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今愣住了, 浑身疼得出奇，一丝气力也无，却依旧不肯阖眼, 喃喃道，“……又是幻境？”
捧着花的小师祖浑身风雪似乎都消失不见，遥不可及的感觉消失殆尽, 似乎他伸手就能抓住。
“没有幻境了。”扶楼道。
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像是在安抚他。
闻知今抱着扶楼的手有点抖, 接过了那束漂亮的花。
风雪肆虐，身后的万花妖破碎成碎片，无数眼睛的瞳孔兀的睁大, 如受九天神雷，痛得失声。
“休息一会。”扶楼敛眸，“很快就回去了。”
闻知今莫名安心，最后一丝灵力也耗尽, 阖上眼，沉入了梦乡。
大雪纷飞，阴煞都被雪花掩埋, 扶楼横抱起沉睡的人，然后一步踏出了幽火秘境。
仙门百家连忙迎上来，“宿雪仙尊……”等看清扶楼的姿势时，又莫名消声。
百年不得见的宿雪仙尊此刻, 姿态亲密的抱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风雪暗纹银丝滚边的清河十三宗弟子服，怀里是一束万花妖丹元幻化出来的花。
一派缱绻。
“从幽火主境逃脱的万花妖已斩杀, 邪祟尽除。”扶楼将众人惊讶的神情尽收眼底, 却像丝毫不在意，“仙门弟子都无事。”
闻言, 仙门百家像松了口气，阴霾瞬间隐去。
有长老出声，“那这次宗门大比如何算？”
扶楼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依旧亮着的灵幕，最上面的两个名字分数一模一样，一道金印下。
落在第二位的“闻知今”便缓缓上升，越过了“沈凭轩”，成了魁首。
剑宗老祖的脸色一僵。
“闻知今小友独自拖住万花妖，当是魁首。”飞霞派仙尊道。
“的确。”
清河十三宗宗主向前一步，看向扶楼怀里的闻知今，双手伸出，似是想接人，“小师祖，闻知今应回清河十三宗疗伤。”
“本尊会给他疗伤。”扶楼掌心灵力流转，此刻轻轻贴在闻知今腰侧，闻知今蹙起的眉慢慢舒展开，像是寻找到热源，轻轻往扶楼怀里又蹭了蹭。
宗主看得心脏狂跳，却依旧缄默不言，默默收回了手。
扶楼目光平静，指尖在闻知今发丝上抚了两下，然后甩下一众议论声，回了不渡天。
屋外风雪满天，屋内却温暖如春，暖意丝丝缕缕地往闻知今身上缠。
眼皮依旧沉得睁不开，鼻尖却全是风雪气味，比起不渡天风雪的凌厉刺骨，这股风雪味沉寂又温和。
经脉传来的疼痛似乎都在渐渐减轻，身上暖意融融。
一定是梦。
好久没做梦了。
闻知今想。
师尊课业太多，总说修士应当修炼，睡觉是凡界人的习惯。
闻知今兀的想到凡界话本里俗气的桥段，于是他启唇，温声道，“想……想喝粥。”
扶楼立在屋子中央，周围升腾起金色的结界，结界上的纹路精致又繁复，此刻他垂眸静静看着闻知今，清清楚楚听到了那句。
想喝粥。
扶楼皱了皱眉，这种东西的味道他早忘了。
有什么好喝的。
闻知今又呢喃几句，像是知道不可能喝到，不吵也不闹，甚至都没多强调几句，又乖乖睡去。
扶楼敛眸，看了片刻，然后指尖一抬，放在储物袋最里面的红豆被倒出来，呈在水晶碗里，晶莹鲜艳的红色，其上萦绕着淡淡的灵气。
这是当初扶楼没辟谷时师尊给的。
扶楼横抱着闻知今，手指隔着布料浅浅的陷到肉里，掌心温热，扶楼往前走，那只水晶碗就飘浮在空中，一起往前。
被放到的床上的闻知今感觉沉寂风雪味一瞬间远离，立刻蹙眉，伸手抓住了一片衣角。
扶楼愣了一下道，“不是要喝粥吗？”
闭着眼的闻知今眉还蹙着，闻言语气有点委屈，“要……喝。”
“……”扶楼沉默了两秒，于是俯下身来，又将闻知今横抱起来。
闻知今眉头一瞬间舒展开，指尖抓着扶楼的衣角，又小声道，“要喝粥。”
扶楼掀起眼皮，储物袋里东西倾倒而出，尘封许久的器具整整齐齐摆在面前。
然后幽蓝色的火腾得一下燃起来，闻知今抓得太紧，扶楼腾不出手来，便只掐诀控制器具。
一碗粥煮得艰辛。
此刻红豆粥散发出丝丝甜香，闻知今便在温暖的怀抱里颤了颤眼睫，醒来了。
入目便是小师祖那张如玉的脸。
视线相接，闻知今心跳极快，然后又感受到腰侧传来的温度，耳尖红得滴血。
自己这是做的什么事？！
温热的触感贴在腰间，闻知今缩了缩手指。
闻知今松开紧紧拽着小师祖衣角的手，脸上只觉热浪一阵高过一阵，闻知今连忙从扶楼怀里退出来，低声道，“小师祖。”
扶楼转身。
闻知今略微有点懊恼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委屈。
自己一再僭越，小师祖果然生气了。
正斟酌着语气向小师祖赔罪的闻知今看着去而复返的扶楼，目光落在那一碗还冒着热气熬得软烂的红豆粥上，目光凝滞。
“不是要喝吗？”扶楼道。
闻知今脸上滚烫，热得似乎能冒汗，他说的梦话都被扶楼听到了，无礼的要求也被满足，闻知今愣了一下便伸手接过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谢谢小师祖。”
扶楼看着闻知今舀了满满一勺往嘴里送，忍了又忍，还是出声提醒了句，“本尊不会煮粥。”
闻知今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里冒出来，“这是小师祖做的？”
听着面前人颤抖的声音，扶楼敛眸，低声解释，“本尊是第一次做，应当不好吃。”
言外之意，可以扔了。
闻知今却兀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吃了一大口，有些没熟的红豆有点磕牙，闻知今弯了弯眼，“很好吃。”
“嗯。”扶楼绷紧的肩松了下来。
“小师祖……”闻知今一边喝粥，一边欲言又止。
扶楼却像能看穿他心里所想，温声道，“本尊去幽火主境斩杀邪祟了。”
“哦。”闻知今答应一声。
“那只邪祟藏得太深，所以误了去宗门大比的时间。”扶楼继续道。
后来那只邪祟逃匿到了幽火秘境，便是那只在宗门大比兴风作浪的万花妖。
得到小师祖明明说好去看他的宗门大比却没来的原因的闻知今，满足的又喝了一大口红豆粥，牙都差点磕下来。
闻知今却依旧在笑。
“本尊看到你了。”扶楼目光平静，闻知今却好像能看到平静雪山之下的波涛汹涌，扶楼道，“做得很好。”
闻知今像久旱的花得了仙露，此刻不可抑制地招摇着花蕊，笑得弯眼，心里对这次宗门大比的担忧消失殆尽，“谢谢小师祖。”
喝完了粥，身上的伤也在扶楼的温养下，也好得七七八八，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不渡天。
闻知今摁住手腕上的金印，诛魔也发着烫，“小师祖，弟子回清修峰了。”
“等等。”准备踏出不渡天的闻知今被扶楼叫住，手里被放进了一束艳丽的花，花瓣几近透明，材质不像单薄的花然而像水晶，此刻在风雪映照下反射出泠泠白光，美得又精巧又脆弱，手感温润。
这是那束万花妖丹元幻化出来的花。
“这太珍贵了。”闻知今道，“小师祖斩杀的，应当是师祖的。”
“本尊送你。”
“大师兄！！”咎夜伸手在闻知今面前晃了晃，语气疑惑，探头探脑不知在堤防谁，“大师兄想什么呢？师尊在前还敢走神，要不是师尊刚刚离开，我也不敢叫你……”
闻知今遽然回神，脑海里似乎还回响着小师祖那句“本尊送你”，“没想什么。”
“可是……”咎夜还要再讲，一脸戏谑，似是要准备没完没了的深挖大师兄的心事。
“师尊来了。”闻知今垂眸又翻过一页剑谱，似全程醉心剑道。
看得叹为观止的咎夜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低下头装模作样地翻剑谱。
织玉仙尊走到闻知今面前，低声道，“宗主在千顶峰等你。”
听着织玉仙尊略有几分担忧的语气，闻知今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答应下来，“好的，师尊。”
闻知今一边动作不停，一边思索，宗主找他，应当是宗门大比没得魁首的事。
毕竟他最后都把时间耗在了和万花妖的缠斗上，而万花妖是宿雪仙尊斩杀的，这分自然计不到他身上。
清河十三宗宗主一向看重门派颜面，看重到了甚至病态的程度，什么都要争第一。
闻知今叹了口气，脑子里瞬间组织了十几套保证的说辞。
可惜清河十三宗宗主目光沉沉的看过来，开口却是，“宿雪仙尊要闭关了。”
“闭关？”闻知今心脏猛跳。
“是，这是清河十三宗乃至修真界数百年来唯一一个最接近飞升的修士。”宗主语气微重，像是提醒，“你可知这其中分量？”
一位飞升成功的仙可比数百位大乘境的修士威慑力更大。
更别提仙的庇佑。
扶楼若飞升成功，至少可保清河十三宗稳坐仙门第一的位置千年。
闻知今敛眸，“宗主，弟子自然知晓。”
“闻知今你是清河十三宗这一辈最优异的弟子。”宗主脸色稍霁，语气也和缓下来，“宿雪仙尊此次闭关，直到飞升渡完雷劫才会出关，知今你便不要再去不渡天寻宿雪仙尊了。”
此言如滚滚紫雷轰的炸响，闻知今对上宗主意味不明的目光，颤了颤眼睫，语气平静，“小师祖允许弟子进入不渡天。”
宗主见到印着“雪”字的金印，目光变得更加幽深戏谑，他幽幽叹了一口气，“知今你为何还不明白，你和宿雪仙尊隔了天堑的距离。”
“你们是不可能结成道侣的。”
闻知今彻底愣住。
什么……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