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凛然刺骨的风渐渐变得温软起来,南离的身体开始随之一天天好转。
他一段时间没法下榻,还时常控制不住自己变成狼身。所幸逄风在他身边,毫不厌烦地照顾着他。
南离喜欢吃肉,逄风便取了新鲜的牛肉,片成薄片,又洒了粗盐炙好,炙得很嫩,肉片带些浅淡的粉红,只撒了盐巴和胡椒,反而凸显出肉的鲜味来。
逄风有时候也会带些鱼肉,同样简单炙烤过,海鱼本身带些盐味,不必放什么佐料。南离平日不怎么吃鱼,主要是因为刺多。
逄风却给他仔仔细细地除了刺,他那的好剑法用在做菜上也非同小可,如庖丁解牛,眨眼的功夫就能从鱼骨片下薄薄的肉,却不带一根刺。
他似乎知晓南离喜欢吃什么:不需要剔骨的大块的新鲜的肉,不需要过多佐料,最好带着血丝。起初南离有些纳闷,后面又想起在淮安里相处了十几年,早已知根知底,便又不再感到奇怪。
南离握着筷子狼吞虎咽,他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逄风有时候也会陪南离吃饭,只不过他碗里永远是清粥小菜。
清炒芦笋、白灼菜心,顶多加一只白煮蛋。主食也只是糙米粥。九阙并未到吃不起白米的地步,他问逄风,他也只是说自己喜欢。
南离发觉,他对这人的过去一概不知。
他也渐渐地、渐渐地对这个人升起些探知的欲望。南离想,或许他不答应自己,与曾经的经历有关?
于是某日,他便忍不住问道:“林逢,你尚未至九阙之时,是怎样的?”
逄风正在从一只白瓷小壶倒龙须茶,白瓷小杯衬得金黄的茶汤无比透亮。南离不喜欢茶苦涩的味道,他便煮了清甜的龙须茶来。
他闻言一愣,但手却依然稳,茶水没有洒出来半分。
逄风斟酌了片刻道:“没什么稀奇的,和你淮安中看到的差不多……只是幼时被家父送去师尊那修剑,与家人聚少离多而已。”
其实这么说也没什么错误。
南离握住小杯,饮了一口:“你的师尊想必是个不世高人。”
逄风有些无语,只是头又开始痛起来,他蹙着眉道:“南离何出此言?”
南离认真道:“我见过的人有许多,只要是人,魂光就必有污浊,只是或多或少的区别,可你——”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我想,你一定是被师尊照管得很好,平时只知练剑,不闻他事,不曾被世间污浊沾染过半分。”
逄风沉默了一会:“那至公门呢?按你的说法,他们的魂光才应是至洁无暇的。”
“……我看不到他们的魂光。”
逄风惊愕地抬眼。
“他们的魂魄似乎没有魂光,”南离鲸吞牛饮般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总之我还是很讨厌至公门。”
逄风无言许久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所看到的魂光也许根本不是善恶?”
他又倒了一杯茶,带着清甜的氤氲水雾从壶口升起,模糊了两人的脸:“假如一人杀戮无数,却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在行善。所做之事只为让他人从七苦中解脱,那你眼中的魂光又是怎样?”
这次轮到南离怔住了。
他一时半会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又将逄风新倒的茶咕咚咕咚倒进嘴里,结果被烫了舌头,只能像狼身一样喘着气。
逄风的眉眼在水雾中显得格外柔和:“还是小心些,很烫的。”
南离突然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胆小鬼,不敢去奢望下一步的进展,仅仅是这样怀着卑劣的心情,以友人的名义享受着他理所当然的关怀,似乎就够了。
可,他的伤快好了。
南离甚至焦躁地想着:要是再受伤——
这个念头刚涌现就被他甩出脑海,他在心底唾骂自己的无耻。他怎能如此下作?
可还是忍不住,想多靠近他一点。
不经意间的肢体碰触、关切中放在额头的冰凉的手……这些南离已经觉得不够了。
贪婪的狼想要更多。
有关狼的词句总是带些卑劣的意味:狼吞虎咽、狼子野心、引狼入室、与狼为伍……
因为狼正是如此贪婪而不知餍足的野兽,它们不可能真正屈居于主人之下,而总是野心勃勃地,想要更多。
碧绿的眼眸中,一丝阴霾一闪而没。
如果折断他握剑的手臂,将他锁在身边……
某种莫名的火焰从心底窜起,南离一把攥住了那只细瘦的手臂,逄风丝毫没有防备,被抓了个正着。可面对着他的眼神,南离却畏惧了。
他几乎是颤抖着拿出师尊的药,丹丸噼里啪啦倒在掌心中,也不数,就一口吞下。
南离几乎不敢去看逄风,他从牙缝中挤出不成句的话语:“……对不住……我的心魔又……”
逄风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南离又有些不争气地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