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宋阮刚学成重续经脉的针灸之法,就被江知也赶鸭子上架,直接拎到了段泽面前。

  段泽翻着棋谱,随手落下一颗棋子,道:“有事?”

  “宋阮说他能治好你的腿,我让他来试试。”

  “吧嗒”。

  段泽手中的棋子掉了下来。

  “你说什么?!”他紧紧盯着宋阮,把棋谱都捏变形了,“你能治??”

  “我、我我……”宋小大夫压根没什么把握,又被江知也暗中狠狠拧着腰上的软肉,不得不眼泪汪汪地按照剧本念道,“能治,用的是我师父家传绝学……呜……”

  眼看要把人弄哭了,江知也赶紧松了手,装模作样道:“本少爷也只是听他这么一说,便让他来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反正也不缺这点药钱。不过——”

  “嗯?”

  江知也推了推宋阮。

  宋阮捂着腰,麻溜地跑出去了。

  “不过你要答应本少爷一个条件。”江知也嚣张地一脚踩上矮几,摆足了恶霸的架势,手中折扇一转,挑起段泽的下巴,“否则你就得当一辈子的残废。”

  段泽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笑出声来,拨开那把虚张声势的扇子,不紧不慢道:“好。什么条件,说来我听听。”

  “……这么容易?”江知也放下腿,不太自信地嘀咕了一句,“难道不应该你宁死不从,然后我威逼利诱,你再勉为其难……”

  “噗嗤。”

  “你笑什么!?”

  “咳,没什么。”段泽正色道,“那我们就按照你刚才说的演一遍?”

  “算了,麻烦。”江知也皱皱眉,“总之,要是宋阮治好了你,你就得帮我离家出走。”

  段泽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离家出走。”江知也琢磨了好久才想出这么个适合陈三公子的措辞,既不显得过分突兀,又能顺利离开陈氏山庄,“本少爷不想呆在这里了,想离开梦溪跟你去北派闯一闯。”

  “……北派?你是陈氏的三公子。要在你大哥眼皮子底下把你带走,我的腿搞不好要再断一次。”

  “这个本少爷当然知道。”

  段泽挑了挑眉毛,对他的“知道”不置可否。

  “怎么,不行?”江知也有点急了,“我让人医好你的腿,你帮我一次,很划算的买卖。”

  要不是薛峰和百药谷行走的联系过于紧密,一出手便会吸引众多势力的目光,容易暴露陈野与江知也之间的关系,他也不至于无人可用。

  思来想去,段泽居然是最佳的人选。

  这其中掺了多少私心,他没细想也懒得去想,反正物尽其用,也不枉费自己辛苦教了宋阮这么多天。

  只是江知也没想过,段泽会不答应。

  他没准备后手,一时没话可说,呆呆地站在原地,圆溜溜的小鹿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哈哈哈。”段泽终于被他逗得大笑起来,差点从轮椅上滑下去,半晌,才止住笑,“是啊,很划算的买卖。我也没说不答应,你别这么看我。”

  江知也顿时松了口气,旋即怒道:“你耍我!?”

  “没有。只是想起前些天也有人来找我,要我替他卖命,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江知也警觉:“谁?”

  “陈留行。”

  “那你……”

  “放心。”段泽瞥了他一眼,“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得起的。”

  “那我……”

  “你行。”

  江知也一呆。

  心底生出如细草般一丝一丝的雀跃,连绵着逐渐丰茂起来,铺天盖地。一边又滋滋地不断冒酸水,嫉妒陈野竟能在段泽这里受到这般优待。

  宛如冰火两重天,里外都煎熬。

  但他又舍不得丢掉。

  “那、那本少爷姑且与你共患难一段时日,等到了北派,咱们再分道扬镳。”江知也移开目光,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假装镇定地问道,“还有,那个……和离书你要吗?”

  “到时再说。”段泽倒不是很在乎这个,转而关心起另一个问题来,“到了北派以后你什么打算?准备投靠哪方势力?有熟识的人吗?”

  江知也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打算重新做回百药谷行走。

  “没有。”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段泽弯起眸子,冲他笑得温柔,“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来流云渡找我,我会替你安排好住处。”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呵。

  江知也将这八个字细细咀嚼了一遍,怒从心起,当即翻脸道:“谁稀罕!医治腿疾八字还没一撇呢,想这想那,梦里想去吧!”

  段泽:“???”

  他看着江知也怒气冲冲远去的背影,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又惹到这位小少爷了。

  ……

  不过带走也好。

  谁知道陈留行会对陈野做出什么事来。

  -

  自那日起,无数名贵药材流水般地进了落霞院。

  宋阮拿着江知也给的药方,勤勤恳恳地遵照嘱咐,在每次施针之前熬好给段泽喝下。

  江神医开的方子效果很足,段二公子喝完就晕过去了,不省人事,等再醒来,半天就过去了。

  此举遭到了病人的强烈抗议。

  江知也抱着胳膊,斜睨着他:“宋阮说这是为你好。是吧,宋阮?”

  宋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段泽没说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狼狈为奸的二人,心生疑窦。

  江知也被他看得眼皮直跳,生怕再拒绝下去会被看穿,当即吩咐道:“下次别给他喝了。”

  反正也已经手把手教过三四次,应该没事。

  宋小大夫不安地揉捏着针袋,道:“可是三公子……”

  “没有可是。”江知也断然道,“让他吃点苦头就知道了。”

  于是这日,段泽没有喝药。

  宋阮捏着银针,战战兢兢地比划了一会儿,犹豫道:“段公子,我扎的都不是寻常穴位,很痛的……”

  段泽见他如此地迟疑,看起来很没把握的样子,更加怀疑了:“你只管下针便是。”

  “那、那好。”宋阮咬咬牙,“我可动手了。”

  这一针下去,刹那间难以想象的可怖剧痛直刺脑髓,仿佛有钢针从头顶插入,缓慢地搅动脑浆。

  段泽的惨叫响亮得连落霞院门口都能听到。

  “啊啊啊——!!!”

  江知也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弹起来的段二公子,毫不犹豫地抄起汤药,捏着他的下巴给他灌了进去。

  动作十分娴熟。

  毕竟这种不爱听话自讨苦吃的病人他见多了。

  段泽没挣扎两下就昏了过去,软绵绵地倒在竹榻上,面如金纸,手脚都还在抽搐。

  “你继续。”江知也冷静地对宋阮道,“他活该。”

  宋阮被那一声惨叫吓得浑身发软,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继续下针,一边扎一边细如蚊虫地问道:“三、三公子……”

  “嗯?”

  “这套穴位针法真的要扎七天吗?不、不会出人命吗?”

  “要。”江知也没有半分犹豫,“七天之后再换我教你的第二套针法。那个不怎么疼,所以不用再给他喝药了。”

  “好。”

  那日之后,段泽喝药时再也没有半句废话,端起来就喝,喝完就睡。

  第八日清早。

  吃过早饭,勤劳的宋小大夫准时带着药箱出现了。

  段泽卷起裤腿,忽的目光一凝,问道:“药呢?”

  “药?”宋阮迷茫道,“已经不用再喝了,我就没煎。”

  段泽脸色唰地变了。

  他转过头去看江知也。

  不知为何,明明宋阮才是大夫,但好像最后一锤定音的都是江知也。

  江知也假装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装傻道:“怎么了?不想继续治了?那行,宋阮,你可以走了。”

  “等等,我没说不治——”

  “那就是害怕了?”江知也眨眨眼睛,故意挤兑他,“害怕的话,可以抓着本少爷的胳膊。”

  段泽盯着他看了片刻,眉梢一抬:“你……故意的?”

  江知也笑眯眯道:“本少爷就算是故意的又怎样?”

  段泽瞥了眼宋阮手里明晃晃的银针。

  针尖闪着冷厉的光,光看着就让人浑身发寒。

  “劳驾。”他忽然侧过身,伸手抓住江知也的手腕,轻轻一扯,把人扯到榻上压住双手,俯身看着他,神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一会儿要是太痛了,我就掐你。”

  江知也:“???”

  宋阮目瞪口呆,直觉氛围不对,悄悄把银针收了起来,识趣地准备跑路。

  “站住!你跑什么跑??”江知也被压得动弹不得,挣也挣不开,不由恼羞成怒,“还有你!混账,放开本少爷!”

  段泽笑了一声,松手,看着陈三公子像小猫似的跳开去,毛都炸了,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难道只许你捉弄我?”

  江知也揉了揉发红的手腕,理直气壮:“对!”

  “……”

  宋阮见两人闹了半日,疗程都要耽搁了,终于看不下去,小声帮忙解释道:“今日起会用另一套针法,不需要喝药,也不疼的。”

  “哦。”段泽神色一松,重新躺下去,“那就全仰仗宋大夫了。”

  那、就、全、仰、仗、宋、大、夫、了。

  江知也牙都快咬碎了。

  为什么!为什么除了江知也,谁都能在段泽这儿捞到一两句好?!

  他揉了揉眉心,忽然有些疲惫。

  算了。

  反正人都死过一回了……何必再计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