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叶渐黄,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凉下来。

  段泽的腿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差不多能自如行动了。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江知也再度收到了薛峰的信。

  前面依然是长串的废话,直到末尾才提了一句,说是新的宅子已经买好了,自己正在赶来梦溪的路上,不日将能抵达。

  江知也烧掉信,转头招来宋阮。

  宋阮抱着药箱很快来了:“三公子有何吩咐?”

  “段泽的腿伤已经不需要针灸了。等过段时间,本少爷会找机会送你离开陈氏山庄。”

  “离开?”宋阮一怔,眼泪迅速涌了出来,“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我不想走,求公子不要赶我走,我……呜呜……”

  “停停停。”江知也头痛扶额,竖起食指,比了个嘘,“要是你再掉一滴眼泪,本少爷就把你送给大哥去。”

  在如此强效的恐吓之下,宋阮的眼泪简直收放自如,瞬间就没了。

  但眼眶依然是红的,看起来特别可怜,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三公子……”

  “不是要赶你走。”江知也无奈道,“只是送你去……呃,去朋友那边避一避。他会护送你和你师父前往北派落脚。”

  宋阮一怔,怯怯地发问道:“……去、去哪里?不能继续呆在梦溪吗?”

  “本少爷也要去北派。你留在梦溪,等着被陈氏抓回来拷问?”

  宋阮赶紧摇头。

  “明白就好。”江知也随手抓了块糯米糕塞给他,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好了,去玩吧,没你什么事了。”

  宋阮懵懵地走了。

  让薛峰把人护送到北派,既能保护宋阮,又能把人拐在身边带着,可谓一石二鸟。

  江知也对自己的这个安排相当满意,美滋滋地咬了口糯米糕,突然被一拍肩膀,直接呛住了。

  “咳咳咳咳咳——”

  段泽没想到会把人吓成这样,赶紧用力拍他的背。

  一巴掌下去,江知也膝盖一软,直接被拍跪在了地上。糯米糕咳出来了,半条命也去了。

  段泽:“……”

  完了。

  又要炸毛。

  果不其然,陈三公子愤怒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咳出来的泪花:“你……咳咳,你想谋害本少爷?!”

  “我不是故意的。”

  “要是故意的还得了?”

  “那你想怎么办?”段泽摊手,“换你吓我一次?”

  “……哼。”江知也翻了个白眼,端起剩下没吃完的糯米糕,转身进了屋。

  段泽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弃了轮椅,起身跟了进去。

  江知也一回头发现这家伙居然像没事人一样跟在自己身后,顿时大怒:“腿好了了不起?本少爷不把你腿打断……唔!”

  段泽拈起一块糯米糕,轻车熟路地堵住了他的嘴,道:“喝茶么?我去给你泡。”

  “要毛尖。”

  “好。”

  茶端来了,江知也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美美地呷了一口。

  段二公子亲手泡的茶就是不一样。

  搁以前,哪敢想。

  他舒服地叹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道:“说吧,找本少爷什么事?”

  “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听到了一点。你打算把宋阮带走?”

  “本少爷用惯了的人,自然要一并带走。”

  “风泽堂那边一堆烂摊子,我能调度到的人手有限,最多只能带你一个。”段泽垂眸,用杯盖轻轻拂开茶汤上的叶子,“还是说,你有别人相助?”

  江知也:“……”

  这个,怎么说呢……

  他喝了口茶,正琢磨着措辞,便听段泽淡淡道:“是薛峰?”

  “噗——!咳咳咳咳咳……”

  江知也咳得惊天动地,差点背过气去。

  他还没来得及惊恐,眼前倏地一暗,就见段泽居高临下地站在身前,一手撑在扶手上,将他圈禁在狭小的空间内,一字一顿地轻声问道:“陈野,你和百药谷是什么关系?”

  这话不啻于惊雷炸裂。

  江知也脑袋轰轰直响,指尖发凉,眼前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涣散和重影。

  仿佛过了很久。

  实际上只有段泽眨了一下眼睛这么短的时间。

  江知也抬眸,撞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像是吞了一大块冰,胃里坠坠地沉,又很冷。

  他用力一咬舌尖,迫使自己冷静,“砰”地放下茶盏,毫不客气地往他脚上狠狠一踩,趁着他吃痛分神的间隙,抄起搁在桌上的扇子用力抵在他胸口。

  “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本少爷?”他冷冷道,“还没离开陈氏山庄呢,就这样咄咄逼人,到了北派岂不是要把本少爷关起来?!”

  段泽没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一时间有些吃惊,退后稍稍:“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只是仗着自己会武功,想稍微吓唬一下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其实没有恶意?”江知也紧握扇子的手微微颤抖,“今天你敢逼问本少爷,明天就敢软禁起来,后天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不是不伤性命就叫做没有恶意,段二公子,你也不是没有尝过生不如死的滋味,当真不知道什么叫做恶意??”

  “……既然你不想回答,那我不问便是。”

  “这里是陈氏山庄,本少爷当然想不答就不答,离开之后可就难说了。”

  段泽也有些不高兴:“我说了不问,便不会再问你,更不会逼迫你。你单单凭这些日子的相处,就这样毫无根据地揣测我会对你不利,是不是过分了?”

  “揣测?我还会不知道你——”江知也及时刹住,又更加觉得恼火了,一甩袖子,推开他,“我不跟你走了。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

  这一架吵得很凶。

  但入夜之后两人还是只能睡在一间屋里。

  江知也躺宽大的床上,嗅着沉香木好闻的味道,望着鲛绡帐幔上隐约的月色流光,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愤恨,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团成了球。

  花窗那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没多久,床边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陈野?”

  “……”

  “你没睡。”

  “我睡了!”江知也掀开被子,恼怒道,“干什么!”

  “白天的事……”

  江知也顿时警惕,摸上枕头底下的小刀:“你想趁夜深人静对本少爷做什么?”

  “白天的事是我不好。”段泽在床边坐下,微微倾身,略带歉意地看着他,“留在陈氏山庄并不安全。我要是走了,你一定会受到牵连,所以……”

  “我不跟你走。”江知也想都没想一口回绝,“我自己会想办法去北派。”

  “和谁?薛峰?”段泽皱起眉,“他脾气不算好,你跟着他,指不定路上会受什么委屈。”

  江知也心情很差,说话都夹枪带棒:“难道跟着你就不委屈?”

  “那要怎样你才肯跟着我走?”

  “想都别想。”

  两人僵持片刻。

  段泽神色冷淡下来,起身道:“随你。”

  江知也一怔。

  他以为段泽还会纠缠一会儿。

  黑暗中,他目送段泽的背影绕过屏风,在上面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再逐渐消失,浑身张牙舞爪的气焰顿时熄了。

  分明吵赢了,却蔫得像只斗败的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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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吵架了,但还是只能睡一间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