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懿坐回太师椅,捧起那杯一直没喝的茶。
“这番话,若被太后得知,你们杜家的人都得死。”
这声音淡淡,如墨似水。
“我想三皇子应当不会做揭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赵懿面目一肃,眯着眼睛,对上杜清远茶色的瞳眸。
“你想要什么。”杜家这块的确是他一直想要得到的,只可惜之前前去拉拢并未成功。
“碧血莲心,以及,借用你的权势,”
“这并非一个条件,这是两个条件。”赵懿摇头,并不买账。
杜清远蹙眉,赵懿看似温和实则狡诈。
“若你能帮我得到御林军兵符,再和谈第二个条件。”
杜清远袖中的拳头收紧。
“好。”先答应他。
既然已经谈妥,杜清远也要去准备一番,正要出门。
“等等。”
门口侍卫围了上来,堵住了大门。
回头就见桌案前的男人一扫温和,面目冷冽。
“得知这些,你以为还能就这么离开?”
“何意?”
“我怎知晓你是不是太后派来的细作。”
杜清远勾了勾唇,清冷道:
“原来三皇子怕我告密。”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一次不允许出现意外。”
一扬手,侍卫将杜清远抓住。
“带到西院,好生看管。”
“是。”
侍卫将杜清远带走,赵懿身侧的周锐安上前。
“主子,不可相信杜清远,他若存心就想归顺与主子,杜家何故拒绝主子。”当初王爷派他去过杜家,却被拒绝。
赵懿看着杯中茶水里自己的倒影,“去查查墨王府出了什么变故。”
杜清远要的碧血莲心是一位西域商人送给他的,对疗伤有奇效,他本想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从未和旁人提起过。
可杜清远为何会知道他收藏有一株碧血莲心。
先不说他如何得知,他要碧血莲心打算用来做什么,难道是墨尘出事了?
若墨尘发病,或者即将病逝,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个得到武王虎符的好机会。
得到御林军,又得到武王留下的兵符,皇位将唾手可得。
……
杜清远被带到了皇子府西院,这个地方,杜清远以前来过几次,是内院一出偏离的院子。
门口有侍卫把手,杜清远一时半会不能离开。
以他对赵懿的了解,现在他一定会去查墨尘是否出事,虽然他已经下令不许让人透露墨尘病发的消息,可若赵懿存心要查,定会知晓墨尘发病的事情。
墨尘发病的事情传出去,定会引人皇上的注目,赵懿想得到虎符便一定会封锁消息,不会被人知晓,因此,杜清远并不怕被他知道。
相反,若有他封锁消息,太后也查不到端倪,这对墨尘来说是好事。
至于他是否会给出碧血莲心,杜清远还有打算。
窗外,一个黑影落下,跪在杜清远面前。
“主子,有什么吩咐。”
刑昼单膝跪在杜清远面前,杜清远并未限制他的自由,在杜清远没有吩咐他做事的时候他会去做他的自己的事情,而在杜清远发出指令的时候,他必定会前来。
就在昨日,杜清远发出信号,刑昼便跟着他潜藏在皇子府。
杜清远从怀中取出一张手绘的皇子府地图交给他。
“明日,若赵懿不如约将东西交出来,你就去将碧血莲心偷出来,这上面画了碧血莲心的所在位置。”
皇子府高手众多,刑昼是个不错的帮手,他并不希望他因为这件事情出意外丧命皇子府。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这一招极为冒险,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使用。
“是。”
他双手接过,脸颊刚毅毫无表情。
“刑昼,你怕吗。”
“刑昼的命已属于主子,随时可取走。”
杜清远摇头。
“等一年之约结束,我便放你自由,到时候,你的命便属于你自己。”
风掠过,窗户摇动,屋内再无刑昼身影。
杜清远关上窗户,看着烛台里摇曳的烛火,出了神。
许若会照顾好墨尘,无需自己多心,这段日子,等药材收集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只有十天。
远处,一身黑衣的男人望着下方亮着烛火的窗台,薄唇紧抿着,口中腥甜浓郁。
刑昼闪身出现在屋顶,盯着那个男人,眯着眼睛。
“是你。”
上次交手,他便输给了这个男人。
正要再去交手一番,却见他跃下屋顶,消失在黑夜之中。
……
“砰!”
药碗被长袖扫落,墨尘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着。
昨日早上王爷不见了,他和王府里的人寻了一夜,清晨发现王爷晕倒在门口便将他抬了回来。
可王爷一醒来便发脾气,拒绝吃药。
“你们都退下。”
许若进来,下人们都退到屋外,拾起被他扫落在地上的书卷放在书案上。
“良禽择木而栖,他没有错,对吧。”
墨尘靠在太师椅上,头垂着,唇角鲜血顺着下巴染红了衣襟。
许若紧抿着唇,见他这副模样,想劝,却化成一声轻叹。
“你现在的状况很不好,不可再用内力,不要再出王府。”
墨尘闭着眼睛,不言一语,哪怕他要替他针灸,都毫无反应。
搀扶着墨尘上床休息,许若出了房间,看向天边。
“杜清远,你到底在做什么!”
……
“得到兵符。”
杜清远看向站在他面前的赵懿,一字一句的说道。
“说说你要如何帮我得到兵符,你放心不管能否成功,我都不会伤害你。”
晾了杜清远一夜,他的人也将墨王府的事情调查的一清二楚,墨尘发病,杜清远走投无路便来找他,目的是为了给墨尘找药材。
可他太天真了,以为就凭一株碧血莲心就能医好墨尘?
若他真能将助他将兵符得到手,给他也无妨,因为他知道,墨尘的病医不好,一株枯萎的花,换取兵符不亏。
这次与他交好,下次更有益于他利用杜清远墨王妃的身份,得到虎符。
端起茶杯,轻轻的吹了吹,赵懿一身白衣在阳光下,耀眼似下凡的谪仙。
赵懿和墨尘是两个极端,赵懿和煦如阳光,温暖随和。
墨尘深陷黑暗如魔阴鸷,黯淡冷冽。
极阳背后是极阴,极阴背后有极阳。
这一切只是表象而已。
他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的冷漠决然,这阳光和煦笑容的背后,是埋藏尸骨的地狱。
杜清远看向门口守着的侍卫,赵懿一个眼神他们便退下,见他们离开,杜清远这才开口说道:
“不知三皇子可还记得那场拍卖会。”
“拍卖武王战死真相的情报?”
杜清远点头,“若你将这份情报送给皇上,你认为皇上还会对太后信任?这种情况下,他必定不会将御林军交给太后。”
赵瑜压下心头的震惊,这的确是个好法子,既能得到虎符,又能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妙!
只是……
“我并不知晓那份卷轴里的秘密是什么,要如何将情报交给皇上。”赵懿说道。
杜清远将一封拟好的折子递给他。
“这是我在望月楼所得,三皇子只需要将此物交给皇上便可。”
赵懿接过杜清远递过来的折子,打开只一眼便紧紧合上。
这份折子里写着关于十年前的那一战的秘密,其中牵扯太多,若呈给父皇,深查下去,太后的势力必将折去一半!
有了这个,还怕得不到兵权,太后一直看不惯他,并存心打压,现在真乃天都在帮他!
“该说的我已说完,至于该怎么做,我想三皇子自会知道,所以,还请将我要的东西给我,以三皇子的为人,应当不会失信于我。”
“你如此着急作甚?”
赵懿将折子收入怀中,眸中精光闪烁,他得去仔细筹划一个周密的计划。
“三皇子囚我一夜,想必已经查清缘由,何必再问,况且我已将如重要的东西交付与你,你认为我会和太后告密?我只想那株碧血莲心。”
赵懿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他,见他一副若是不给就不会离开的样子,想起方才打听得知的情报。
“你为何非要救他。”
“唯有他活着,杜家才可以安全。”
对上杜清远坚定的眸子,赵懿的心为之一动,这眼神不似说谎。
可不知为何,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很微妙。
“杜清远,若想杜家安全,并非只有墨尘一个选择,我可以给杜家更好的庇护。”
若前世,听到他说出这番话,杜清远必定感激涕零,可现在,他毫无波澜,只垂着眼眸,疏离的一拱手。
“还请三皇子履行承诺。”
屋内陷入了沉默,赵懿看着那躬身对他而立的男人,头一次,觉得可惜。
“来人,将碧血莲心取来。”
说完,甩袖离开,脸上和煦的笑冷却,心中一片惆然,似是有什么属于他的东西,没了。
“多谢三皇子。”
杜清远保持着躬身叩拜的姿势。
……
不多时,侍从将碧血莲心给他,杜清远捧着玉盒小心的打开,里面是一株枯萎的花,碧血莲心。
曾经一幕幕脑海中闪过,却早已成为过去。
赵懿,这辈子,他与他不会再有交集。
迈出皇子府,风掠过,发丝摇摆,抬眸望着天边的红霞,杜清远展开笑颜。
“我做到了。”
这一抹蕴含了太多情愫的笑容,正好被准备出府的赵懿看在眼中。
他迎着红霞亭亭而立,发丝轻垂,脸颊清润,唇角弧度如弯月,君子如玉如兰,美若画卷。
从不喜男色的他,晃了神。
“主子?”
周锐安唤了一句。
赵懿回过神来。
“入宫的马车都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妥当。”
最后看了一眼杜清远,他乘上了马车,他朝东边,他朝西边,一人一个方向,越来越远。
……
杜清远将玉盒揣在怀中,两手捂着鼓囊囊的胸口,一副生怕被人抢走的样子,小心翼翼。
许是红霞照得,那张笑脸似是涂了胭脂一般红润。
碧血莲心得到了,现在还差四种。
他不知将这份情报交给赵懿会引起什么后果,或许会是惊涛骇浪吧,他管不了那么多,有什么能比得上墨尘的命重要。
几条街,杜清远走得轻快,风掠过,拐角处刑昼抱着剑出现在前方。
“看来用不着我出手了。”
杜清远点头。
“还好一切顺利,不需要你去冒险,若你出事,我会很不安。”毕竟,他们是朋友,曾经是现在也是。
见他走远,刑昼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他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皱着眉头,冷冷的说了一句。
“奇怪的人。”
杜清远回到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见杜清远回来,负责守在外院的熊震天焦急的迎了过来。
“王妃这几日去了哪里!”
“怎么了?”杜清远只觉不妙。
“王爷失踪了。”
“什么!”
杜清远快步跑去。
“今日早上找回了……”
话还不等他说完,杜清远便跑没了影。
熊震天叹了口气。
“年轻人总是不听人将话说完,王爷如此,怎得杜公子也是如此。”
一番感叹,连王妃的称呼都忘了。
杜清远跑到了东院,心里想着墨尘失踪的事情,他一个病人能去哪?
他越跑越快,心中越发焦急。
“砰。”一脚踹开房门。
本以为,会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却见墨尘正躺在床上,似是因为他的惊扰,男人才睁开眼睛。
“人还在呢。”杜清远眨了眨眼睛,似乎很意外的模样。
墨尘皱眉。“怎的,本王没死你很失望?”
杜清远刚松了口气,就被他这话噎住。
这丫的,稍微能好好说话吗,就非得这样不招人喜欢?
“呸呸呸,别说这些不吉利的,猜猜这是什么。”
杜清远拍着鼓囊囊的胸口,朝他挤眉弄眼,一副等着看他惊喜,然后崇拜的他样子。
墨尘闭上眼睛,似是多看他一眼便会作呕一般。
杜清远脸上的笑容僵住,眉头直抽搐。
他为了得到这株药材,都见了他最不想见到的赵懿了,那可他人生的阴影,知道什么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为了他,他不惜去和蛇为伍!!
若是寻常人,杜清远非得给他一个大耳巴子教教他怎么做人。
可偏偏他是墨尘,打不得骂不得,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他是病人,对他好点,别发火……
径自忽略那张让人暴起的冷脸,杜清远坐到床边,墨尘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暴戾。
“滚开!”
一字出口,引得胸口绞痛,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杜清远一边替他顺气一边老气横秋的劝道:
“别总是动怒,你的命可金贵着呢。”
墨尘紧皱着眉,“杜清远,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他毒发了,原本以为杜清远会想尽办法得到虎符讨好太后,可他却并没有那么做。
为此,墨尘放弃了杀他的念头,杜清远应当庆幸自己命大,然后安分守己,如此等死后,身为王妃该有他的,他一样不会少给。
可他却去见了赵懿,还在他的府邸住了一晚,若非他亲眼所见,他怎么会相信这样的人,是那个和他说出那番真挚之言的人是同一个。
杜清远哪里知道墨尘此刻在想什么,只以为他发病身体不好,心情也跟着不佳,仔细想想,自己生病的时候,也对阿宝吼过来着。
见他眸子湿润,瞳眸黯淡,脸色比之前几日又苍白了不少,心提了起来。
“对了。”
杜清远将怀中的玉盒取出来,打开给他看。
“想听听碧血莲心的故事吗?”小时候,他生病的时候,娘就给他讲故事,这样便会好受一些。
杜清远垂着眼眸,手指轻轻拂过干瘪的花瓣。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仙人下凡除魔受伤,被在山林砍柴的农夫所救,农夫细心照顾,不多久仙人康复,见农夫种植蔬果,仙人吹一口仙气,蔬果疯长,见农夫狩猎,仙人一个眼神兔子狍子野猪送上门来等他杀,渐渐的仙人喜欢上了农夫,农夫亦爱慕仙人,只是好景不长,天界发现了仙人,让他回去,仙人舍不得农夫不愿离开。
并带着他躲藏起来,天帝大怒,降下责罚,引下天火,不惜烧了一座山,仙人便化身为一座雪山替农夫遮挡住火劫,可天帝的怒火岂是他能阻挡。
农夫不愿连累仙人甘愿受死,灵魂陷入岩浆眼看便要魂飞魄散,仙人便透入岩浆与他融为一体,雪山上的岩浆池边生长着一株红蓝相间的花,便是他们二人所化,碧血莲心。
伴着岩浆生长,炙热花开,落雪花落,日月不息,只可惜,世上再无碧血莲心,若能看到他花开,那该多好。”
故事说完,杜清远看向墨尘。
“你……”
只说出一个字,便停住,只见床上,墨尘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杜清远细细的打量他,不知为何,总觉这个侧脸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想想真可气,方才还气势凌人的,这会儿,却安静无辜得像是个惹人疼爱孩子。
也唯有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才会想起,他需要被人照顾。
替他掖了掖被子,正要起身,手却被男人抓住。
“你昨日一夜未归,是为了碧血莲心。”他声音沙哑。
杜清远眨了眨眼睛。
“那当然。”不然他跑去赵懿那里作甚。
男人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什么,松开了他的手。
见小德子端着药进来,杜清远走上前端药过来,递给墨尘。
“将药喝了。”语气不佳。
小德子原本以为墨尘会打翻,要知道今日已经打翻好几碗了,而王妃还敢这样和王爷说话,他闭上眼睛却没听到预想的瓷器破碎的声音和震怒。
睁开眼,就见杜清远递过来一个空掉的碗。
居然喝完了??
不愧是王妃!他一回来王爷都肯乖乖吃药了。
墨尘喝过药后便昏沉沉的睡去,杜清远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一出去就被站在他背后的许若吓得原地一跳。
“借一步说话。”
王府花园凉亭,杜清远坐在石凳上,许若面容肃穆的看向他。
“昨日,你去了哪里……”
杜清远取出玉盒打开,惊得许若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这这这这莫非是,碧血莲心!!”
他痴迷的凑近看颜色,闻味道,最后确定,是碧血莲心无疑。
“你是如何得到的!”
许若无比震惊。
“为了这株碧血莲心,冒险去了赵懿的府邸。”
“赵懿居然有此等宝贝!”
杜清远叹了口气。
“说来话长。”一边说一边在许若痴迷的目光下将玉盒盖好,收入怀中。
“拿出来再给我看看。”许若抖着两手索要。
杜清远翘着二郎腿,问道:“你和夜无尘什么关系。”
“夜无尘?”
“在望月楼我亲眼看见你们二人在一起。”杜清远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那场爆炸是你们干的?”
许若咽了口口水,对上杜清远那双恍若看透了一切的眸子,正想着该如何解释。
却见杜清远打了个响指。
“干得漂亮,你们算是做了件好事,替天行道了!”
许若干笑两声,暗自擦了一把额前的汗,转移话题道:
“虽然得到碧血莲心,可仅靠一株碧血莲心救不了王爷。”他难得严肃。
“我知道了。”
杜清远起身,朝房间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许若不由开始期待,或许,他真的能救墨尘,就如他所说的,他是墨尘的福星。
等这件事情过去,墨尘也该和他坦白了吧。
但愿能挺过去。
与此同时,皇宫中,赵懿将折子递给皇帝,皇帝一看之下震怒,当即便将御林军的兵符交给赵懿掌管。
这一夜,注定不会太平,朝中风起云涌,朝廷之下暗流涌动。
那些原本还在家商议着如何帮助太后得到御林军兵符的权贵,大门被踢开,御林军闯入,而带着他们前来抓人的,正是的赵懿。
而此刻,促使这重大变故发生的人,正对着烛火仔细擦看着药方,寻思着,下一家该从哪里下手。
借用赵懿的权势固然是一本万利的好事,可他并不想和那个男人牵扯太多。
他就不信凭借他两世的经验,还不能从哪些老滑头手中得到几株药材,只是,杜清远并不确定,他们有没有,这一点,有些犯难。
正当他为了此事彻夜难眠之事,房门被敲响了。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