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逆着光,菱角分明的侧脸镀着一层银色月华,黑眸似是幽幽茫茫的一汪湖水。
树影斑驳,清风明月,似夜的黑袍与如雪的白衣重叠,这一幕,似是一副白纸黑墨描绘的画卷。
杜清远呆呆的望着他,许是风吹的,或者夜色太过耀眼,以至于,眸里抑制不住的酸涩。
泪水滑落脸颊,心中充斥着欢喜。
是墨尘,他来了!
脚尖点地,墨尘一剑夹杂着内力的攻势袭击而去。
赵懿后退着躲避,二人的距离拉开。
他呼吸急促,显然是匆匆赶来,若稍来晚一步,后果他不敢想。
垂眸看向怀中的人,见他眸中带泪,鼻头通红,墨尘的心如同被什么狠狠的揪了一下。
黑眸中涌动的暗流似是化成了无数的利箭,滔天怒意化成三个字。
“杀了他。”
一声令下,无数的黑衣卫从天而降,直将赵懿团团围住。
“主子小心!”
周锐安带着兵马赶来,两拨人马厮杀在一起,山林中尽是刀剑撞击的声音。
“主子,快走。”
赵懿阴沉着脸,的目光一直盯着正被墨尘抱着的杜清远。
“主子!”
赵懿紧抿着唇,不甘的跃上马背由周锐安掩护着撤离。
黑衣卫前去追杀,树林里仅剩下墨尘和杜清远。
墨尘还是一身黑袍,不同的是,他此刻的脸色,比之杜清远认识的还要冷冽几分。
“为何不听本王的话,为何要离开王府。”
这声音冷得像是能将人冻住。
杜清远的唇动了动,望着他眸里的质问,心骤然疼了那么一下。
“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他想去哪里,想做什么事情,是他自己的事情,凭什么他说不行就不行,他说禁足就禁足,当他是什么?
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如今又来质问,杜清远心中有气。
“放我下去!”他企图挣脱开头的怀抱。
“杜清远!”拥着他腰肢的手紧了几分。
“我就私自出来了,想如何?杀了我?来啊,没死在赵懿手里,那便死在你手里,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也不怕……唔……”
冰凉的唇堵住了他口中的话,血腥味充斥口腔,苦涩腥甜的没入他的咽喉,他的唇一如既往的冷,可这冷意却不似初见时那般,反而多了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
良久,他松开他,看着怀中错愕的人,望着那被他吻得微微红肿的唇,眸光深邃幽冷如泉。
“以后若再乱跑,本王便砍了你的腿。”
杜清远疲惫的没有力气反驳,靠在他怀中,有气无力。
“不劳王爷动手,我现在断了一条胳膊,已经废了。”
墨尘眸子闪烁,慌忙看着他的胳膊。
“这是如何伤的!许若,快将许若找来!”
耳边男人急切的声音暴躁而急切,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他想睁开眼睛,奈何眼皮很重,很沉。
许若随后赶到,替杜清远将脱臼的胳膊接上,看着一直紧张兮兮盯着杜清远看的墨尘。
“手臂已经接上,不用多久便可恢复。”
“是如何伤的?”墨尘紧抱着怀中昏迷过去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当他在树林里发觉那具尸体时,墨尘是何种感受,那感觉像是昏天暗地,末日将至。
可赵懿终究百密一疏,虽然身形相似,甚至手指的形状都一模一样,可那具尸体的脖子上却并没有蓝千诡留下的曼珠沙华。
他并没有回南城,而是一直在这附近寻找。
好在,他终于寻到了他。
“我赶到的时候,杜公子已被赵懿所俘虏,这伤应该是在逃跑的时候所受的。”许若满目惭愧。
这是他的失误,师父说让他好好看着他,他却没有尽责。
好在今日墨尘赶上及时,否则,若杜清远出事,他如何和师父交代。
再看墨尘,许若目光复杂。
“你以前说过,只等时机到了,便会休了杜清远。”
“他是我的人,再者,他并没背叛我。”
墨尘用披风裹着他的身子,这模样,像极了孩童遇到企图抢走自己布娃娃时小心捂在怀中的样子。
许若轻笑着调侃。
“看来,你已红鸾星动。”
墨尘蹙眉,“我不知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
他垂眸看着怀中昏迷过去脸色苍白的杜清远,目光坚定。
“他是我的王妃。”
许若几次欲言又止,却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挑开马车帘子,看向不远处的南城。
“赵懿有意挑拨你和冯君七的关系,冯君七更对你怀恨在心,如今你不在南城,他必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此番回城,凶多吉少。”
“我知道。”
墨尘紧抱着怀中的人,眸里毫无波澜。
许若暗自叹息,墨尘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杜清远,而这种喜欢,比他所想的那种,要深刻得多。
看着他怀中昏迷不醒的杜清远,他不由开始怀疑,师父将杜清远留在王府,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其中太过复杂,许若看不透,也不明白其中缘由。
他只希望,未来的墨尘能继续这般执着的爱下去,哪怕历经磨难。
……
东边的第一抹阳光落下,开城鼓轰隆响起,城门打开,马车缓缓驶入。
沿街叫卖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四周嘈杂热闹,杜清远半睁开眼睛,模糊间自己似乎正被人抱在怀中,眼皮很重,支撑不了多久,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呜呜呜呜,少爷……”
这哭声凄楚,杜清远以为自己死了,身子暖暖的,并不寒冷。
他原本以为人死了,应该会很冷才是。
“少爷,呜呜……”
阿宝哭的很伤心,杜清远叹了口气。
“阿宝别哭了。”
“少爷,您醒了!”
杜清远睁开眼睛,便见阿宝喜极而泣,熊震天狗蛋翠竹都围在床前。
再看四周,这里并非枫叶山庄也不在树林里。
他想坐起来,却扯得手臂剧痛。
阿宝急忙将杜清远搀扶着靠在床上,又细心的给他塞了个枕头。
“少爷,您手臂脱臼,还未复原,别乱动。”
“我是怎么回来的。”许是睡久了的缘故,杜清远的大脑懵懵的没缓过劲来。
“是王爷救了咱们。”熊震天说道。
“昨夜,我们和赵懿的兵马对战,眼看着被包围,王爷的兵马杀了过来,直将他们杀的连连后退,那叫一个爽。”狗蛋绘声绘色的说着。
“爽!”翠竹竖起拇指。
杜清远这才想起,是墨尘救了他的命。
一想起昨夜,杜清远心头便堵得难受。
见他受伤没个安慰话也就算了,还威胁他说要砍了他的腿?
亏得他还和赵懿说,他人品好,知道识好,现在看来,着实高估了他。
看向门口。
“冯焦呢?”
几人相互对视,沉默了,还是熊震天率先说道:
“昨夜多亏他找到了王爷,告知王爷你的方位,只是……”
“只是什么?”
“他中了暗器,现在还昏迷不醒。”
杜清远掀开被褥。
“带我去看他。”
阿宝取来披风给杜清远披上,一同去小院。
推开房门,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许若正在给他换药,后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可脸色依旧苍白。
“他怎么样了。”
许若看向立在门口的杜清远。
“你醒了。”
再看向冯焦,擦了把额前的汗。
“他只受了皮外伤,并没有伤及要害,想来,昏睡几日便会苏醒。”
听到这里,杜清远蹙眉。
昏睡几日……
今日是冯君七给他的三日之期,他如约将人找到,可冯焦昏迷着,他要如何说清。
“王爷在哪里!”
他得去找到!
“今日凌晨将你送回王府之后,他便匆匆离开了。”许若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此匆忙离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许若神医门的弟子,和黑雪阁的人交好,黑雪阁阁主是夜无尘,夜无尘是墨尘,那么许若和墨尘应该早就认识了。
被骗了这么久,杜清远心中不是滋味,不过,既然他和墨尘熟识,那么,他一定知晓墨尘现在要做什么。
对上杜清远的目光,许若叹了口气,说道:
“墨尘出城寻找了你一天一夜,故此给了冯君七可乘之机,他乘着墨尘不在军营,连夜差人潜入墨尘的兵营,在库房里查出装备精良的兵器,这些远远超出朝廷的预知,足矣发动一场战争。”
杜清远瞪大了眸子。
“你是说,墨尘他打算……”
“原本他是如此打算了。”他看向杜清远,而改变他做出决定的人,是杜清远。
杜清远眸光闪烁,一脸焦急。
这件事情若捅到皇帝那里,皇帝便能乘机夺了墨尘的兵权,甚至要了墨尘的命。
如此,墨尘便不得不做出决定,造反,或者交出兵权,而交出兵权,可能就意味着失望。
他在逼墨尘造反!
“这对于冯君七来说,并没有好处,他犯不着鱼死网破。”杜清远说道。
“若放在以前,说不准不会,你可知道,墨尘前几日早朝设计让冯君七失去了军部。”
失去军部!那可是冯君七的命,“王爷何故要这么做,这对他也没好处!”
许若无奈的看向杜清远。
“你有时候聪慧,可有时候,脑瓜子却不灵光。”
杜清远疑惑。“什么意思?”
许若肃穆道:
“冯君七给杜家设下陷阱,还绑架王妃,让人伪装成你行刺杀他,不管哪一条都触及墨尘的逆鳞,没亲自动手杀了他,已是墨尘顾及大局。”
“可他也不能和冯君七斗个你死我活,这对他没好处。”
许若顿觉头大,他该怎么和杜清远说,墨尘是因为爱屋及乌,所以才和冯君七斗到底呢?
杜清远在屋内来回踱步,现在冯焦昏迷不醒,该怎么办。
等等!
杜清远滞住,冯君七并没有立刻和皇上禀明此事,而是等墨尘回来。
杜清远霍然明了。
冯君七那只老狐狸,是想利用此事威胁墨尘。
他想做什么?
或者说,他想设下陷阱杀了墨尘。
“许若,你可知,他们现在在何处。”杜清远看向许若问道。
“应当在侯府。”
他话音一落,杜清远便出了房门。
见他走了,许若追了出去。
“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
杜清远可管不了那么多,刚准备迈出东院。
“王爷吩咐,王妃不能离开东院一步。”白卓挡在门口,阻挡了杜清远的去路。
杜清远蹙眉,看向他正色道:
“你家主子被人坑骗到了狼窝里,此刻说不准凶多吉少,我要去救他。”
“可王爷吩咐……”
“他若没了命,你要听谁的?”杜清远打断他的话。
“听王妃的?”白卓上回领罚回来还没多久,看着架势今日是挡不住了。
杜清远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欣赏。
“算你有点眼力劲,小子看你有前途,我和一同去。”
见他走远,白卓只得追上去,挡不住,好歹保护好,莫要再出意外,否则,他这个黑雪阁副阁主,怕是没命做了。
与此同时……
侯府,冯君七坐于大厅主位上,手里转动着茶杯。
“三日之期已到,杜清远,你果然骗了老夫。”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等到了今日,因为他心底对于杜清远抱有微弱的希望。
可这结果,显然他信错了人。
“侯爷,人来了。”
冯君七放下茶杯,看向立在大厅门口的墨尘。
身形高大,容颜峻冷,眉宇间依稀有武王年轻时的样子。
“来了。”
“君侯盛情邀请,本王岂能不来。”
墨尘迈入大厅,他只身一人,也无佩戴刀剑,倒是诚意十足。
“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交出北屿军,要么我就将我手里的情报禀明皇上,谋反之罪可是死罪,墨王可得仔细思量。”
墨尘冷笑,“只要本王一声令下,你的侯府便会铲为平地,而你随时可能人头落地,你认为你有资格和本王谈条件?”
此话一出,候在外侍卫一拥而入拔出刀刃将墨尘团团围住。
冯君七抬手,示意侍卫退下,起身走近墨尘,满是褶皱的眸子尽是精明之色。
“墨王不会以为如此重要的事情,本侯不会另做打算吧?实不相瞒,奏折我早已拟好,过了今日午时,若你不给出我满意的答复,奏折便会递到皇帝的御书房。”
“你在威胁本王?”墨尘眸里杀机闪现。
冯君七摸着胡须。“威胁算不上,不过是教教晚辈如何做人做事罢了,免得气焰太盛,玩火自·焚。”
冯君七走近他,拍了拍墨尘的肩膀。
“仔细想想,你的时间不多。”
见墨尘非但没有慌乱,反而一脸冷笑,冯君七眼眸一转,暗道不好。
“侯爷,小少爷不见了!”嬷嬷满头大汗的进来。
冯君七瞪大了眸子,怒目看向墨尘。
“你动我孙儿!”
墨尘走到冯君七面前,和他方才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粉雕玉琢的孩童是死是活,君侯……还请自行定夺!”他眸中带笑,可这笑,却气得冯君七胸口起伏,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双眸赤红。
“墨尘,你若敢动我孙儿,我即刻便将你私藏兵器之禀明皇上。”
墨尘淡淡的看着他,黑眸似是那深不见底的黄泉水,寂静无波,唯有丝丝冷意瘆人骨髓。
“你尽管去试试看。”
“你难道就不怕谋逆之罪!”冯君七刚说完,忽然明白了什么。
“太后小瞧了你,所有的人都忘记有你这个人存在,都因为你是个将死的病秧子,而你却暗地里发展势力,意图谋逆,啧啧,好深沉的心思。”
一提起此事,墨尘心头怒火冒气。
“谋逆?父王为南楚国尽心尽力,可朝廷给了父王什么!父王是如何战死,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将陷害他的罪魁俸为丞相!让本王活的人不人鬼不鬼!这样的朝廷,不值得本王效忠。”
他满目赤红,一个手势,潜伏在外的北屿军冲入侯府。
冯君七看着包围而来的北屿军,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嬷嬷要过来搀扶却被他推开。
“墨尘,你不会以为,我唯有这些手段吧?”
他指向黑石山的方向,“我冯君七这些年,不仅仅是太后的走狗,我还是南楚国的君侯!你有北屿军,我也我最后的底牌,今日,若我死了,你的老巢也将毁于一旦!”
重桑拔出腰间的剑,侯府侍卫挡在冯君七面前,二人势如水火。
“都给我住手!”
清亮的声音从外响起,杜清远提着衣摆匆匆进来。
“你们都给我停下,谁都不许动手!”
见来的是杜清远,墨尘怒瞪了一眼随后赶来白卓,白卓讪讪的低着头,他也不想啊,可王妃非要来,他能有什么法子,若强制将他留下,动了粗,到时候,又要怪罪他。
哎,这差事不好做啊。
墨尘深吸一口气,看杜清远墨尘压下心头怒意,放软了语气。
“不好好在王府养伤,来这里作甚?”
杜清远径自忽略他,走上前拨开重桑将军的剑。
“冯君七,我来晚了。”
冯君七吹胡子瞪眼。“杜清远,你还敢来!当初我就应该杀了你,免得留下你这个祸端!”
杜清远上前一步。“我已找到华氏的孩子,此刻他正在王府养伤,你随我同去看他。”
冯君七岂会相信。“你想骗本侯去王府?当本侯是傻子不成!”
杜清远瞥了一眼墨尘,他到底做了什么,将冯君七逼得如此失态,既然连他都防备起来。
“桂花村桂花树下,有一座孤坟对着村口山外的地方,村民说,这个方向对着南城,是她心向往去却又不敢去的地方,年复一年桂花开桂花谢,孩童每日跪拜,日夜焚香,明明带着恨意长大,可他却因受村民恩惠,心怀感恩而活。”
杜清远走上前,墨尘拉住他的手臂,他却摇了摇头示意他松手。
墨尘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这个男人总能让他一次一次的想去相信,去妥协。
杜清远走过去,到了冯君七的面前。
“少年回到母亲向往的南城,想要寻找父亲,当他得知真相,知晓当年种种,他选择默默离开不与他相认,并仅凭着自己的一手画技,在南城站稳脚跟。”
冯君七眸光闪烁。
“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
冯君七走近杜清远,眸色灰暗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就在王府中?”
杜清远点头。“出了些意外,他受了伤,此刻正昏迷着。”
冯君七暗自冷笑,眸里闪过一抹狠厉,迅速夺过侍卫的剑,抵在杜清远的脖颈上。
“杜清远你还想用同样的伎俩骗我?当年我亲自看到他们母子二人坠落河流,河流湍急,根本没有人活着,他们都死了!”
冯君七满目赤红,“墨尘,带着你的他退下,否则我是杀了他。”
“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
门口,许若搀扶着一位蓝衫男子缓缓的走了进来。
冯焦看向杜清远,“我来迟了。”
再看冯君七。“你若还是我父亲,便放了他。”
“哐!”
手里的剑掉落在地上,几乎不用去刻意确认,他便能确定此人是他的孩子,他的相貌像极了他的母亲。
老眼模糊,手不住的颤动,对华氏的爱,对他们母子的愧疚,击溃了冯君七的心。
他踉跄着走了过去,伸出手摸着他的眉眼。
“你叫什么名字。”
“冯焦。”
听到这二字,冯君七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冯焦,取字为焦……只教焦心伤人泪,是我伤透了她。”
墨尘牵着杜清远的手,拥着他入怀。
望着冯君七痛哭的模样,杜清远看向墨尘。
“我们出去,给他们父子留下空间。”
墨尘目光复杂,再看杜清远唇动了动,终是妥协,带着人一并出了大厅。
“你出王府,是为了寻找华氏的孩子?”他握着他的手,深邃的望着他,似是企图通过他的眼,看到他的心。
“不然你以为我出王府做什么?”
杜清远看向天空,迎着阳光,轻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冯君七允诺我,若寻到华氏和他的孩子,他便交出手里的权势。”
墨尘脸色表情怪异,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不确信的惊喜。
“你是为了我?”
杜清远噗嗤一笑。
“我是你的王妃,不为你,我还为了冯君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