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衍天劫>第八十五章 无名之剑

  应惜时的剑没有名字, 尽管它血债累累。

  因为那代表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人生的一半乃至一大半都是被操纵的、充斥着杀戮和阴谋的工具。药宗名士的身份是虚假的一面,那么这另一面,难道是真实的他?

  他已经不愿去思考这个问题。正是放弃了自我,他才能把自己存在的一切意义彻底交给陆辞。抛却情感的枷锁, 也就没有负罪与痛苦。

  他自己正是一把没有名字的武器。

  “那时候, 忍冬刚刚设计将衔羽君活生生送入墓室。报仇后他在宗门受尽冷眼, 采药时摔落悬崖,却无人救援。他打算就那样死在那个山谷里。那时候他才十三岁而已。”陆辞感伤道,“多可怜, 十三岁的孩子,那么聪明,那么果决……”

  他将自己和阮柒隐去身形, 带到了附近的山头。这里视野极好, 可以看到重新归位的观战者和场中央对峙的李无疏与应惜时。

  陆辞继续道:“他才十三岁,本可以有光明的未来,比如,造下道门史无前例的惨案。”

  阮柒不知道他在哀叹什么,皱眉道:“以他的实力, 不可能敌过太微宗上下近三百人,是你使了卑鄙手段。”

  “‘论果衍因’, 你不是也很熟悉吗,代行者?”

  “论果衍因”——先以因果之术界定了太微宗灭门的果, 那么应惜时的入侵则受到了这个不可动摇的结果加持, 纵使不具备那样逆天的实力, 也并非不可能办到。

  陆辞的混沌之力虽然与阮柒的因果之力成因相反, 但以陆辞对衍天一脉的熟悉深度, 完全可以使之发挥出相同的效用。

  阮柒道:“设计李无疏与道门为敌, 令他收集宗主信物,好让你坐享其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整件事?”

  “从我遇见颜小公子的第一眼。”

  “你……”

  他没想到,陆辞竟然如此心思深沉。

  “依师弟你看,忍冬赢得了李无疏吗?或者反过来,以李无疏现在的状态对上忍冬,有几分胜算呢?”

  与李无疏有关的一切,阮柒都无法预知。更何况现在的状况已经远远超出阮柒的意料。

  “我早该猜到,你背后唆使各宗赴约,背地里早已谋定了一个坐享其成之策。”

  “师弟,装什么蒜?你岂会猜不到呢?”陆辞道,“我知道你不想与我交谈。说这半天,你背地里的小动作,我岂会不知?”

  他话音刚落,阮柒便挣脱他的禁锢,朝他亮出了覆水。

  然而陆辞早有防备。阮柒一动起来,空空就化成一道银光,绕出一个三尺来宽的圆环,套在他胸口高的位置,将他再次困住。

  “师弟,凭你现在的力量,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陆辞汲取了符崵山众鬼的力量,现在的实力不容小觑。而阮柒却已将几乎一切力量都用于回溯李无疏的时间,为他争取重新来过的机会。

  现在,李无疏经历轮番恶战已经山穷水尽,却要对上全盛状态的应惜时。

  原本将要散去的观战者又再次将目光放到了场上。

  段九锋见应惜时出现,忙道:“应惜时!你把江卿白弄到哪里去了?!”

  剑宗的人也纷纷对应惜时露出敌意。

  李无疏尚不知晓江卿白的事,只是张大眼睛看着这名他仿佛从来不曾了解过的昔日同修。

  “阮柒……在哪……”

  应惜时好似刻意回避他的目光:“赢过我,自然会告知于你。”

  姜楚风拦在两人中间,对应惜时瑟然道:“师弟,你已被逐出药宗,没有资格代表药宗挑战李无疏。”

  应惜时却不看他,径自抛出了药宗与太清宗的宗主信物——苍兰佩与星月晷。

  至此,场上已有除太微宗以外的全部十件宗主信物。

  看来十年前,太清宗信物被窃一案,竟是应惜时所为。

  当时无视宵禁擅自外出的人分明有三个,分别是应惜时、江卿白和李无疏,李无疏却为应惜时生生背了十年的罪名。

  姜楚风怒然上前一步:“你——”

  “我……接受挑战……”李无疏打断他道。

  在场众人无不将目光投向李无疏。

  听他发话,应惜时脸色也有些凝然,仿佛发出挑战并不是出自他本身的意愿。

  “李无疏,你若输了,这十件宗主信物全部归我。你当真愿意吗?”

  李无疏将姜楚风揽至身后,脚步虚浮地上前两步:“别废话了。”

  应惜时不再废话,竟率先以一式“参阳第二”削了过来。

  新入门者使出这招,能左右轮番削出三剑,随着对剑的领悟,可以增长到十至十五剑,应惜时这招,竟然削出了十八剑。

  众人这才第一次见识应惜时的实力,纷纷屏住呼吸。

  李无疏举剑一一应下,两剑“叮叮哐哐”不断撞响,剑光舞出残影,教人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路数。最后一剑他竟没能拦住,被削中右臂。

  血顺着他手腕滴滴答答流到地上,裂冰颤巍巍的剑梢指向应惜时。

  “你……不配使用太微宗的剑法!”

  他连攻三次,力破千钧,靠着愤怒和迸发的灵力将应惜时击退数步。

  应惜时将这三剑一一接下。最后一剑之后,李无疏双眼布满血丝,隔着两剑交叉的十字死死将他盯住。

  他一剑荡开裂冰,也向李无疏连攻三次,最后以剑压下对方的兵器。

  “李无疏,你只需要看一遍就能学会这些招式。而我呢?每一招每一式,我都要练上一千一万遍,你知道我背地里付出了多少吗?”

  李无疏反手压下他的剑:“没有人逼你去学这些!”

  “是吗?那我此时恐怕只会是一名苟且偷生的无名之辈,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饱受屈辱,没有师兄和同门晚辈在意我的去向,也没有人听过‘生死针’的名号。而现在,因为你,我再也回不去药宗了。”

  “这都是你咎由自取!”

  两人身法如电,剑影交错,场上一时只看得清黑白两团人影战作一团,瞬时之间已交手数十招。

  李无疏的呼吸沉重而急促,显见是要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你认败吧,我不想取你性命。”应惜时道。

  “你杀了我整个宗门,现在何必故作姿态!”

  李无疏一式“岁晚寒梅”刺出数剑,应惜时同样回以“岁晚寒梅”,每一剑,两剑都分毫不差地刺中彼此剑尖。

  还没离开的几名宗主观战到现在,各自都心思百转。

  一个李无疏已经很棘手,再多出一个能与他打成平手的应惜时,那将是怎样的灾难?更何况应惜时这人立场不明,善恶不分,还十分善于伪装,这么多年,除江卿白外竟无人看穿他的真面目。

  “你若憎恨我,冲我一人来便可。为什么……为什么要……”

  “我憎恨你吗?”应惜时笑了,“你未免有些自以为是。我憎恨所有人……我憎恨我的父母至亲抛弃我,我憎恨人们折磨□□于我,我憎恨衔羽君将我买下作为玩物,我憎恨姜楚风如此愚蠢,憎恨白术如此天真,憎恨江卿白如此绝情……”

  随着他声声讨伐,剑势益发癫狂。李无疏勉力应对狂风骤雨一样的剑势,终于支持不住,跪在地上。

  这不是什么比试,而是单方面的虐杀。

  应惜时甩开剑刃上的血,那长剑重又恢复雪亮,仿佛从未沾过血,又仿佛透出浓烈的森寒之气,像一把为杀戮而生的无名之剑,永远无法被鲜血满足。

  “灵枢宗为《内经注疏》与药宗纷争百年如何不令人憎恨?道门为宗主信物彼此算计如何不令人憎恨?因对‘紫薇星’的忌惮而将你逼入绝境如何不令人憎恨呢?”应惜时道,“李无疏,我与你同样憎恨天道。只问你愿不愿意,为颠覆这天道献出自己?”

  李无疏支着裂冰,袖子淌下的血在沙土里汇成一小摊血洼来。

  应惜时见了,柔声道:“你受伤不轻,让我为你施针疗伤。”

  他一抬手,三枚银针射向李无疏。

  李无疏横剑挡下,银针叮当落地。

  “何苦拒绝我的好意呢?我是真想为你疗伤。”应惜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补天鉴》没有录入《天问九式》,我只学会了这招‘错安九州’。”

  他说罢,剑气从斜指地面的剑身溢出,逐渐凝聚成漩涡,那漩涡愈卷愈大,最后顺着他剑的方向流泻而出。

  九州安错?山谷何洿?

  剑气席卷全场,洪水一样涌向四周。

  李无疏诧然,立时抛出裂冰,御剑而起。天色忽暗,雷声隐隐鸣响,他不敢飞高,只在一丈多高的地方停留。

  观战百姓离得不近,但也不远,很快要受到波及。

  “师弟!”

  姜楚风难以置信,应惜时居然对围观百姓的性命不管不顾。

  “你会使《无尽剑诀》,而且使得很好,能够护住他们。”应惜时道,“但你得先从剑上下来,亲身承受这招。李无疏,你打算怎么选择呢?”

  以李无疏的伤势,御剑已属不易,还要使出无尽剑诀,简直是强人所难。应惜时知道他一定会舍命救人,而那必将使自己身受重创,就算不死,也无力再战。

  汹涌的剑气像浪潮,像猛兽,奔腾不已。

  观战的道门各宗有的手足无措,有的仍在观望坐视。

  眼看剑气就要淹没周围惊慌的百姓。千钧一发之际,李无疏一举手,竟召来一柄剑。可裂冰分明还踩在他脚下!

  众人看去,只见那是一柄银白长剑。

  “是冯虚!”秦坠月率先认出了那件。

  可冯虚剑分明作为赌注被放于护阵当中!再看场边放置信物的台子,果然缺了件冯虚。

  李无疏手腕一翻,手捏剑诀,是“无尽剑诀·极”的起手式。

  这招他用了很多次,这次又故技重施,以无数剑气罗织剑阵,将应惜时那式“错安九州”的剑气困在场中。浪潮一样的剑气无处宣泄,形如怒龙,发出震天咆哮,来回席卷数圈后才逐渐消弭归于平静。

  “这……他如何做到?”

  “冯虚分明放在宁宗主设的护阵当中,比试不结束怎能取出?”

  “莫非李无疏真的掌握了时空之术?”

  “他竟能同御两把剑……”

  “他受伤沉重,分明已经支撑不住了!”

  道门各宗的席位传来嘈杂的私语。

  应惜时见李无疏落在地上,两手各持裂冰与冯虚,嘴角有些扭曲,一式“千钧阵”拍出,随即一招“拨云见日”劈出。李无疏原本被“千钧阵”牵制,见他劈来,一拍地面,飞身而起,一式“霜天夜沉”坠下。

  应惜时想不到他竟还有力气挣脱“千钧阵”,立刻举手召雷。

  是神机宗的召雷术。

  天空本就阴沉不已,层云深处隐见闪光,雷电蓄势待发的模样,经他一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劈下。

  段九锋心中只道不妙,李无疏又要挨劈了,这一下挨过去只怕是凶多吉少,却见场上黑白两道身影竟忽然上下调换了位置。

  瞬雷猝然劈中了应惜时,他像个沙包一样重重摔在了李无疏身边。

  “发生何事?”

  “怎会如此?李无疏如何做到?”

  “真的是空间之术!”

  谁能想到,李无疏在山穷水尽之刻,竟然无师自通,踏足了道门除阮柒以外无人触及的领域。

  李无疏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深知自己无力承受再一道天雷,那生死须臾之间,他想的是,如果能通过无相宫结界一瞬千里的特性,让自己移动一段距离,也许可以躲过这招。

  然后这就这么发生了。

  但此时,李无疏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跪在应惜时一旁咯血不止。

  站在山头靠着空空的双眼俯瞰一切的陆辞轻笑出声:“李无疏总是能带给我这样的惊喜。”

  阮柒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空空化作的银环。陆辞现在的力量远在他之上,他早已放弃挣脱,闭上眼睛不再看场中的战况。

  “师弟,你看李无疏现在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

  正在这时,阮柒忽然挣脱空空化作的银环,覆水从地上飞起,扫向陆辞。

  陆辞仰身轻巧避过,无奈道:“小看你了。”语气像对待顽皮的后辈。

  应惜时挨了那一下,咳嗽不止,半天没有缓过劲来。然而他却不着急,因为李无疏比他还要狼狈得多。

  他站起身,掸去身上的尘土,用剑梢挑起李无疏的下巴,低垂的视线讥诮又怜悯:“你确实很强,只是可惜了……咳……咳咳……”

  李无疏被迫抬头,瞧见他捂嘴一通猛咳,随着咳嗽指缝也不断溢出鲜血来。

  “你……莫非你……”李无疏讲话断断续续,呼吸沉重而带有异响,是内伤沉重的表现。

  《补天鉴》各宗武学彼此相克,强行修炼的代价,或许是身负残疾,或许是寿命减短。应惜时那始终好不了的咳疾,使李无疏不禁联想,那莫非就是强行修炼《补天鉴》的代价?

  “李无疏!”应惜时神色一凛,及时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李无疏,你仍不认败?你还站得起来吗?”

  李无疏跪在地上,双眼隐隐泛光:“阮柒……在哪……阮柒……”

  “这招之后,如果你能活下来,就上太微宗找他罢。”应惜时低缓地说着,逐步后退。

  太微宗?太微宗有什么?

  李无疏想到李刻霜,心神巨震:“你……你们……”

  应惜时捏起法诀,天雷涌动。

  李无疏如今一听到雷声,便一阵心悸。

  阮柒与陆辞过了数招,两人师出同门,道法相同,陆辞身无修为但术力充盈,阮柒修为有余却术力不足,一时竟斗得不分上下。

  不过李无疏危在旦夕,阮柒心系李无疏的安危,救人心切,被陆辞一掌拍在背心,空空再次化作一个银环,将他死死禁锢。

  “无疏……”

  他被荒草绊倒,无能为力地看着场中,肝肠寸裂,恨不能以身代受。

  为了这个千般轻柔对待的人,阮柒甚至愿意忍受心中的思念,远远离开不去与他相认。

  许是他坐视了太多人间疾苦,这报业终究应到他自己身上,让他眼看着最在乎的人遭受苦难。

  这无数次轮回当中,他屡见李无疏承受如此沉重的痛苦,那就像一道道鞭笞,新伤覆盖旧痛。

  应惜时使的是“玄黄神雷”,虽然施术时间过久,但不需要使用其他招式牵制李无疏。

  因为战到此时,后者已是强弩之末,精疲力竭,现在只能像个靶子一样,生受这七七四十九道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