嘹亮的鸡鸣劈开幽深的夜,闯入潮湿的茅屋中。从屋顶的破洞向外望去,那一角天空依然晦暗不定,犹如身处混沌。逄风缓缓睁开了眼。
狼抽了几下鼻子,似乎在梦中嗅什么,却没有睁开眼,喉咙间发出沉闷的咕噜声。
虽是清晨,却并没有日光。不过此地村民应当早已习惯这般景象。只是虽然习惯,但心中愿不愿意,却另当别论。
记忆逐渐回笼,他艰难地从狼的大尾巴下抽出失去知觉的胳膊。狼的肚皮的确温暖,胸脯的软毛比东宫任何一床被褥都要舒适。
逄风陷进去之后,嗅着松软皮毛的气味,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夜无梦,直至天亮。
狼依然没醒,喷出的气息打在他的侧颈。尾巴依然缠在腰上,逄风试着挣脱,身体却纹丝不动。他只得轻声唤他:“南离。”
狼抖了抖耳朵,睡眼惺忪。它将吻凑到逄风面前,却突然迅速伸出舌头,舔吻上了他的唇。
逄风:“!”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狼却更加肆无忌惮地舔吻他的脸,将他的脸弄得湿漉漉,嘴里还呜呜叫着。
逄风轻咳一声:“……南离,别闹。”
狼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他。它抖了抖凌乱的毛发,又弓起身子,眯着眼伸了个懒腰。
南离化作人形,将皮毛披在身上:“今日有什么安排?”
“我还需要有些东西要探查,”逄风道,“你今日另有安排,不能与我一起行动。”
狼的耳朵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逄风踮起脚,伸出手去,轻轻揉着那两只毛发顺滑的狼耳,哄道:“只是半天而已。况且,这事没你办不成。”
狼的耳朵这才竖起来。
逄风正色道:“我今天另有事情需要探查,而你需要去其他人家,尽可能扯些话题。如果遇到干活的人,就去帮些忙,不需要你问什么,只要将他们的反应如实告知我便可。”
南离道:“这简单,倒是你……”
逄风心知肚明他在想什么:“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活计,只是心中一些猜想需要验明。”
他抬眸:“那就晌午在此处见。”
南离抱怨道:“无日无月,怎知时辰……”
逄风叹气:“这话理应同焆都说。”
他迈过发霉的烂门槛,步出了门。在刘家村,随着春日到来的并不是碧草如茵、杏雨梨云的美景。地里长出的草是冷的硬的,草叶泛着冷峻的苍绿,边缘生着锯齿,恨不得把每一分从地里汲取到的东西都用来夺去更多养料。
若有走兽经过,这些草也要割破它们的皮肉,用鲜血填补己身。而它们仅仅是普通的草木,并非妖花魔草。
桃木也不再开花,徒擎着枯干的枝。栓在桃木上的毛驴早就练就一口铁齿钢牙,正慢悠悠地咀嚼着荒草。
逄风恍然间想到焆都。临近清明,此时弟子们正应踏青。而他们脚下的嫩草细软如牛毛,柳树抽细枝,梨花枝头笑。春日设宴,流水曲觞,好不快活。
……不会有人去想,这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走到那间屋前,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应答,他便极有耐心地又敲了一次。
“谁?”
“是我,”逄风道,“昨天的客商。”
门被推开了,蓬头垢面的嫣儿打着哈欠道:“怎么?昨天没睡舒服,这可怨不得我。”
语气依然是恹恹的,似乎昨天的交谈全然没有发生。
逄风递过去一块干肉:“不,睡得很舒坦,谢过嫣儿姑娘了。”
她的态度明显改善了许多:“你是有什么想问的?”
逄风道:“正是,不瞒姑娘,我二人运送的货物乃是城中官宦的寿礼,若是失期,恐怕命也难保。请问姑娘,该如何从此地出去?”
嫣儿没精打采道:“倒也不难,我这倒是有张地图,送你也好。只是既然回去会丧命,为何不留在这?”
逄风:“我尚且还有许多未竟之事。”
“怪人……”嫣儿嘟囔道,回到屋中,不消片刻扔出了一页纸,“喏,在这,别来打扰我了。”
逄风没等她关门,连道:“嫣儿姑娘,你帮我良多,我思来想去,唯有一事为报。家父曾经在兽菀中当过差,我打小随他治病,也对此了解些。昨天我见姑娘爱犬似乎有条腿有旧伤,不知姑娘可否让我斗胆一试?”
嫣儿抿唇,似乎正处于挣扎中,眼神游离不定,最后却还是道:“试一试……也好。”
她微微侧开身,示意逄风进来:“它叫阿金,尽量不要让它受太多苦,它已经……承受不了太多了。”
狗依然在一摊茅草上酣睡着,似乎没有苏醒的迹象。它的后腿有一只肌肉已经有些萎缩了,明显比其他的腿细了一圈。
逄风闭上眼,指尖附带上一丝细微的灵力,轻点上狗的额头。灵力在黄狗的身体间游走,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除了伤腿,它反而没有什么病灶,只是实在太老了。若是不入仙途,兽的生命与人相比,实在是太过短暂。
已经没有谁能留得住它了。换句话说,它早该死了。可不知是怎样的信念,让它撑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