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老在山门口哼着小曲,秉着卷《灵宪图》翻来覆去地看。他记性好,基本九阙弟子的生辰八字,看一遍就能记住。
闲来无聊,他就蹲在山门口,去推弟子的运。命格他见了千千万万,感兴趣的却没几个。
比如命犯羊刃的南离,以及……年纪轻轻就天人五衰的林逢。
羊刃司刑,气力强硬,命主暴戾,它是横在命里的一把尖刀,伤己伤人。
云长老精通紫薇斗数,南离的生辰,甚至是他逆推出来的。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命格是青鸿,最烂则是林逢。
但奇异的是,林逢和南离的命格竟是互补的,只要林逢在身旁,羊刃的暴虐便会受压制。
可云长老依然隐隐觉得不对。
他掐指推运,推着推着,就望见南离和林逢一边闲谈,一边向他走来。
他一溜烟地蹦了起来,腿蹲久了,有点发麻,云长老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逄风见到他,客气道:“云长老。”
南离哼了一声,没有应答。
云长老目光透些怀疑,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几眼,随即一把抓住南离的手:“南离?你可让老夫好找,你身边这小友莫非正是我算出的桃花?这下可有人治你的倔脾气了——”
南离黑着脸,一把抽出手:“师叔今日怎这么有闲心?不与师尊下棋?”
云长老“啧”了一声道:“你又拿你师尊来压我?我与崇晴下棋,十次输八次,还下个什么。”
他凑过来:“还是推命有趣,你还是先说说,你身边这小家伙是怎么回事?”
南离咬牙切齿:“师叔,他只是九阙弟子而已。我带他出去,是有公事要办,师叔莫要说笑了。”
云长老咂了咂嘴,似还想说什么。南离就强硬地拉着逄风走了。他大步流星,逄风细瘦的手腕被他攥得有些发疼。
逄风侧过脸去问他:“你生气了?”
南离叹了口气:“你别放在心上,云境……我师叔他就这个性子。”
“他因这断命之术,搞得己身五弊三缺……也是个可怜人。”
山门的守门弟子见南离来了,根本不敢拦。逄风借着他的威风,也跟着出了山门。
南离抬头,望了望渐高的日头:“你要去凡人居地?”
逄风点了点头。
南离道:“凡人居地……在焆都边缘,那地方我碍于身份去不得,只能将你送去,可以么?”
虽说是询问的语气,可他依然强硬,摇身一变就化为白狼,没给逄风半点拒绝的余地。
双尾白狼太过罕见,全焆都也只有一只,他这次特意化去了一尾和额间的纹路,另一只尾巴推搡着逄风。
逄风:“……谢了。”
他往常习惯用狼代步,自从从东荒苏醒后,没有狼甚至有些不习惯。
南离其实也是如此。
他恨透了将自己当做灵宠的逄风,离开长夜后却总觉得脊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些什么。
直到他遇见林逢。
骑着狼的逄风一路上受到无数修士的羡慕。更有甚者,直接凑上来问他:“你这灵宠在哪弄的?这么漂亮。”
南离听了之后,心头怒起,直接喷出一股火焰,烧着了对方的袍摆。
逄风忍着笑:“对不住,他脾气很坏。”
南离一骑绝尘而去,只留下修士手忙脚乱地拍打着着火的衣袍,嘴里嘀咕着为何这火焰拍不灭。
凡人居所名为慕仙境,自然这名字不是凡人所起。而慕仙境,却只是焆都边缘一处凸出的废地。本就狭小的空间挤满了参差不齐的楼阁,它们临崖而建,只消一步迈错,便会坠入无边云雾中。
南离深深望他一眼:“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逄风动作自然地揉了揉他脖颈柔顺的毛发:“放心,天黑之前,我便会回去。”
他从一个打着醉鼾的壮汉那领了块牌,便踏入那浓密如丛林的楼阁群中。
打听陈二刀废了逄风好大一阵功夫,九阙发放的灵丹他不曾吃过,逄风拿出一颗贿赂守卫,才得到陈二刀的下落来。
陈二刀竟在这慕仙境混得风生水起,据那守卫所说,他鼓捣货物,已经在此地小赚了一笔。
逄风在密集的楼阁中穿梭着,时不时能看见缝隙中躺着些瘦骨嶙峋的人。他们往往断了腿,在楼阁投下的阴影里,盖着破席子呻吟着。
带他来的守卫鄙夷道:“付不起房费的贱民!让他们活着已是我们开恩了。你该庆幸你找的人没被赶出去,可没几个人愿意花钱赎他们!”
逄风不语。
守卫一抬下巴:“喏,到了。”
逄风还没进门,就瞥见陈二刀,他面容邋遢疲惫,眼睛却很亮,却比逄风先前所见的精神了许多。
陈二刀兜里鼓鼓囊囊,不知揣了什么。陈二刀也望见了他,眼中流露出几分惊喜来。
“逄……林逢兄弟!没想到你真的来找我了!”
逄风走上前:“陈大哥,最近在忙生意?”
陈二刀搓了搓手:“嗨,我闲不住,想到闺女在这焆都,就想用这把老骨头为她做点什么,一生就是劳碌命。”
逄风问他:“陈大哥,阿雯最近有下落了吗?”
陈二刀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还没有……不过我已经找过许多宗门了,总有一天……”他念叨着,“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他苦笑着将兜里的东西掏出来,零零碎碎的几枚形状怪异的劣质丹药,夹杂在几张皱巴巴的符咒中。这堆东西中最宝贵的是一只断了一半的飞剑,只剩刃,剑柄不翼而飞。
而那断刃被陈二刀擦得发亮。
陈二刀苦笑道:“如果能见到阿雯……我寻思把这些东西给她……就一直揣着。”
逄风默然。
他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兴奋道:“林逢兄弟今日既然来了,不如与我喝顿酒,我如今也赚了些,至少请客吃饭还是够的。”
逄风没有拒绝。
他知道陈二刀这种人,一直希冀着为他人派上些用场。拒绝他,反而会更令他难过。
陈二刀拉着他一路七扭八拐,竟拐出了逼仄楼阁。此地不知是焆都何处,两侧商铺密布,叫卖些奇物,青石街道洁净敞亮,全然不似慕仙境拥挤狭窄的模样。
逄风和陈二刀才走了没几步,就听闻一阵嘈杂。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
只见远处一群人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迎面走来,那马身披红绸,衬得浑身洁白似雪。它额前坠着流苏,脖颈栓着金铃,一双眼竟是透亮的湖蓝,一看便价格不菲。
坐在马上的是个同样一袭繁复红衣的姑娘,那姑娘柳眉杏眼,身段修长,腰间别了支闪着寒光的铁尺,散落的赤色衣袂垂在马的侧腹旁,像是明艳的红莲花瓣。
她额间一点朱砂,既有大家闺秀的温婉,又不乏习武之人的英气。
周遭的人纷纷议论纷纷:“……至公门大小姐唐倚雪,她怎会在这?”
陈二刀却如同中了邪,走不动道了。
他喃喃道:“阿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