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段泽很快就收拾好东西离开镇子,前往最近的据点,将剩余的零碎事务收了个尾。

  那个杂役在梦溪混乱的一夜当中不知所踪,没有被带回来,于是又加派了人手去找。

  陈千山被风泽堂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了南派,并表示会极力配合段泽的计划,还许诺说,若他为陈氏家主,定然会给风泽堂在南派的兵器贸易许多便利。

  一切都安排妥当,一行人踏上了重返流云渡的路途。

  唯一的问题。

  就是江知也那日在山谷大受刺激,醒来后整个人都不太清醒,不能见除了段泽以外的任何人,一见到其他人就会浑身发抖不停地流泪。

  为此薛峰被段泽狠狠揍了一顿,自知理亏,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

  回到流云渡后,假扮段泽的替身喜极而泣,他快要遭不住那个隔三差五就往自己身边凑的“江知也”了,给段泽汇报完这段时间的相处细节后,火速请了假,跑得无影无踪。

  段泽安排了一间幽静小院给江知也养病,不准任何人擅入。

  他正琢磨着是找个有名望的大夫过来看看,还是等过些日子直接把人带去百药谷,忽然听闻张羡来报,说门口有人来讨债。

  “……讨债?”段泽莫名其妙,“我才离开几天,风泽堂已经穷到欠债不还的地步了?”

  “不不不,不是。”张羡赶紧解释道,“那人说,风泽堂欠了他一个月的俸禄,但是人员名册上没他的名字。”

  “招摇撞骗的家伙,打出去就是。”段泽忧心着江知也的病情,又欠了一大堆公文没批,不耐烦地皱起眉,“这点小事也要来问我,你身为副手不能自己处理?”

  “可是,他说是公子答应他的。”

  段泽诧异地抬起眸子。

  “他叫什么?”

  “陈命。”

  “……”段泽不小心“喀嚓”捏断了笔,溅了满纸墨汁,须臾,颇觉有趣地挑了挑眉,吩咐道,“去,把他绑起来,避开‘江知也’带到我这儿。”

  “是。”

  陈命被五花大绑押进了书房。

  段泽坐在桌案后面,瞟了他一眼,示意侍卫都退下,而后起身走到他面前。

  “你胆子很大。”

  陈命神色坦然:“你欠了我这么大一笔钱,我要是不来讨债,不如找根绳子吊死。”

  段泽:“……”

  段泽蹲下来直视他,纳闷道:“我几时欠你钱了?”

  “你没欠,但你相好欠了。”陈命被绑着,一点都没有身为砧板鱼肉的自觉,滔滔不绝道,“他把你送他的定情信物拿出来忽悠我,上面还有个‘江’……啊,那字莫非是你亲手刻上去的?总之他就是用一根簪子把我忽悠了过来,还许诺给我三倍的俸禄以及后半辈子找他看病不要钱,难道他不是你相好?慢着,不是你相好的话,你半途给我劫走了是什么意思?”

  段泽:“…… ……”

  他记得陈命话很少啊。

  怎么讨起债来像只百灵鸟似的喳喳喳没完没了。

  “那个被打了的杂役是你?”这件事很重要,段泽慎重地确认道。

  “是我。”陈命道,“被砍伤的地方现在还留着疤,要掀开衣服验一验吗?对了,能不能再补点医药费?”

  段泽:“…… ……”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陈命这样的人。

  验伤的事不着急,反正人也跑不了,段泽决定先问更加紧要的。

  “你对阿也做了什么?他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假死药,管用一天一夜,效果逼真到老江湖都看不出来。”陈命回答得简单易懂,“唯一的问题就是会失去记忆,不过总比没命要好。”

  这么说来,如果自己没能找到江知也,陈命也会帮忙救人。

  段泽脸色顿时缓和许多,用剑挑开绳子,示意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去,自己也回到桌案后面,让人奉了两杯茶过来。

  他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问道:“阿也给你开了三倍的俸禄,意思是要你来风泽堂?”

  “对。”

  “你背叛了陈留行,我又怎么敢用你?”段泽和善一笑,“何况当初在梧桐苑里,是你替陈留行动的手。”

  秋后算账。

  陈命眼神一凛,心知过不去这关别说讨债了,恐怕连命都得交代在这里。

  他站起来行了个礼,道:“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梧桐苑里发生的那些……非我本意,段堂主宽宏大量,何必跟一把刀过不去?何况此刀如今可以为堂主所用。为表诚意,我可以告诉堂主,陈留行找了个和江神医模样差不多的替身送到你身边,准备伺机刺杀。”

  “风泽堂有很多刀,不差你这把。”段泽思忖着,这人是江知也收服的,就算能用,留在自己身边也不大方便,但若要派去江知也身边,须得谨慎又谨慎才行,于是存心刁难,“你有什么特别之处?”

  陈命顿了顿,眼神坚定,掷地有声道:“忠心。”

  段泽差点打翻了茶盖。

  他看着下面背叛了陈留行千里迢迢前来讨债……不是,前来投奔的陈命,难以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忠心。”陈命重复了一遍,赶在段泽让人把自己叉出去之前,侃侃而谈道,“陈氏的财力堂主也是知道的,给我的俸禄其实相当丰厚,因此能够出得起三倍价格的下家绝无仅有,何况后半辈子还能得到神医的免费医治,俗话说钱得有命才能花,若是风泽堂愿意收留我,想来没人有这个本事挖得动墙脚。”

  段泽:“……”

  他快要被说服了。

  “那如果有人出十倍的价格让你出卖消息……”

  “十倍?”陈命震惊,“用区区不到一年的俸禄就想砸了我的饭碗??”

  段泽扶额。

  须臾,他直白地问道:“多少价钱能买你背叛风泽堂?”

  陈命干脆道:“四十年的俸禄一次性付清,这种势力会选择一次性买断大概率是没本事庇护我,之后还得面临风泽堂的报复追杀,后半辈子都没得安稳日子过了,所以买命钱不能少于俸禄总额的五倍。还有请江神医疗伤的医药费,按照每年三十次来算,四十年就是一千两百次,而且如果没有关系也不是次次都能请到,起码再翻个十倍,那得……那得……堂主,你这儿有算盘吗?”

  “……不用了。”段泽起身,“我带你去见见阿也,说不准他认得你。”

  陈命很高兴:“多谢堂主信任。”

  “……”段泽心道能出到这个价钱的势力不是疯了就是疯了,如此看来,陈命确实当得起“忠心”二字。

  离开书房前,陈命忽然想起来什么:“堂主。”

  “又有事?”

  “我的‘陈’姓是陈留行赐的,堂主如果介意,可以重新给我赐姓。”

  段泽想了一下。姓段的话。

  断命,短命……怎么听都很不吉利。

  他随口道:“你原来姓什么?”

  “姓王,三横一竖那个王。”

  ……亡命。

  段泽无语了一会儿,好像理解了为什么陈留行会给陈命赐姓。

  “你还是继续叫陈命吧。”

  “一切都听堂主安排。”

  -

  两人在长廊上一前一后行走。

  忽然有侍从匆匆跑来,看了眼陈命,对段泽附耳低声了几句。

  段泽神色骤变。

  他略一沉吟,回头对陈命道:“你的身份特殊,不能让那人看见,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前,不得不先委屈你一段日子。住处很快会让人收拾出来,我有要紧事处理,今天就不带你去见阿也了。”

  陈命微怔,很快反应过来‘那个人’指的是谁。

  假冒货色见过他,自然也认得他,若是段泽有将计就计的打算,自己贸然露面恐怕会令所有计划付之一炬。

  他道:“堂主,我会些粗浅的易容术。”

  “到时候让人给你拿些易容的用具来,给你安排的住处也是最偏僻的,你自己注意些就是。”段泽无心与他多说,对侍从吩咐了两句,便匆忙走了。

  怪不得段泽心急火燎。

  侍从来报说“江知也”不顾阻拦闯入了公子的住处,他们又不敢对“江知也”动粗,只能赶紧来找段泽。

  段泽简直心急如焚,脚步急促,一阵风似的卷进了屋,门“砰”地撞在两侧,发出巨响。

  江知也被那个假冒货色攥着胳膊,粗暴从角落里拽出来,推搡着跌到在地。

  “你就是那个被段泽带回来的陈三公子?”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江知也,“听说你们在陈氏山庄成了亲,这种儿戏般的亲事,你不会当真了吧?可别忘了,陈氏当初对段泽百般羞辱,你这个姓陈的住在这里又算怎么回事?”

  江知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半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但也看不真切,眼前不断闪现出鲜红刺目的血,还有隐约的哭声萦绕耳畔,眼泪跟断了线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假冒货色眼神微闪。

  他是来试探自己的身份有无暴露的,不过如今看来陈野似乎失去了记忆,完全不认识自己。

  很好,天助他也。

  他正盘算着下一步。

  忽然江知也抹了把眼泪,一指门外,带着浓重的鼻音,但气势不减:“这里谁都不能进,滚。”

  他记得段泽说过,没人敢擅闯这间屋子。

  假冒货色笑起来。

  他缓缓蹲下来,捏起江知也的下巴,轻声细语道:“这里谁都不能进?那为何没人敢拦我?嗯?自然是因为我和段泽两情相悦,心意相通。我的意思就是段泽的意思,谁也不敢违逆。你算什么?”

  江知也正承受着心悸和幻听的双重折磨,思绪十分混乱,恨不得整个缩进被子底下,闻言顿时一呆。

  “我……”

  “你仗着自己与我有几分相似,鸠占鹊巢,挟恩图报。”假冒货色靠近他的耳朵,低语道,“无耻又卑鄙,怎么不去死?”

  江知也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假冒货色瞥见旁边的矮柜上有金属包裹装饰的尖角。

  很锐利。

  脑袋砸在上面,十有八九会当场殒命。

  他眼底浮现出阴狠之色,抓起江知也的衣襟就要把人往矮柜上撞。

  身后倏地传来一股大力,把他掀了出去,厉喝如惊雷在头顶炸裂,蕴藏着无尽的怒意。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