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玉瓶之后,一切变得混沌不堪。亓玙不知道自己睡过了几个春秋,似乎有人呼唤他,他却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再次醒来之时,从未见过的景物将它包围。
他懵懵懂懂站起身,辨别着方向。
嘀嗒,一滴雨落下。
他伸出手,脸上的雨滴有些黏腻,再一低头,深红色渗进指缝,居然是血。
天上下了血雨。
血雨将他淋湿,血腥味翻绞他的胃部,他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小小的,不像成年人。
这是他几岁的时候?为何会有这样的景象出现?难道他当时就在系统里了?
纵使心中疑问再多也无从解答,因为四周无人,只有血红一片。
他在这个奇怪的世界踱步,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被召唤,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就好像缺少了点燃烟火的引子。
他漫无目的走了很久,直到一旁有荷叶出现。荷叶和他一样高,正好能被用来挡雨。
可他现在浑身湿透,血腥都要将他腌入味了,挡不挡也无所谓。
突然,天空变得奇怪。一种无法忽视的窥探感压得他无法呼吸,他抬起头,血红的天居然布满了眼睛。
那是什么东西?
他伸手想挡血雨,去仔细瞧瞧,却发觉雨停了。不,不是雨停了,是有人给他撑伞。
荷叶在他上方蓄水,续满了就倒,潺潺流下。他视线顺着荷叶看到一只手,一只没比他大多少的手,白白的,有点可爱。
“你是谁?”
没有回答。
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小朋友。亓玙凑近了些,那人也不躲,但就是看不清样貌,让人心痒痒。
小孩的声音太过稚嫩,亓玙认为不符合自己高冷的形象,不想多说话:“好吧,谢谢你帮我挡雨。”
神神秘秘,不威胁到他性命就行。
亓玙胡乱擦干净脸上的血水,就在此时,天空之上一只眼睛骤然变大,在瞬息之间怼到他面前。
他猛的后退,差点跌倒,后腰被一只手扶住。
那只眼睛在看他。
亓玙想召唤出火焰,却忘了自己现在在玉瓶里,什么都没有,还变成个小孩,战斗力接近于0。
那只眼睛并没有攻击的意思,正好奇地打量四周,眼珠子转呀转。慢慢的,眼睛由黑色变成了蓝色,蓝色又越来越浅,直到没有颜色。
亓玙小手握拳,紧张地盯着这个他需要仰头望的眼睛。
意料之外,眼睛中出现了画面。
他从未见过却似曾相识的画面。
一个比他大一点的小孩,不,准确来说就是他,大点的他站在画面里,和现在一样的场景。
天空泛滥血色。
尸横遍野。
他匍匐在地,和那些尸体一起,已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而天空的雨,是血汇成的。
画面一转,聚焦到另一个小孩身上。
那小孩用黑布遮住了五官,黑红交织,他于天地之间高抬贵手,素白的小手生得漂亮,却让人心生畏惧。
血雨也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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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手掌托住了天,一捏,所有尸体,灰飞烟灭。
雨势更大了。
哀鸿遍野,只剩亓玙一人。
那小孩注意到他。
“你没死?”
他衣摆拖地,却不沾血水。一路走来,好似杀了神灵的恶魔,高高在上,睥睨众生,自造的罪孽,却嫌脏。
小孩走到亓玙身前,停下了。
他看玩物似的打量一会儿,踹了脚亓玙,没用多大力气,却让地上的小孩翻滚数米。
“哼,苟且偷生,还以为能遇到让我……”
声音骤然中断,那小孩的身形颤抖了一下。
小亓玙奄奄一息,他抹掉脸上被嫌弃的血,他同伴的血,放肆笑了一声。
“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小孩儿低下了头,一把利刃贯穿他的脚掌,他受伤了。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十年,我在系统里待了十年,你是第一个伤害到我的人。”
小孩一把拔出脚上的刀,血喷涌而出,他丝毫不在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疯癫地欣赏着自己的伤口。
他一步步走向亓玙,每一步都落得实,眼神将地上的小孩千刀万剐,又因某种心理作祟舍不得。
他一把拎起亓玙:“说,怎么做到的?我让你死得痛快。”
“想知道?”亓玙五脏六腑早已错了位,一经颠簸,涌出一口鲜血。
“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发觉那把刀吗?”
“你大意了,你杀太多人了,你是恶魔,你活该下地狱。”
小孩抓他的手用了些力,让亓玙的声音断断续续。
可亓玙还是要说,他坚持要说:“那把刀,是我的骨头做成的。”
“哈哈哈咳咳……我取了自己的肋骨,做成利刃。你所经之处,血流成河,你主理的游戏,无人生还。你不该这么做。”
“不该?”听到这一句,小孩才有了反应。
他缓缓抬起头,露在外面的眼睛中仿佛有千万把刀子,刀刀刺向亓玙的骨骼。像是极具报复性地告诉他,你若想取肋骨,我便帮你都取了。
“我永远臣服于系统,系统至高无上,无用者该被摒弃,弱者,该诛。”
“可这个世界就是由无数位你眼中无用的人组成的!他们都该死吗?”亓玙呕出一口鲜血,牙齿被染红。
“无用者创造了世界,有用者却想将他们赶尽杀绝,这不是可笑吗?”
“你杀太多人了,你麻木了,所以你压根不会在意人的存在,你也不会在意我身体做成的刀,你该死。”
“该死?你用尽全部力气,不惜伤害自己,都快死了,才捅了我一刀,微不足道的一刀。该死,我怎么死?”
“你迟早……该死。”
小亓玙晕过去了。
杀戮没有到来。那小孩就那么举着他,举了好久好久,晃神间,血雨浸湿小孩的衣摆。
快要感受不到小亓玙的生命特征。
“轰!”万物消散。
那次游戏,他活下来了。
再后来,画面之中所有人都在为他庆祝。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从代号“天降”手中逃脱的,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孩,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玩家。
那次游戏,他初来系统,却拿了第一。
那自己?……亓玙低头,发现手居然长大了些,和画面中一样。
可拿了第一就是挡人财路,更何况他只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容易杀死的小屁孩,大家全当他运气好,没把他当回事。
而更多的是那些小心眼儿的人,想陷害他。
说来奇怪,他夺得第一的隔日,宿舍楼就失火了,烧死不少玩家,欺负过他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往后看,所有明面上针对他,暗地里报复他的人,都在游戏之中死的很惨。
不知从何时起,玩家之间流传出一个他的代号“灾星”。
天降灾星,稍一动脑子就知道是谁恶意纂取的。
自己的名字那么好听,却给他取了这么个晦气名儿。亓玙在心里打着算盘,下次新仇旧仇一起报,可已经一两年都没有遇到那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了。
没有遇到,是真的没有遇到吗?
亓玙记得那时没有看到他的脸,说不准恶魔就在他身边,他却不知道。
如此想来,亓玙有些郁闷。那人作恶多端,到头来还把聚光灯引到了自己身上,光会暗地里害人。
所以在他十岁那年,也学那位神秘的小朋友,用布料将自己裹着。
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的容貌。
随着时间推移,玩家更替,众人只知系统里有一“灾星”,身材瘦弱却战无不胜,如鬼魅一般游走在玩家之间。
一晃数十年,往事都被淡忘了。那个小孩的身影被安置在他记忆最深处落灰,听到有人提起才会回味片刻。
他再也没有遇到那个小孩。
他如今拥有了绝对的实力,虽在系统之中也会遇到绝境,可总能在最急迫之时,回转余地化险为夷。
时常还能遇到NPC想与他亲近。
留言就这么传出去了。
“天灾”之所以能蝉联第一,是因为与系统勾结,出卖同类。
“这他妈简直就是放屁!”
“一群弱鸡,我们老大以理服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NPC喜欢他怎么了?”
“妈的,等哪次游戏咱们合伙把他们给阴了。”
“就是,让他们永远的闭上碎嘴子。”
……
杀了?将所有见风使舵,抹黑他,诋毁他的人都杀了?
亓玙不是没有这个想法。
年轻气盛,谁都容不下自己的名声被践踏。
可倘若杀了那些玩家,自己不就和当年那个恶魔,那位“天降”一样了吗。
他不能那么做。
最终亓玙没有动手,只是那些玩家自己在游戏里倒了霉。
太巧了。
亓玙不想承认,可他不得不去复盘,十年来,每一次险境都是如何化解的,每一次意外都是为何发生的?
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了他自己。
在他无力回天之时,永远都有或是犯傻,或是与系统闹矛盾,或是想逃出去的NPC帮他。
在他身处风暴中时,总会有更强烈的一阵骤风,硬生生将风暴吹散,护他一人安宁。
一次两次是幸运,可次数多了呢?只能是有人在背后帮他。
是谁?
除了“天降”,还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