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仔全身都湿了,头发凌乱的黏在额头上,冷得直打哆嗦。

  赵哥儿去厨房给他热了水,让他坐在灶台边烤火,等给他洗澡时,赵哥儿才发现他身上冷冰冰的,一直吸着鼻子,想来是受寒了。

  “对不起。”赵哥儿声音暗哑的说。

  乖仔坐在桶里,眼眶红肿,他站起来,亲了赵哥儿,然后紧紧的抱住赵哥儿的脖子,道:“爹爹,不要乱说话,也不要哭鸟,好不好。”

  赵哥儿忍着眼里的酸涩:“嗯!爹爹不乱说话了,刚刚,爹爹不该吼你,对不起,你原谅爹爹,好不好?爹爹······爹爹现在只有你了。”

  “乖仔都没有生气啊。”乖仔捧住他的脸,额头与他相抵:“爹爹又说错话鸟,你还有父亲,等父亲找着路,他就回来鸟。”

  他一直在重复着这话,一直在认定方子晨就是迷路了。

  赵哥儿定定看他。

  乖仔虽然只有三岁,但心智比同龄孩子要成熟,也要敏感的多。

  他一定也是知道了。

  可不想接受,在找借口麻痹自己。

  赵哥儿抱住他,没有再说话。

  谁也没有心思吃饭,洗过澡,父子俩早早上床了,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像去年冬日取暖那般。

  屋外还在下雨。

  乖仔揪着赵哥儿的衣裳,赵哥儿轻轻拍着他的背。

  乖仔扬起头,又道:“爹爹,父亲只系迷路鸟,对不对?”

  他在确认。

  赵哥儿手臂顿时僵硬,血红的眼眶里,是苦苦压抑的濒临崩溃,他沉默着,犹豫了半响,才低低道:“······对,你快睡吧!”

  “嗯!父亲说鸟,小孩几熬夜不高高,乖仔系听话滴好孩几,乖仔要快点睡,明天早上父亲就回来鸟。”

  “要是不回来呢?”赵哥儿突然问。

  乖仔看他,眼眶又红了:“爹爹怎么又乱说话,父亲几系迷路,西莫回会不来,他不回来,乖仔就去找他,爹爹也快点睡觉,不要乱说话鸟,不然乖仔还要打你。”

  赵哥儿声音哽咽:“······好。”

  半夜,乖仔突然被吵醒了。

  赵哥儿发了烧,额上滚烫,似乎也做了什么梦,一直在喊方子晨的名字。

  他以前也常这样,只是最近几个月,没有再做噩梦了。

  乖仔喊他喊不醒,急的哭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蹭下床,穿了鞋,冒着雨往外跑。

  ……

  老人家上了年纪,觉浅。

  隐隐约约的,刘婶似乎听见了乖仔的哭叫声。

  起初她以为听错了,仔细听了会,那哭声又没了,等她翻个身,正要再睡时,哭声又响了起来。

  “刘奶奶······刘爷爷······周叔叔······开门,救命,救命~”

  刘婶这会听了个清切,她推了刘叔一把:“老头子,老头子。”

  刘叔迷糊的睁开眼,声音困顿:“咋的了?”

  刘婶道:“你听听,是不是乖仔在叫。”

  刘叔瞪了她一眼,闭着眼翻了个身:“你睡糊涂了?外头下着雨呢!还大半夜的,乖······”他刚说着,乖仔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呜呜呜,刘奶奶,刘爷爷,开门,开门······呜呜呜······帮帮乖仔,帮帮乖仔~”

  刘叔立即撑起身上:“咋回事儿?我好像真听见了乖仔的声音。”

  “我出去看看。”刘婶说着,披了件衣服急忙下床,来到院外,竟然真的看见了乖仔。

  她忙开了门,乖仔哭的眼睛都肿了,嗓子也哑了。

  “刘奶奶,”他没进门,冰凉的小手拉了刘婶就要往外头走:“刘奶奶,快去救救爹爹。”

  “怎么了?”刘婶拉住他,见他身子都湿了,从背后扯了衣服赶忙给他裹上,扭头往屋里喊:“老头子,快出来,出事了。”

  周哥儿也被惊醒了,一家人啥都顾不得了,慌慌张张往赵哥儿家跑。

  到的时候,赵哥儿已经烧迷糊了。刘婶让周哥儿去打些冷水来,给他擦擦身子,去去汗,又让刘叔去把村里的赤脚大夫喊来。

  这会大半夜的,城门不开,他们进不去,只能找赤脚大夫。

  刘婶吩咐好,又抱过乖仔,把他扒光了塞被子里,等忙完,她才反应过来。

  “乖仔,你父亲呢?”

  原见了乖仔,从他嘴里知道赵哥儿病了,她一急,就没有多想,只以为方子晨个小年轻,没经过事儿,不知处理,这才喊了乖仔来,可这会,竞是未见方子晨。

  乖仔挨着赵哥儿,抱着他的手臂,吸了下小鼻子,说:“父亲迷路鸟,还······还没有回来。”

  刘婶拧着眉:“迷路?”

  “嗯!”乖仔点着头:“就系迷路,不系不要乖仔和爹爹。”

  刘婶:“······”

  她看着赵哥儿,在乖仔的只言片语里,似乎懂了什么。

  “我苦命的孩子。”她拉着赵哥儿的手,哭了。

  周哥儿在外头听了一耳朵,也抹起了眼泪。

  赤脚大夫来了,把了半会脉,说没什么事,就是受寒发热了,吃点药就好。

  这人医术不精,对于马老三那样的,是束手无策,可一般的头疼脑热,却还是可以的。

  周哥儿急忙拿了药去熬。

  刘婶来的急,这会身上也没银子,老大夫摆摆手:“没事,明儿再给也行的。”

  刘家一家在村里虽不富裕,可人品是没的说的。

  而且这半年有了门路,给醉宵楼送菜,先不说能赚多少,起码这几十文的药钱还是有的。

  再且说,这还不是给刘家人看的病,这是给赵哥儿看的。

  刘家没银子,但方小子肯定是有的。

  即使没有也无所谓,这小子参加府试了,要是一过,以后就是童生了。

  村里顶顶出息的人,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

  送走人,周哥儿去厨房熬药,刘婶看了乖仔一眼,将刘叔拉到门外,小声将方子晨离家出走的事儿说了。

  刘叔拧着眉头:“这不能吧!我看方小子不是那样的人啊!”

  “那他怎么不在家?”刘婶道:“乖仔都那么说了,我······我也不想这么想,赵哥儿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

  “先别说了。”刘叔往屋里看了一眼:“别让孩子听见。”

  刘婶立即住了嘴。

  “等赵哥儿醒了,我们再问问他吧!”刘叔叹了口气,安慰道:“你先别多想,方小子在我们这儿落了户,便是将根扎在我们这了,走是不可能走的,也许就是小两口拌嘴了,他气不过,离家出走了而已,等赵哥儿醒来,我们问清楚了,再去找他,赵哥儿是他夫郎,总不能让他这么扔下。”

  赵哥儿先前失身,生了乖仔,之前马家还说孩子是他们家的,可赵哥儿跟了方子晨后,他们气不过,又到处说乖仔是个野种,是赵哥儿偷人生来的。

  赵哥儿本就名声不好,又跟方子晨做了半年多的夫夫,两小年轻,肯定是什么事儿都做过了,要是方子晨不要他,那他以后就真的是找不着人家了。

  刘婶道:“现在也只能等人醒了再说,我进去看看他,你回家看看溜溜,别是醒了见不到人了哭,再拿几块姜来,熬点给乖仔喝,他刚也受寒了。”

  “我晓得了。”

  药熬好了,周哥儿又给吹了会才端到屋里。

  这会正温,刚好入口,他拿了勺子喂,可赵哥儿却紧紧抿着嘴,怎么都不开口。

  似是不愿喝,抗拒着。

  周哥儿试了几下,一勺都没喂进去。

  “娘,赵哥儿不喝,这可咋办?”

  赵哥儿嘴唇干裂起皮,刘婶接过碗:“我来吧!”

  赵哥儿还是没喝。

  刘婶看出来了,这是他不想喝。

  “赵哥儿,你不能这样啊!”刘婶抓过赵哥儿粗糙滚烫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着,哽道:“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替乖仔想想,他还那么小,不能没有爹爹,你先把药喝了好不好,等你醒了,我们再一起去找方小子。”

  不知那句话触到了他,赵哥儿的嘴巴终于动了动。

  他似乎说了什么话。

  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

  刘婶侧过头,耳朵贴过去,听清了,心里穆然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赵哥儿在喊方子晨。

  他在喊他回来。

  求他不要走。

  求他带着他和乖仔一起。

  “方子晨······方子晨·······”

  一遍一遍的,全是在喊他的名字。

  这一夜,兵荒马乱。

  直至下半夜,赵哥儿才退了烧。

  刘婶和周哥儿一直守着他,没有回去。

  早上,刘婶熬了点粥,给乖仔穿了衣服,带他到厨房,让他先吃点粥,乖仔没有动。

  “怎么了?”

  “奶奶阔不阔以帮乖仔做点包几?”乖仔跳下小板凳,来到橱柜前,哼哧哼哧从里面抱出一袋小面粉:“奶奶,帮乖仔做包几好不好?乖仔不会做。”

  刘婶没多想,摸摸他的头:“我们乖仔想吃包子了?那奶奶给你做。”

  乖仔摇摇头,说:“乖仔要去找父亲,带包子路上西,西饱鸟,才有力气。”

  上次方子晨去赶考,赵哥儿给他做了包子,还有酱菜,见他包起来,乖仔说为什么不在家吃,赵哥儿便说这是当干粮的,留路上吃。

  乖仔就懂了。

  刘婶一时僵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她想了想,蹲到乖仔身边,问:“乖仔,告诉奶奶,昨儿,你爹爹和父亲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乖仔拧着两道小眉头,道:“父亲好,不吵架滴!奶奶帮帮乖仔,乖仔想要包几。”

  他抱着米面不撒手,大有一副你不做我就一直抱着的架势。

  刘婶从他嘴里套不出话,谈了口气,给他做包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