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伥鬼>第19章 坦言

  要死了。

  这是逄风第一想法。

  他眼睁睁地看着南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拿着信纸的手甚至在打颤,几乎要将纸揉破。

  他觉得自己简直像脑袋架在虎头铡上的囚犯,就等着铡刀落下,身首分离。

  南离终于读完了信,他的手腕被攥得更加死紧,甚至有些发红了。他拖着逄风,到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恨恨道:“你就这么想丢下我?”

  “是不是我要把你绑在身边,你才能听话?”

  他咬牙切齿:“就这么想一个人赴死?”

  那双碧绿的眼瞳像乱葬岗啃人死尸的野狼,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逄风想开口斥他,可此时他的脖颈却不知为何一阵灼痛,似有人紧勒着咽喉,让他无法开口。

  倏忽间狂风大作,南离的身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野性的巨狼,白狼体长如虎,两条巨尾肆意舒展着,如两条银练。

  逄风还未反应过来,它便用两条巨尾猛然卷起他的腰身,纵身一跃,跃向天空!

  狼踏着虚空,在月下狂奔,糖霜似的细碎月光洒在它雪白的毛发上,为它的皮毛渡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辉。

  南离的毛皮很柔软,只是失重感还是忍不住让逄风惊呼了一声,他无处可依,眼看熟悉的地面离自己远去,只得死死抱住南离缠在他腰间的尾巴。

  月亮很近。

  狼在夜空中与他一同奔逃。它的身躯曲线修长优美,如划过夜空的彗星。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无比匀称、紧实,简直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

  不知跑了多久,狼在某座山的上空停了下来。

  它的四爪落在湿润的泥土上,尾巴却依然卷着逄风不放。

  一口泉眼慢吞吞冒着泡,应是地下涌出的暖泉,正腾出片片温暖的水雾。

  即便是冬日,因暖泉带来的热气,山上的桃花竟开了,灼灼入眼。

  南离化成人形,尾巴却仍缠在他身上,闷闷道:“原本这趟货送过去,我想带你来这里的。”

  “这山原来是群豺狼精的领地,我和它们打了一架,它们便献上这泉池,这水是地下活泉,掺杂了地心灵液……我想就算你不修仙,起码也要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他的眼睛有些红,呢喃道:“主人……别离开我。”

  他没有叫他林逢。

  逄风的心尖一颤。

  他知道他的小狗,是真的生气了。

  那能怎么办,只能顺毛了,毕竟小狗不会记仇,说开了便好了。

  逄风踮起脚,手穿过桃枝影影绰绰的阴影,抚上他耷拉的耳朵,熟练地揉弄了几下。

  他能感觉到南离在强忍着,不用毛绒绒的发顶蹭他的掌心。

  他将声音放得很轻:“是我不对……”

  “只是这毕竟因我所起,理应一人担下。”

  南离吸了吸鼻子:“明天我随你一起入宫。”

  逄风斥道:“南离!”

  可南离倔强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本无错误,为何这皇帝老儿的过失要你承担!就算闹个天翻地覆,我也要求个公道!”

  他从小便是如此死犟,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出来。别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不仅撞了南墙,还要把墙撞个稀碎,哪怕撞个头破血流。

  像往常逄风斥他,他很快便会乖乖认错。而像现在这样梗着脖子,一步不退的情况,极少出现。

  但每次,逄风都没拗过他,这次也一样。

  倘若他执意不让南离去,逄风丝毫不怀疑南离会马上冲向皇宫,闹个天翻地覆。

  逄风心知劝他不得,只得以退为进道:“可以,但明日你不得冲动冒进,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擅自行动。”

  “不答应这点,你便不必去了。”

  南离瓮声瓮气道:“好,不过你不能抱着死志。”

  “你不会死的。”

  月依然是清幽的月,可南离总觉得,此刻投下的辉似乎柔了,似不怜凡世的孤高仙子,坠入人间成为貌美织娘。

  月自然是不会变的,可所爱之人近在眼前,月便不再是月。

  他听见此起彼伏的虫鸣,隆冬本不应有聒噪的虫。可由于着掺了灵液的泉水的热气,它们许是以为春日复归,又从洞中钻了出来,正卖力地唱着求偶的谣。

  南离忽地想起,他刚化形那段时间,还不识字文。那人细长的手指搭在书卷上,一字一句教他念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南离喜欢他专注的模样:纤长眼睫微微低垂,宽大领口中露出半截细弱冷白的颈。他全神贯注在书卷上,而没注意到他如狼似虎的目光。

  他表面的乖顺都是装出来的,他披着人的皮囊,可骨子里依然是嗜血的狼,凶狠暴虐的兽,改不了茹毛饮血的本性。

  那人全然不知,继续念道:“汉有游女,不可方思……”

  男子于江中偶见汉水神女,却因神女美艳而自惭形秽,不敢视之,只得将那份恋慕之意深藏心底,他解释道。

  可南离想象不出神女的倾城容貌,因为他心底早有了一张脸。

  无论如何去想,神女面容也永远是那张脸。

  是从血污中被人轻柔抱起,懵懂间睁开眼,映入视线的那张脸。

  虫依然在叫着,南离却突然没了勇气,只得将后面的话压在了心底。

  林逢,我其实……

  可他惧极了被拒绝,最后两人连主仆都做不得。即便那人从未拿他当作仆从,可南离却视之为主。

  想到这,南离突然有些悲哀:明日他们也许已不在人世了,可他却连那煎熬了自己十几年,几乎要灼穿肺腑的话都说不出来。

  逄风注意到他的异状,刚欲询问,他却开口了,话语中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其中听出了一丝委屈。

  他说:“明日送完茶,请你吃炙子肉好不好?”

  逄风哑然失笑。

  南离却是全然不同的想法。

  于有上顿没下顿的野兽来说,吃食大概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像是雄狼讨好雌狼,往往是叼着新鲜的血食,以证明自己有足够能力养活家庭。食欲与爱欲,本身便是相似的东西。

  他也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拐弯抹角去阐述自己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