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弥漫着难闻的腥臭,斑驳血迹的刑具堆满了矮桌,十字架上捆绑着身着太监服侍的男子,他披头散发身上没一块好肉。
“这人嘴可真够硬的,任如何抽打都不肯招供。”
“皇上宠爱皇后众所皆知,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皇后动手,今日不撬开他的嘴,你我二人也不好和皇上交差。”
说话间狱卒拿起另外一样刑具,正要动手,却见这杀手咧开唇,露出被打碎的牙齿,嘴里发出“咔咔咔咔咔咔。”的低笑。
二人对视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刚要凑近他忽得抬头大喊道:
“澜沧永存!”
鲜血喷出,咬断了舌根。
“不能让他死了。”
狱卒大惊,想要制止却为时已晚。
……
“皇上,杀手已经咬舌自尽了。”
丁义进入御书房禀报道。
墨尘扶着额头,靠在椅子上假寐,头昏沉沉的,不知是不是刚用过药的缘故。
“皇上?”
丁义又唤了一句,墨尘这才晃过神来,他甩了甩头。
“你方才说什么?”
丁义正要开口,忽的指向他的手。
“皇上,您的手。”
墨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怔住。
他的手心成了黑色,难道是沾染了墨汁,他想擦拭却发现自己被暗器划伤的伤口变成了黑色。
“怎么会这样?”
“臣去找许大夫!”
丁义快步出了御书房,到了一家酒馆将正在喝酒的许若拖出去。
“丁义,你来的正好,陪我喝一杯。”
“别喝了,快和我回宫。”
“回什么宫,师父都不在了,我回哪门子宫。”
许若摇摇晃晃的将丁义推开,提着酒壶醉醺醺继续喝酒。
丁义左右看看,提起水壶对着许若的头浇了下去。
“皇上中毒了。”
许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酒醒了大半,不等丁义说话,匆匆出下楼出就酒馆。
皇宫御书房。
墨尘的手搭在桌案上,许若正在替他诊脉,脸色越来越沉重。
掀开他的袖子看着上面清晰的毒纹,眉头紧皱。
“许大夫,皇上究竟中了什么毒?”丁义问道。
许若面色沉重。
“这是澜沧国巫医用九种不同的毒草、毒花、毒虫所炼制的巫毒,中毒之人,身上会出现如同锁链般的毒纹,当毒纹蔓延到心脏中毒者便会毒发身为,中毒之人通常活不过十日,故此,此毒药也叫做‘九日夺命锁’。”
“可有解毒之法。”墨尘目光凝重。
许若摇头。
“只有炼毒人才能根据不同毒虫毒花毒草的特性配制出解药,我不知他用的是哪几种毒,若胡乱解毒只会加重毒发的时间。”
丁义暗恼。“下毒人,已在地牢里咬舌自尽,许大夫,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许若摇头。“若师父在他或许会有办法。”
“我这就派人去找凌云子的下落。”
丁义离开御书房。
御书房里只剩下墨尘与许若。
墨尘坐在桌前,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许久,薄唇微启。
“寻不到解药,我会死。”
这个问题,在墨尘被宣告活不过十八岁的那天,他也这般问过许若。
那个时候,许若回答他。
“只要配合治疗寻到药材,你不会死。”
刺目的阳光被乌云遮盖,御书房暗了下来,恍若间,似是又回到了王府东院昏暗的房间里,日复一日的等待着未知的死亡。
“会。”
心,咯噔一下。
“还有几天。”
“少则九日,多则半月。”
墨尘闭上眼睛,攥紧的拳头发出咔咔的声音,片刻,他松开。
“别告诉清远。”
许若离开了御书房,临到门口看向他,想说什么,哪怕一句‘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却说不出口。
巫医的毒,他束手无策。
现在一切希望都寄托于他们是否能寻到凌云子。
可这希望微乎其微。
凌云子是他的师父,他深知若他躲着,就没有人能找到他。
……
天色暗下,安寝殿内,杜清远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桌子美味佳肴,两副碗筷。
“怎还不来?”他看向殿外,就算他有要事,好歹也得吃饭,何况他现在在养伤期间。
“要不然我去催催。”阿宝说道。
杜清远两手撑着脸,“许是有事情在忙,再等等。”
“咯吱。”房门推开。
杜清远转眸看起,是墨尘!
他站起来要去迎接,刚迈出一步停下。
回想起自己对他表白,还说了那么多句我爱你,脸便开始发热。
“皇上可算回来了,皇后可等了您一个下午。”阿宝见状笑着说道。
“阿宝别乱说。”杜清远的脸更红。
阿宝吐了吐舌头。“我就不打扰皇上和皇后了。”
笑嘻嘻的出了寝宫,顺带关上了门。
“你在等我?”墨尘朝他去走,嘴角上扬起温柔的笑。
杜清远端起碗筷,别扭的噘嘴。
“才没有。”
扒了口饭,余光看到他走近他。
他要做什么,抱他还是吻他,难道想……
心砰砰跳个不停,耳根子发烧。
温热的气息笼罩而来,清淡的檀香混合着草药的香气占据了他的呼吸,他的唇冰凉,气息熟悉而美好。
他从不知,坦然去接受一个人的时候,竟是如此令人喜悦的事情。
他缓缓的闭上眼睛,正当他以为墨尘会继续下去的时候,他却松开了他,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端起碗筷。
杜清远红着脸,坐在他对面。
“朝中出事情了?”他出去了一整天。
“积压了一些政务,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墨尘心不在焉的吃了口饭。
杜清远觉的墨尘不对劲,说不上哪里,却总给他一种有事情瞒着他的感觉。
吃过饭,二人睡在一张床上,墨尘拥着他,杜清远紧张到身子僵硬,他闭上眼睛以为墨尘会做什么,等了许久也没见反应,转头便见他呼吸匀称。
睡了?
忙了一天他想必已经很累了。
话说,自己刚刚到底在瞎期待什么?
目光上移,盯住他的唇,响起饭前的那个吻,他伸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冰凉细腻手感极佳。
见他不动,杜清远的胆子大了些,将唇贴了上去。
墨尘睁开眼睛,四目相对,杜清远缩回被子里,用头蒙着脑袋。
“睡,睡,睡觉!”
头顶一声轻笑,身子被男人隔着被褥拥住。
杜清远躲在被子里的脸都快冒烟了。
“清远可想要……”
杜清远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想要?
他他他他,他……说什么?
“我才没有……”
“当皇帝。”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墨尘眸光深邃,声音沉闷。“清远若做了皇帝一定比我好。”
“怎么说这个?”
杜清远听得一头雾水。
男人轻笑。“清远就说想不想。”
“不想。”杜清远皱着眉头。
他都决定留下,还……和他表白了,都说了是他的皇后……
头顶没有传来声音,墨尘沉默了,杜清远掀开被褥探出头看着熟睡的墨尘,疑惑。
“怎么忽然说起这些。”
第二日天亮,杜清远醒来的时候,墨尘已经不在身边,杜清远昨夜失眠今早睡过头已经过了给墨尘换药的时间。
他急忙起来,吩咐小德子准备纱布,小德子却说。
“皇上已经让御医换过药了。”
他放下托盘,心里小小的失落。
阿宝端着洗漱用具进来,见杜清远闷闷不乐。
“少爷,您怎么了?”
杜清远光着脚丫缩在凳子上,抱着膝盖。
“墨尘在戒备我。”
“皇上怎么可能会戒备少爷。”阿宝不信。
“他昨日问我是否想当皇帝,他不会认为我想要叛变吧!”
杜清远站起来,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我得和他说清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杜清远出了安寝殿,朝御书房走去。
一到御书房门口,便见外面围着朝中重用的骨干臣子,其中一人是重桑的副将,重桑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凉城边境吗,怎回来了?
难道,出了什么事?
杜清远要进去,士兵将拦下。
“御书房重地,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入。”
杜清远皱着眉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进不去,杜清远便在外面等候,片刻,重桑走了出去,杜清远走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重桑将军,你们刚刚在商议什么。”
重桑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没什么。”带着他副将转身离开。
杜清远越发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想了想决定去找丁义,出王府找到他的府邸被告知丁义不在,又去找了白卓,才发现黑雪阁全员出动别说白卓,就连普通的探子都没看到一个。
黄昏将至,杜清远站在空空的街道上,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夜幕落下,南城皇宫安寝殿,杜清远守着一桌子饭菜看着大门的方向。
墨尘推门而入。
“皇上都忙完了。”
墨尘收敛眼里的黯然与疲惫轻笑。
“今日清远又在等我。”
他走过去端起碗筷。
杜清远低着头,垂着眼眸,语气酸酸的。
“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何要急召重桑回宫,为何要支走丁义?你不信任我,你觉得我会造反,防备着我?”
他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半丝表情。
墨尘怔住,他的清远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站起来两手放在杜清远的肩膀上,温柔的看着他的眼睛。
“重桑回宫禀报边境的情况,丁义代替我前去和诸国谈判。”
“这是这样?”
“要不然还能如何?”
杜清远暗道自己多心了,坐回位置,墨尘给他夹了一根鸡腿。
“明日我正好没什么事情,一同去西柳湖游玩可好。”
“你的伤。”
“陪我的皇后去游湖还是能做的。你可别小看了我。”
杜清远轻咳一声。
“才没有……”
一夜安睡,到了第二日早上,墨尘早早的准备好了马车,他穿着玄色便装,头戴玉冠,腰间佩戴和田玉珏。
骨节分明的手挑开车帘,秋季清晨裹着微凉寒意的阳光倾落在他的发尾,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杜清远一挑眉,勾起唇。
好一个美胚子,怎么看都养眼。
他笑着走过去,墨尘伸出手,他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与他一同进入马车。
马车驶离皇宫朝西柳湖驶去。
皇城楼上,许若俯瞰下方目送他们走远。
昨日。
墨尘动用了所有的兵马人力,找遍了清远国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凌云子。
毒比许若预算的蔓延得还要快,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多久。
就在昨日,墨尘已经写好了遗诏。
许若看着天空沉沉的呼出一口气。
“师父,您在哪,现在能帮他们的只有你了。”
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吹远,初秋的寒意一夜间席卷了整个南城,天空起了乌云,要下雨了吗。
路边的柳树枝条被风吹得剧烈晃动,杜清远掀开帘子,风很大,天色也暗下,这个时候去游湖貌似并不适合,再看天色,要下雨了?
“墨尘,我们还是……”
杜清远一边说一边看向他,却见墨尘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
睡着了?
杜清远没有打扰他,从马车下的小柜子里取出一件披风盖在他身上。
不多时,马车停下,墨尘睁开眼睛,一眼便见杜清远正担忧的看向他。
“你没事吧?”
他方才叫了他几句他都没有醒来。
墨尘坐直了身子,看向外面。
“我们到了。”
他牵着杜清远的手一同下去,今日天气阴沉,西柳湖并无人游玩,湖岸边只有二人手牵手走过的身影。
墨尘与杜清远并排走着,今日起风不适合游船,可来了,不下了走走,总觉不甘心。
二人在一座桥前停下,杜清远记得这里。
“还记得你给我将的那个故事吗?”杜清远眼里带着追忆。
三年前墨尘第一次带他来这里的时候便和他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唯美悲情的爱情。
杜清远将墨尘讲过的故事又说了一遍。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情侣他们私奔到了西柳湖后来……男人的妻子病故,他无法接受爱人离开的痛苦,抱着他的尸体一同坠入西柳湖……感动了上天化成了一座桥,名叫双栖桥。”
墨尘目光复杂的看向水波粼粼的湖面。
“他的妻子并不希望他为他而死。”
杜清远疑惑。“你又不是他,怎知道他的想法?”
墨尘看向他,似是想将他的刻入自己的灵魂中,转开目光,隐藏眸里的波澜。
“至少得有一个人代替他,好好的活下去。”
杜清远转头,看向他的侧脸,墨尘说这番话,总觉哪里怪怪的。
湖面的水波被风吹落的柳叶打乱,如同杜清远心底的涟漪所荡起的不安,一点一点的撞击着他的心。
灰暗的天,湿冷的空气,狂躁不安的风。
他看着湖面,他看着他。
墨尘的唇一张一和在说些什么。
风呼呼掩盖了他的声音杜清远没能听清。
他撩开他散落在脸颊的长发,捧着他的脸,深邃的看着怀中的人,鼻尖擦过他的鼻尖,薄唇落在他温热的唇上。
杜清远闭上眼睛,抬手拥住他宽厚背脊。
忽地,身上一沉,耳边是沉沉的呼吸声。
“嗬……”
墨尘的身子往下滑落,杜清远扶住他,望着他口鼻溢出的鲜血,杜清远瞪大了眼睛。
“墨尘?来人,快来人!”
天空的阴云笼罩了最后一丝光亮。
随行的士兵将昏迷的墨尘抬上了马车,雷鸣炸响,阴云坠落,狂风骤起。
暴雨击打着马车,雨水透过车窗溅落在杜清远身上,墨尘枕着他的腿,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了一般。
他捧着他的脸,不顾雨水浸透衣裳的冰凉,双眸微颤,眼底泛红。
“墨尘,你别吓我。”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脸。
“这一点都不有趣,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别逗了,快醒来!”
怀中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身子冰凉得吓人。
看着他缠绕着纱布的手,他伸过去握住,两只搭在他的脉络上。
“轰隆!”
闪电划破天际轰隆炸响,天空闪过一抹刺目的白光,照亮了整个南城。
杜清远的手垂落,紧抓着墨尘头埋在他的胸口。
“为什么会这样,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男人睁开眼睛,伸手触碰着他脸颊,指腹轻柔地擦拭着他眼角的泪。
“别哭。”
杜清远瘪着嘴,身子抖动着,趴在他怀中无声的哽咽。
抵达皇宫,许若带着人在宫门口等候,马车直接进入皇宫,到了安寝殿。
许若替墨尘针灸,杜清远站在一侧心紧紧揪着。
这一夜很漫长。
第二日天亮,施针完毕,许若拔出最后一枚银针,看向一直守在一侧的杜清远。
“出去谈谈吧。”
杜清远与他一同出了寝宫,踩着湿哒哒青石路,他停下,声音沙哑。
“是那把暗器。”
许若点头。“是。”
“下毒的人呢。”
“自杀了。”
“可解毒之法。”
许若不语
杜清远攥着拳头。“需要什么药,我可以去找。”
“你应该在典籍上看过这种毒不需要我过多解释,师父说巫毒是害人的东西,不许我们学习,我也不曾学得解毒之法,我无能为力,现在能解这种毒的或者唯有师父,可惜我们无法找到他。”
他目光复杂的看向杜清远。
“好好陪伴他,至少让他走得安心。”
杜清远紧咬着唇,肩膀颤抖。
“开什么玩笑!”
“就这样让我放弃他!”
“我做不到!”
“是他让我回来!”
“是他让我做他的皇后!”
“可他没说过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答应!”
他快跑开朝寝宫的方向走去。
推门进入寝宫。
墨尘穿着亵衣坐在床边,见杜清远来了,他一脸歉意,苍白的唇微张,想说什么。
杜清远跑来撞入他怀中紧紧的抱住他。
“许若在吓唬我,他是骗子我不信他。”
墨尘怔住,黑眸闪烁眼里是浓稠到化不开的宠溺。
他轻轻的拥住他的后背。
“清远,我并不畏惧死亡,可我想活着,比任何时候都想。”
他吻着他的耳尖,眸里情愫翻滚。
“我想与你共度一生,一同看尽花开花落春去春来,一同白头偕老一同岁月如歌,这世上还有好多的地方我们没有去看,我舍不得……你……”
大掌抚着他的头发,眸里闪烁着水雾。
“我已经拟好圣旨,若我有个意外……清远国就是你的,由你来当皇帝,由你掌管朝廷,你可以让冯焦回来继续当侯爷,若你喜欢他……”
杜清远打断他。
“这天下是你的,朝廷是你的,皇位是你的……我也是你的!凭什么说丢下就丢下!说给别人就给别人!”
“当初执意要娶我的是你,现在要丢下我的也是你,凭什么都是你说的算,我不愿!”
他抓住他的衣襟,泪水湿了满眶。
“墨尘,我不准你死!”
他的唇覆上他的唇,将墨尘推在床上,一字一顿的道:
“三年前,他们说你会死,说你活不过十八岁生辰,可你看看,你活到了现在还成为了一国之君。现在他们又说你中毒,无药可医……”
他紧抓着他的衣襟,信誓旦旦的告诉他。
“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我可是你的福星……所以……”
他扬起笑容,“你不会有事。”
出了寝宫,杜清远快走着离开,到了拐角靠在墙壁上,捂着唇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抬头看着天,无助的哽咽。
“老天爷,若要将谁带走你才开心,那就将我带走好了。”
哭够了,杜清远回到寝宫的时候,墨尘已经昏迷了过去,天色暗下,杜清远点亮了烛火,走到柜子里取出衣裳准备收拾包袱。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得去找凌云子,哪怕希望渺茫。
有什么东西从衣裳里落下。
是一张纸?
杜清远弯腰去捡起,上面用毛笔写着三个字。
“木家庄。”
杜清远猛的想起,三年前在石台镇,他在‘黑雪阁’遇到了神算子,他给他算了一卦说。
“三年后木家庄,你会有收获。”
“难道!”
杜清远眸子一亮。
“我怎么早没想到,毒也许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