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周六,右右被陆行商带出去疯玩了一天,早早睡下。

  临近中午时分,凌晨四点才下班的苏时若来到碧水湾。

  带小姑娘出去吃饭,顺便提到太平间的事。

  于是兄妹俩吃饱喝足,来了医院。

  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右右是以魂体的方式和苏时若去的太平间。

  而苏时若不放心将她的身体放在车上,就先带小姑娘去的他办公室。

  待右右魂体离身后,锁上办公室,确保她身体的安全。

  只要右右不想让人看到她的魂体,除去一些特殊情况,几本不会有人看到她。

  因此,在发现老李将目光投向他身边时,苏时若立刻明白老李能看到右右。

  青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他和小孩儿说过,医护人员进入在太平间会有档案记录。

  右右用魂体和他过来,目的就是不让人知道他带着她去太平间。

  也就是说,右右不可能主动让老李看到她。

  待进入太平间,苏时若刚准备询问。

  却见小孩儿以惊叹的语气“哇”了一声,直接飘到五号冰柜。

  兴奋的小脸在这个森冷阴凉的环境里,散发出阳光一样的暖意。

  苏二哥到嘴边的问话咽下,注意力落在尸体上。

  一边拉开冰柜,一边询问什么情况。

  右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在她的视线里,五号冰柜被外放的功德金光萦绕,隐隐呈现出龙吟虎啸之态。

  小姑娘还没见过这样婶儿的,难免被吸引到。

  以至于五号冰柜在死所沉沉的阴冷环境里,宛如太阳般的存在。

  当然,在苏时若和保镖们眼中,视线里所及之处尽皆一片冰凉。

  再看尸体。

  不知道是不是过去一晚上又回了些“蓝”。

  当苏时若拉出冰柜时,尸体开始细微颤动。

  幅度最明显的是睫毛,好似微风拂过,抖动着似乎想要睁开。

  ……没能成功。

  右右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将尸体从头扫到尾。

  功德金光是从尸体身体里透出来的,如同千万缕丝线。

  透出来后汇聚在一起,萦绕着冰柜。

  苏时若见小孩儿认真打量,便安静立在旁边,不打扰她。

  忽然听到她疑惑地“咦”了一声,伸出小手在尸体身上做了个抓的动作。

  青年顿了顿,嗓音低柔询问:“宝宝,怎么了?”

  右右想起哥哥看不到,往上飘了些,另一只手在苏时若眉心轻点。

  后者只觉眉心一股柔软的暖意弥漫。

  旋即眼前的画面变了样——仿佛加了特效似的。

  尸体被金色线条缠绕,细看右右捞起来的那一缕,其实是很细的锁链。

  “这是什么?”苏二哥定了定神,虚心求教。

  右右眨巴着水润润的大眼睛,满脸写着我也不知道呀。

  显然这又超出小姑娘现阶段的知识储备啦。

  苏时若莞尔,转而问:“那他体内还有意识吗?”

  这才是兄妹俩过来的目的。

  “有呢。”右右给出肯定的答案,“还不止一个呢。”

  “也不是。”说着小姑娘又急急否认刚才的说话。

  她小脸皱成一团,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反正不是一个单纯的被困在体内出不去的魂魄。

  也不是怨灵之类的存在。

  非常奇怪。

  右右苦思冥想,最后终于找到合适的比喻:

  “就像我用好多个不同颜色的橡皮泥,捏成的佩奇!”

  苏时若见过右右捏的那个“佩奇”。

  从整个形状上看,完全看不出来和佩奇有丁点相似的地方。

  “尸体内的意识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怪物?”

  他若有所思地指着功德金光:

  “之所以出不来,是因为被这种功德金光化作的锁链锁住了?”

  右右觉得哥哥说得有道理,毫不犹豫地嗯嗯点头。

  苏时若忍俊不禁,他也只是猜测而已。

  但不管怎样,这种情况怎么看都像是有人特意布置。

  ——他原本以为是尸体的意识被困在里面。

  如少年鬼所说那样,死后无法动弹,却偏偏能感知一切,实在有些凄惨。

  既然遇到,遂告诉右右,能帮则帮,也能给小孩儿积功德。

  岂料情况并非如此。

  一个由功德金光封锁身体里的“怪物”,显然不是善意之辈。

  小姑娘也直接说了她的本能感受:是邪恶的。

  ……等等。

  苏时若蓦地一怔,垂眸望向尸体。

  有没有一种可能:

  昨晚这具尸体闹出的动静,不是表明体内存在意识,在向他“求救”。

  而是因为冥王指骨,单纯害怕?

  然后不受控地出现反应?

  又或者察觉到他比较好吃,可能大补,于是想吃了他?

  后面安静下来,是发现没办法吃掉他?

  苏时若:“……”

  更多忽略的细节浮现,青年修长挺拔的脊背无声绷紧。

  他后退一些,让出足够空间给右右施展。

  右右不懂这个布置,但不妨碍她知道该怎么破坏:

  暴力扯断那些功德金光化作的锁链,再清除那团邪恶的意识。

  就在这时,太平间掩上的大门缓缓推开。

  老李面容在逆光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嘶哑的嗓音好似在磨砂石上滚动,

  “苏主任,你这是在做什么?”

  青年对于老李的出现似乎并不惊讶。

  面对质问,他神色如常淡淡道:“这具尸体有点问题,需要处理。”

  “我天天守在这儿,能有什么问题?”老李说,“虽然刚开始我听到过响声,但这不是没事嘛。”

  “你还年轻,太平间这种阴冷的地方得少待,快走吧。”他催促,语气已经有了几分哀求。

  右右停下动作。

  苏时若沉默两秒,干脆挑明直言:“这具尸体里的‘东西’,是你放的?”

  老李握着扳手的手紧了紧,随后放松。

  反手关上太平间的大门,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叹了口气:

  “看来昨晚你不仅没有吓到,今天还带了帮手来。”

  “我以为没人能发现,毕竟太平间这种地方来的人少。”

  而医院的人都是普通人。

  退一万步,真有玄术师来,也不一定能看得出。

  然而。

  然而。

  ……

  老李一开始进来的时候低着头,他个子不高,穿着简单寒衣。

  值守太平间让他身上时刻萦绕着一种冷意。

  整个气质并不像个“搬尸人”。

  就是一个胆子比较大的普通人。

  昨晚拎着扳手和苏时若说话时,还透着一股憨厚的傻气。

  可此刻当老李抬起头,哐当扔掉手中的扳手时。

  仿佛第二人格转变,无论神态还是动作,和之前宛如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灯光下,脸色惨白如纸,转动视线。

  从苏时若滑向右右,再从右右落回苏时若。

  “我们在同一个医院工作,也算同事,能不能当作没发现?”

  老李忽然抬手往脸上抹了下,恳切道:

  “那个东西被封印得很好,我保证它不会真正醒过来,更不会做恶事。”

  苏时若完全不擅长社交,对方语气中的恳切让他迟疑着询问:

  “封印的东西是什么?”

  右右也好奇地望向老李。

  “是我的妻子。”老李恍惚了下,如实回答。

  苏时若:“……?”

  似乎看出他的惊讶,老李连忙急切补充:

  “真的,是我的妻子……是我一部分的妻子……”

  “我算过这具尸体的生辰八字,正好很合适做我妻子的温床。”

  “我知道她的状态不正常,所以我特意封印住她,免得她出去……”

  苏时若垂眸转向右右。

  小姑娘努力辨认,那团四不像的诡异意识,隐约是有一点女性的影子。

  苏时若了然,他问老李:“你妻子为什么成了这样?”

  老李哽住,似乎是回忆起什么,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她……所以我要她重新活过来……”

  “她现在是怪了点,但我成功了!她活过来了!!”

  老李断断续续说了他和她妻子的故事,并不长:

  老李年轻时因为胆子大,做起“搬尸人”的工作。

  导致鲜少有女孩能接受爱人干这份工作。

  所以老李直到三十多岁都还在打光棍。

  不过上天眷顾他,很幸运地得到一位女孩地垂青。

  两人结为夫妻,婚后生活平凡而温馨。

  妻子半点不嫌弃他的工作,在外面也大大方方介绍自己丈夫做什么的。

  但是在某个暴雨天的晚上,妻子得知上班的老李感冒。

  于是装上精心做好的饭菜和感冒药,冒雨送去老李工作的地方。

  在路上,她遇到了抢劫。

  她给老李打过电话。

  那通电话老李没有接到,没有听到妻子对他说的最后的话。

  事后警察将染血的饭盒和感冒药给老李。

  说抢劫饭见她很宝贝地抱着它们,觉得是好东西,恶念陡生。

  最后发现居然一文不值,倍觉晦气,于是怒从心起。

  ……

  凶手哪怕得到严惩,可对老李来说,一切都变了。

  无边的愧疚和悔恨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中。

  这种痛苦随着时间并没有消散,而是慢慢变质,心生执念。

  他是搬尸人,知道这世上有特殊的事情。

  哪怕在招魂失败后,他也下定决心,要救活自己的妻子。

  ……

  老李没说自己从哪里得来的方法。

  大概也明白复活的妻子是什么样的存在。

  只重复一句:会封印好他的妻子,不会让她做任何不好的事。

  说完后,他没有看苏时若,而是死死盯着右右。

  似乎清楚看似苏时若为主导,但最终做决定的是她。

  小姑娘与他对视,觉得大人的世界好难懂。

  她忧愁得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口吻:

  “就算你的妻子活过来又能怎么样呢。”

  “你也已经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