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衍天劫>第七十四章 待罪之人

  阮柒护身气罩破碎的那一刻, 李希微终于恢复了片刻清明,撤了杀招。

  他因招式反噬而倒地不起,嘴角鲜血直流。

  阮柒上前扶他,却又被他一剑扫开。

  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之间辗转不定, 有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时分明清醒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攻势。

  阮柒仰身避过噙霜, 劈手拦下他手腕。李希微受了内伤,动作些许迟滞,被他擒住握剑的手, 噙霜在空中抡了半圈,横在主人的颈边。阮柒这才总算制住了他。

  “李希微。你醒了么?”

  李希微面色苍白,手腕不断用力想要挣脱阮柒, 眼角却流下一行泪来。

  阮柒略一迟疑, 又被他挣脱,连忙倒持覆水,横剑格挡可能的一招。

  然而李希微却将剑掷到一边,噙霜扎在竹栈上,剑身犹自嗡嗡作响。

  阮柒回头愕然看向李希微。

  “杀了我。”

  他已不是活人, 还能如何再死?

  阮柒却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对毫无战意的人根本出不了手。

  李希微道:“你拿出实力, 我早就输了。”

  “……”阮柒默然看他。

  他召起噙霜,又是一招“黄泉无渡”, 如此近的距离, 阮柒若不下杀手, 必无生还。

  ……

  竹栈被震为条条碎片, 李希微坠入水中。

  没有血色洇开, 他仰望头顶消失的气泡, 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刻还保留清明。

  如果鬼死后还会有另一个世界,他将带着歉意去面对那些人。

  或者仅仅是逃离这个残忍世界,像这些气泡,归于虚无。

  阮柒回到了河边。

  他已经学会对这些事情保持漠然。因果就如同这条河流,永远向同一个方向奔赴,单调又壮阔。

  李无疏像条失路的鱼一样扑出河面。

  阮柒上前想要扶他起来,却被他合身扑倒。

  来自李无疏的亲吻如此让人怀念,他几乎要忘记那样的感觉。

  身体的记忆宛如一根火绒,轻易地就被点燃。他发觉让他怀念的不止李无疏的亲吻,还有他的温度,脉搏,他的肌肤,他的一切。

  李无疏停了下来,按住他胸口,微微拉开了距离。

  “别哭。”

  眼泪却从通红的眼眶里流个不停,下雨一样淅淅沥沥打在他身上。李无疏不断伸手抹去他脸上和颈上的眼泪,呜咽着说了句什么,根本让人无法听清。

  阮柒心疼极了,但他只懂得在他难过时,握住他的手。

  “究竟有多少次?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无疏想起泽兰君梦境中的阮柒,也是一样的傻。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多少次,无论过去多长时间,阮柒都如此深爱着他。

  阮柒道:“我只是拿出和你一样多的真诚对待你。”

  无论多困难,无论死多少次,无论付出什么,李无疏都想要为他做不可能的事。难道他能坐视对方为自己而死?

  那个又傻又决绝的誓咒,把他们两个栓到一起,变成一条船上的蚂蚱。彼此想要摆脱命运,唯有一条路可选。

  李无疏把脸埋进阮柒衣服里,许久才平静下来。

  阮柒双手握住他腰侧,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他忽然抬头别扭道:“把你的剑拿开,硌着我了。”

  “……”

  阮柒眼睁睁看他爬起身,低头审视自己。

  “是李希微的剑。”阮柒道,“他已经……”

  李无疏取过阮柒挂在腰间的噙霜剑,失神了许久。阮柒将湖上的情况一一说给他听。

  陆辞确实用那个近乎欺骗的交易救了李希微一命。

  再有一年,只要一年,李希微就可以恢复自由,他可以投胎转世,或回到太微宗重振宗门,或者是去看一眼长大成人的李刻霜。但他又怎么愿意让李刻霜看到这样的自己,他甚至不愿意以待罪之身在人间多逗留一刻。

  李无疏把林简赠予的精卫冠羽挂回剑柄,时隔十九年,这把剑和剑穗又重归完整,只是它们的主人已经烟消云散。

  “要怎么跟霜说这件事?”

  “如实相告。”

  这回答果然是阮柒的风格。

  阮柒捧住李无疏的脸,一阵无言。

  “今天始终控制不住情绪。”李无疏抹了把脸,“应该是这里风水不好,我们走吧……”

  他拽着阮柒要走,阮柒反倒拉住了他。

  “在我面前,不用忍着。”

  他微微侧头,看了眼身后的阮柒,这个让他不得不使出通身自制力去面对的人。

  “走罢!去药宗。”

  *

  四季谷外。天色已黑。秋蝉齐齐发出最后的鸣唱。

  李刻霜背着药篓,从小路回谷。

  这小路途径后山,许多药宗弟子都说这条路闹鬼,晚上经过,会听到哭声。不过李刻霜说,鬼是人变的,只要以诚相待,鬼自然也不会为难人。

  白术问江问雪,这人以前是不是这样的。江问雪摇头。白术在观察手记中,作出了李刻霜鬼上身的新推论。

  李刻霜今日替相熟的药宗弟子采买药材,在市集看到有卖杏仁饼,想着给江问雪还有药宗新认识的小伙伴们带些,耽搁了。

  他走在小道,四下幽黑,忽然听闻一阵异响,四周看了一圈,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朝四个方向分别作了个揖,礼貌道:“在下只是路过贵地,无意打扰鬼兄,还请见谅。望鬼兄莫要为难,在下来日定会来此为鬼兄烧一份供奉。”

  他说完,正要离开,忽然觉得右脚一沉,他低头看去,一只惨白的手正紧紧抓着他的脚踝。

  “鬼兄,你这就有些过分了。在下虽然弃剑,不愿再伤人——也不愿伤鬼,但到底是个修道之人……”

  “救……救命……”那鬼从草堆里爬了出来,抬起一张干干净净的脸,“李宗主,怎么是你?”

  “咦?段九锋?”

  段九锋是玄天宗时景的弟子,李无疏的同修,算来比李刻霜高一辈,应该称师叔。

  只听他大声道:“快救救你大舅子!他快不行了。”

  “段师叔,你莫要胡说。我哪有什么大舅子?”

  “就是……就是江卿白!”他从草堆里拖出昏迷的江卿白,“我等遭小人暗算,他快不行了!”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娇叱:“段九锋,你说谁是小人!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师姐可是堂堂天心宗宗主!”

  另一名女子道:“颜妹,说话要严谨,打人的是你,不是本宗主。”

  先前那女子怒道:“芳亭北!你的意思是,我是小人?”

  芳亭北不急不慢道:“想必是有什么误会,才会令你产生这样的误会。”

  李刻霜抬头看去,只见芳亭北和恨朱颜一左一右并肩而来。

  “原来是故人啊。”李刻霜道,“几位有话好说,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芳亭北道:“是你?数月不见,算起来,竟已过去数个月了。”

  恨朱颜提防着上前道:“堂堂剑宗宗主,《天问》第十代传人,竟如此不堪一击?别是装的吧?”

  李刻霜见江卿白没什么伤势,又探了探脉。

  段九锋奇道:“你还会把脉?”

  “刚学的。惭愧,在下学艺不精,瞧不出什么问题,快带回药宗找应仙师看看吧。”

  段九锋忙将江卿白背起。

  李刻霜道:“几位究竟因何事起冲突?”

  恨朱颜道:“我与宗主来寻李无疏,这两人一路跟踪,装神弄鬼,大半夜在我窗外扮鬼,哭个通宵。跑得很快,根本捉不到。方才走到这条道上,我又听到鬼叫,就杀了过去。天黑瞧不清,伤到哪里可别怪贫道。”

  段九锋怒道:“你不要含血喷人!装神弄鬼的人分明是你们两个!这一路,我和素月兄换到哪家客栈,你们就跟到哪家客栈,到底是谁在跟踪谁?”

  李刻霜好声道:“段师叔,你讲话稍微小点声,别惊了两位女道。”

  恨朱颜道:“李宗主,你这是何意?难道身为女子就一定弱不经风,连讲话都不能大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这条路常闹鬼,可能真的是误伤,我想段师叔与江宗主也不至于无聊到扮鬼吓人。”

  段九锋道:“就是,客栈外面哭的是女鬼,我这个样子扮得出来吗?让江卿白去扮还有点意思。”

  “胡说八道。那分明是个男鬼!”

  “女鬼!”

  “男鬼!”

  “疯女人!”

  “蠢男人!”

  段九锋气得拔腿就跑,背着江卿白绝尘而去。

  芳亭北道:“李宗主,数月不见,你竟似变了个人。”

  李刻霜微笑道:“数月不见,你也位登宗主,恭喜。”

  恨朱颜道:“方才听段九锋说,江卿白是你大舅子?”

  “莫乱说,在下还未成亲。”

  芳亭北道:“江卿白有个妹妹,是江家姑娘,姓江。”

  恨朱颜道:“江问雪。”

  “不是。在下的名声不要紧,莫败坏姑娘的名声。”

  芳亭北又道:“江卿白还有个结义兄弟,姓李。”

  恨朱颜道:“李无疏。”

  “竟有此事?”李刻霜未曾听说过他二人结义的事。

  恨朱颜道:“不是江问雪,那就是李无疏咯?”

  李刻霜惊慌道:“李无疏是我亲师叔!”

  恨朱颜道:“你竟连你亲师叔都不放过?”

  “你不要含血喷人!”

  恨朱颜与芳亭北相视一眼,后者道:“世间男子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恨朱颜道:“不怪乎于无声阅人无数,却独独钟情于切玉真人。”

  李刻霜见她们不再试探自己,抹了把汗:“对了,于斯年于宗主如何了?”

  “还未出关。”

  “那于无声呢?”

  “关起来了。”

  芳亭北道:“于无声此人贪图享乐,暴戾无常,倒行逆施。这是她应得的。”

  恨朱颜道:“江卿白此人自视清高,迟早走夜路撞鬼。”

  李刻霜忍不住道:“两位是否对江宗主有什么偏见?”

  “到底是大舅子。晓得替自家人说话。”恨朱颜瞧了他一眼,“剑宗拒收女弟子,我看剑宗气数将尽。”

  “啊这……剑宗何曾有过这项规矩?”

  芳亭北道:“我分明听说,剑宗的男弟子,都是男子。”

  “废话!”恨朱颜道,“我听说剑宗没有女弟子。”

  李刻霜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收不到女弟子?”

  恨朱颜道:“别废话了!你人在这里,想必李无疏也在药宗吧?”

  “真是不巧。师叔离开药宗许久了,似乎是去了邺城。”

  恨朱颜道:“怎不早说?”

  两人同李刻霜道别离开。

  李刻霜回到四季谷,谁知李无疏和阮柒竟已经回来,就这样跟天心宗那二人擦肩而过。

  他将采买来的虫草和川贝送到药库。回房时,阮柒坐在屋顶,李无疏站在小院里,好像正等着自己。

  他想起自己好些天没见李无疏了,走上前时,脚步都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

  “师叔!”

  夜色中,李无疏身形修长,半边身子映着屋内的烛火,烛光勾出的一笔一画,都有着令人心动的弧度。

  李无疏抬眼看他,声音低哑道:“霜。”

  李刻霜一颗跃动的心沉了下来:“怎么?”

  只见他拿出一柄长剑,剑上还坠着太微宗弟子都有的信羽。

  “这是,你父亲李希微的遗物,”李无疏慢慢道,“他已经……被我打散了魂魄。”

  屋顶的阮柒偏过头,深深看了李无疏一眼。

  李刻霜接剑的手略一迟滞,噙霜剑掉落在地,响声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