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截断后路,隔天晚上,支恰几人见到了一个久违的人。他们在酒庄的同伴,梅提查帕。
余昼命人把他从酒庄接了过来。
梅提查帕二十出头,头发却已经灰白,他自己也说不清混了多少人种的血,漂亮的褐色皮肤,眉眼鼻唇都是不常见的模子,拼凑起来,却异常和谐。
只是五官再特别,都会被他嘴边的纹身抢了风头。
他嘴角两边,分别纹着星月,据说是家族的处事方式。他对谁都热情,豁然得犹如失智。
见到支恰他们,梅提查帕很兴奋,快速塞了几块碳水冻,才顾得上和他们叙旧。
原来,在他们走后不过半个月,就有人精神出了状况,是时瘴气已经包围酒庄,出去或留守,无法判定哪个会死得慢些。
最终,有小部分人忍受不了,选择闯出去寻找生机,同时偷偷带走了所有物资,也再没有回来。
梅提查帕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人吃人前藏了起来。
季方允先出声,“那么多人,就只剩你一个了?”
双胞胎毫不避讳,齐齐盯着梅提查帕,银灰色的眼睛隐隐含笑,“你最后吃了谁?”
梅提查帕笑弯眼睛,挠挠头并未回答,只轻轻一叹,“早知道就跟你们走了。”
支恰思忖片刻,“凭你们当时的储备,不至于陷入恐慌,怎么会出现精神异常?”
梅提查帕抬眼看向他,笑容快速消失,“……有植物钻了进来,之前从没见过的,有人被蜇死了,他们怕即使瘴气过去,外面也已经被植物吞没,永远也出不去了。”
季方允若有所思,“酒庄附近的植被覆盖一直不多,怎么会突然有植物跑进来?”
梅提查帕摇摇头,眼中的光有些怪异,“……因为封了门窗,后来的尸体一直没处理,可不知什么时候,尸体突然都没了,酒庄里只剩我一个活人,门却打开了,只能是植物做的……”
闻言,支恰和季方允对视一眼,同时想起自己之前碰到的情景,很明显,这些杀手,正朝着某些人类无法预料的方向进化。
之后,余昼不再出现,支恰清净了几天,意外的,却有别的人来找了他。
博士似乎很不适应地上的空气,极力避免着有皮肤外露,蜷缩着身躯,极不自在地拦住支恰,眼神游移,但开口很直白。
“我需要你帮个忙……”他的手在长褂口袋里鼓动,按了几下按压器,才意识到这场谈话不适合计时。
支恰等着他继续。
博士好似被地上的气压压得抬不起头,盯着脚下的地砖,磕巴着直述,“斗鱼池你应该知道的,出了它的边界,西北方向,十几公里外,有一个植物学者的私人种质库……我需要一些未被感染的种子。”
支恰没有停顿,“为什么。”
“我、需要研究。”
“即使有所成果,你也不打算应用不是吗,有什么必要……”
“因为你好奇,你之前问过我的。”不等支恰说完,博士先打断,眉宇间压着些许仓皇,“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还有求知欲,也愿意为其冒险,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麻烦别人……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无能,不等走出学校范围,可能就会毙命。”
支恰似笑非笑,“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
博士忍不住又去摸按压器,顿了顿,低声道,“你不是发现了吗,它们的进化进程加快了,并且有了明显的分支……我需要样本对照,我想弄清楚,只是这样而已。”
支恰轻轻抬眼,看向窗外的远方,“那么依你看来,这代表什么。”
博士始终未和支恰对视,“人类从不是地球上最强大的生物,却也站到过食物链顶端,设置陷阱,是人类最突出的能力,靠陷阱,人类征服或杀死比他们本身更强大的生物,这……就是植物现在在做的事情,换言之,动物的皮毛更保暖,人类就拿走它的皮毛,那么,人类有优于植物的方面,它们也会学习或掠夺。”
话说到这里,支恰的猜想基本被敲定。植物不仅进化出自我意识,且已有明确的分工和社会属性,以人类未知的方式交流和传递。
“好,我帮你。”
他答应得轻巧干脆,博士反倒开始犹豫,“你……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那里地处暴动区,聚集了很多机械奴隶和毒贩,植被覆盖率也很高,明白我的意思吗?”
支恰转回目光,平静开口,“我死在那里的几率,和植被覆盖率一样高。”
博士动了动嘴角,“对。”
支恰和他错身,“我今晚出发。”
博士猛地转身看他,“你自己一个人?”
“那你觉得我该和谁去?”
博士皱眉想了想,“或许……那对双胞胎,他们看着很机灵。”
支恰冒出些笑,“我的死因是求知欲,那他们呢?”
博士答不出来,默默看着支恰走远。
入夜,忠姨顺着小路来到珍珠湖,意料之中,找到了几天不见人影的余昼。
除去日照后会发生在湖底的反应,暗中发出奇幻光亮的人造湖泊,本身也像是一颗被遗落在暗林的珍珠。
余昼躺在湖中央,周围和他一起漂着的,是几个喝空的酒瓶。要不是他睁着眼,看着不像还活着。
忠姨站在岸边,看了他一阵,才出声叫人,“余昼,来。”
又漂了片刻,余昼才做出反应,翻身入水,慢慢游到岸边,将湿发拢到脑后,便趴着不动了,身后的水纹微微晃荡。
瞧着他这幅模样,忠姨默叹一声,“你之前执意要支恰他们加入,我没反对,我知道你想出口气,要我说,你要么利落解决,要么洒脱点儿放下,现在这样,谁都不痛快。”
余昼垂着眼,不说话,绝美的脸此时看着有些苍白,和委屈。
“我知道,你分得清,你不是在恨支恰。”说着忠姨笑了笑,“我也挺喜欢那小子,他和我们想的不一样。”
余昼含糊地应了一声。
“余昼,你还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继续下去,培养一个仇敌?支恰是块硬骨头,他手下的那群小朋友更不是善茬儿 ,你要是解气了,就让他们走吧。”
余昼抬头看了忠姨一眼,神色中没有任何光亮,只剩黯淡,“我没想做什么了。”
长时间的浸泡让他有些失温,余昼不知该怎么和忠姨说,让他心烦的并不是这些,而且他不想要支恰离开,无关是否解气,而是他有些嫉妒……
通过支恰的记忆,余昼看到了巅峰时期的他。肆意明朗,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动人,一切美好都理所应当地围绕着他,他是那样迷人,叫人为之深陷,可就是那样的支恰,余昼从没真的见过。
他嫉妒那时在支恰身边的所有人。他不想承认。
然后,他转身就拿着窥视到的把柄去伤害他,卑劣地妄图将他毁掉,让其臣服。
“你是不想做什么了,可你知道支恰怎么想吗,他可不是言听计从的性子。”支恰他拿捏不准,但对余昼,忠姨再了解不过。
在他看来,像余昼这样的孩子,身世显赫,有恃无恐娇纵任性,本身也足够强大,他想得到的总会得到。正因如此,他有权利免去很多思考和顾虑,人情世故或世俗规则,也有资本抛之脑后。
忠姨早已察觉苗头,却也不想插手小辈的感情上的事情,只点到即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深吸一口气,余昼沉入水中,被深夜的湖水包裹,依旧无法剔除他心中的烦躁。
他很怕,支恰现在,是在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