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须玉最终跑回了寸度那间寝室。
缩回到床角时, 凤须玉突然起了疑惑。
为什么是他跑过来，不是让寸度过来呢？
明明这间屋子是寸度的房间, 而隔壁寸度盘着腿打坐的，是寸度给他用的房间。
这不妥妥的互换房间嘛。
而且他刚刚都已经跑到隔壁去跟寸度对峙了，干嘛不把寸度赶到这边房间来。
他睡在哪儿都没什么问题，可关键是，寸度认床啊。
这还是第一次的，凤须玉见到寸度在离开寝室之后，在其他房间是以怎样的状态度过夜晚的。
虽说修仙之人打坐什么的并不稀奇, 可这一点放在寸度身上，尤其是凤须玉见过的寸度身上，就多少是有些稀奇了。
至少凤须玉是第一次见到。
果然大半夜不能搞事, 绝对会因着头脑不清醒做出许多无法理解的事来。
凤须玉捂住了脸。
他跑去找寸度说出那些话是冲动没错，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并不是一时兴起。
他有在认真思考要不要去找寸度, 要不要在寸度面前将内心里的阴暗面展露。
凤须玉的冲动是深思熟虑过后的选择。
只是他并没有想从寸度那里听来什么回答，他也不知道寸度会对他的话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是怔忪、是认同，还是反感、是厌恶。
凤须玉一点儿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所以才决定说完就跑。
不过，在那之后，寸度的回应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
凤须玉无声尖叫了许久，终于从手掌之中解放了自己的脸。
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了窗外, 明澈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红扑扑的脸颊, 却在转瞬, 又皱起了一张小脸。
他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寸度了。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寸度啊！
虽然寸度看起来好像接受良好的样子, 可到底是除过名字之外，另一件事的优先级明显更高, 寸度才没有提及。
这到了明天，到了之后闲时的某一个时刻，寸度总是会来问他为什么会有名字，或者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名字之类的问题吧。
他这把名字给抖出去，几乎已经是在告诉寸度他的身份有问题了。
现下仔细回忆他的说辞，甚至没法用他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糊弄过去。
寸度可是不止一次警告过他，让他隐藏好身份，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一类。
今天这事儿出不出格他已经无法做出判断，但身份这一点，他显然没有隐藏好。
他也真是一时冲昏了头脑，竟就干脆顺着气势把名字说了出来。
可在此前情与基础上，寸度是在说出了他的名字之后，才说出的其他言语。
他搞不懂了。
他该怎么办啊。
啊，早知道不那么冲动了。
凤须玉重又抱住了脑袋，再次无声发出了尖叫。
——
等到凤须玉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大早。
这一夜属实是过于丰富了些，凤须玉也是醒醒睡睡混沌也不安的，不知过了几度春秋。
同样，也不知是不是由于尖叫过了头，以及那份名为“睡眠”但实质不如没有的东西，凤须玉的嗓子已经变成了极端沙哑的烟嗓。
不疼，就是声音吧。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一个形容，林黛玉开摩托。
没错，他嗓子的状况就正符合这一描述。
可刚一察觉，凤须玉就噤了声。
他没敢多去试。
寸度的耳朵简直不要太过灵敏，他也不想在那样混乱的一晚过后，就在大早上哑着一副烟嗓咿唔乱嚷。
如果可以，凤须玉甚至想要先离开仙宫一段时间，完完全全避过寸度不再联系。
可别说离开仙宫，现今的凤须玉乖乖坐在床边，两条纤长的美腿浅浅垂至地面，一双金瞳正直直望着房门发愣。
他现在都没法做到离开这个房间。
大意了。
昨夜里光顾着说，一点儿没想过说完还得面对寸度。
但待在寸度的房间里也不是个事，他能一直待在这里，寸度也不能一直待在隔壁房间啊。
而且，顾思顾想最近几天一直在仙宫，恐怕再过一会儿就要过来这边房间准备给寸度穿衣配饰了。
若是顾思顾想没有察觉到寸度去了隔壁，而是直接打开这边的门进来，看到他独自一人待在这里……
或者顾思顾想有所察觉，直接绕过这边房间去往了隔壁，见着自家仙祖被他挤到了隔壁房间……
总之不管怎么说，场面想必相当精彩。
凤须玉一点儿也不想成为造就这场精彩的一份子。
又在原地怔愣片刻，凤须玉突然站起走向了窗棂。
至少，他得离开这个房间。
寸度那么聪明，应该能理解他的做法，在他走后回到这边屋子。
然后不管顾思顾想来或不来，都不会发生那些现在还存在于他脑海中，若是不加以干涉，就会变成现实的事。
想着，凤须玉已是费力打开了窗棂。
反正寸度都说预言不到他，他从这边走一定在寸度的意料之外。
此刻的他正需要这种意料之外。
一双小手往窗台处一撑，就要把自己撑离地面。
他是要出去没错，可他也确实没法气定神闲通过房门走到厅中，再一路走出寝宫大门去。
总归这窗外就是仙宫广阔的天空，他决定翻窗。
他的身手虽说不上灵敏，却也说不上笨拙，很快便就将大半身体探出了窗外。
只是身上的衣物着实有些碍事，一会儿挂到衣袖，一会儿又勾到袍摆的。
得益于此，凤须玉也是勾勾挂挂了好一通才终于跳下了窗台。
甚至脚下一个不稳，生出许多踉跄。
好在，在摔倒的前一刻，凤须玉一双胡乱翻腾的手扶住了窗下的墙壁。
就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他就算没扶住，身下也已是垫上了厚厚的灵力，确保他不会摔疼。
凤须玉稳住身体后，便将信将疑伸手在身周挥了挥。
好像果真是错觉，他的身周什么也没有。
最好是没有。
若当真有些什么，那也只能是寸度的手笔了，岂不是代表着寸度正一刻不落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虽并不在他的跟前，可一想到竟还有这种关联，也足够凤须玉那张好容易恢复了白皙的脸蛋炸掉了。
凤须玉呼出一口气，尽量放轻动作，蹑手蹑脚就转身离开了寝宫。
至此，凤须玉已经成为了从寸度仙祖寝宫中翻窗而逃的第一人。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但试炼并没有在这里结束，凤须玉一颗心仍是悬着。
到底寝宫门前只有那石阶一处可以通到下面去，就算凤须玉想要通过翻栏杆的方式从一侧走，也得估量一下自己的身高与身手。
别的不说，那石阶其实还蛮高的。
只短短一刻，凤须玉就放弃了翻栏杆。
能不能安全翻下去不说，这一翻，指定得带点动静，动静还小不了。
凤须玉最终蹑手蹑脚也提心吊胆的，将自己挪到了石阶边，脚步一踏上石阶，便是飞快猫下身子，加快脚步一路冲了下去。
若非害怕自己一脚踩空，凤须玉恨不能一步跨三个台阶。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彻底走了下来，一下来就是一阵狂奔，迅速将自己的身体隐在了仙宫中各处都存在的葱郁树木之下。
凤须玉一路跑去了贺星天的小殿。
无他，能够暂且供他躲避的地方，贺星天的住处是距离他最近的。
凤须玉远远就见了曾经被他抓到怀里给贺星天看的煤气罐罐，那只长相凶残，声音却娇嗲无比的大猫。
大猫此刻正坐在贺星天小殿的门前，安闲自在的舔爪子。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狂奔而来，瞬间抬起了那双骇人的眼睛向他看来，又在见到他的一瞬，目光突然就和善了起来。
舔毛的嘴巴也空闲下来，当即就要朝着他嗲叫一声“喵呜”的架势。
凤须玉面上也是瞬间舒展许多，马上就要漾出笑意。
可就在“喵呜”声发出之前，煤气罐罐突然僵了一瞬，紧接着就起身跑走，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留给他。
凤须玉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升起，就迅速就垮了下去。
不是吧，居然在这种时候这么“猫”的吗？
但凤须玉来此的目的到底不在煤气罐罐，虽然切实被煤气罐罐的躲避伤到了一瞬，却是强行将跟着移远的视线拉了回来，不管不顾冲入了贺星天小殿的大门。
连门都忘了敲。
然而凤须玉不知道的是，那只才从他眼皮子底下跑走的煤气罐罐在他进门之后便停了下来，甚至转过身来好奇向着大门的方向张望。
大猫分明察觉到了寸度仙祖现身时的气息，也分明是因着这道气息选择了退避到一边，可奇怪的是，它并没有看到寸度仙祖。
甚至它所感受到的气息，都紧贴着那个人类，似是细细守护着。
——
凤须玉一头撞进了贺星天的屋子，见到贺星天茫然向他看来时，才猛地顿下了身子。
倒是因着一路跑来，现下里气喘吁吁的，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那边贺星天刚刚走出卧房的房门，一眼见着凤须玉，当即心觉不对，急忙就向他走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凤须玉实在是跑得太累，一只手按在跑得抽痛的肚子，一只手对着贺星天摇了摇。
贺星天目下那双鲜红的小痣好似闪了闪，更衬少年的星眸中忧虑分明。
努力深呼吸两口气，让自己的气息多少顺下来，凤须玉这才得以出声道：“抱、抱歉哦，我、我忘记敲门了。”
凤须玉的声音沙哑而晦涩，仿佛久未维护的陈旧门扇，只是轻微的触动，便吱呀呀折磨耳朵。
贺星天怔了一瞬，又道：“没关系的，小玉儿怎跑得这样急？还有你的声音……”
尽管凤须玉异状百生，贺星天担心归担心，着急归着急，却是一点儿没往寸度身上想。
毕竟贺星天回来休假的几天里，哪天都是晴空万里，甚至就在昨夜里，他花圃中刚刚落败的花朵竟是突兀又开了起来，大朵大朵的艳色花朵可是点缀的这小殿充满了生机。
不管从哪里看，寸度仙祖近日的心情都可以说是好的不得了。
所以面对着着急忙慌也混乱不已的凤须玉，贺星天首先就将寸度仙祖出了什么事给排除了出去。
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可若说与寸度彻底无关，那就相差甚远了。
但事实总归是有关他与寸度的秘事，完全不是可以开口向任何人倾诉的东西。
凤须玉来此也并不为倾诉些什么，他只是想躲一躲。
于是，凤须玉飞快打断了贺星天的声音，抬手捂了捂嗓子，急忙应道：“没事，上火了。”
依然沙哑到过分。
贺星天不由得蹙了蹙眉，伸手就翻向腰间的芥子，“小玉儿还是少说些话吧，我这里有些清润的丹药，小玉儿可以吃吃看。”
说完，已是翻出了一个小药瓶，递到了凤须玉面前。
凤须玉眨眨眼接过，又在贺星天眼神的示意下，倒出一粒塞到了嘴巴里。
丝丝凉意迅速滋润了他的嗓子，原那种堵堵的阻滞感一下子就消退许多。
凤须玉眼睛都不自觉亮起，当即就看向了贺星天，一声谢便就脱口而出。
虽仍吱呀呀消磨人耳，嗓子的状态听起来却是好了许多，贺星天面上登时就盈出了浅浅的笑意，似是安心。
然而至此，凤须玉依然没有回答他急匆匆跑过来是要干嘛。
凤须玉也想起这一点，急忙回道：“星天我可以……”
贺星天眨下了眼睛，静候着后续。
凤须玉却卡住了，方才被各种事情扰了没注意，现下才发现，贺星天分明是打算出门的架势。
单看身上这衣服就不是平素里待在仙宫中会穿的衣服，更不要说腰际还挂了一把长剑。
没注意到的话，凤须玉尚还可以直接问向贺星天能不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可他分明都注意到了，又怎能再说出口呢？
于是，别管别不别扭，凤须玉还是强行改口道：“星天是要出门吗？”
贺星天愣了愣，低头看一眼自己，嘴角不由得弯起道：“啊，是，很明显吗？”
又抬头看向他道：“也歇息了好些天，该回去工作了，而且，尊主前时的指导，让我意识到我还差得远呢，我还得努力进步才行。”
说的是凤须玉突然从人形变回到小人儿形态那天，寸度召集了全部新晋弟子进行集中指导的那天。
凤须玉记得那一场场精彩也刺激的比武，而在其中，尽管实力上的差距略难弥补，以至于总是走到中上游时便败下来，却也依然表现力惊人的贺星天。
贺星天是很努力的一个小孩，也正按照自己的方式成长着。
凤须玉竟莫名有些感慨。
贺星天倒是意识到什么，急忙摆摆手道：“不过我不着急走的，小玉儿有什么事尽可以告诉我，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尽力。”
凤须玉只是摇了摇头，“不会耽搁星天太久的，我来取那两坛酒。”
自从贺星天也参与到魔谷裂隙的事情之后，两人能一起在仙宫中的时间就瞬间变短了许多，凤须玉甚至很久都没去小窖中看过了。
贺星天回来也好几天了，凤须玉作为小人儿也晃悠着小短腿来过几次，三次有两次扑空不说，唯一碰上的那一次，便就是现在，就是此刻。
如果凤须玉提前知道了贺星天是这会儿离开的话，那么着急忙慌一路冲过来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贺星天恍然，转身道：“原来如此，那我们便去取吧，不过小玉儿近日还是不要饮酒比较好，待到嗓子彻底恢复再去尝吧。”
凤须玉提步跟上去，闻言飞快点了点头。
将小酒坛放入耳坠中的芥子后，凤须玉也是一路跟着贺星天，直到将其送到仙宫大门前，送上了飞舟。
挥挥手直到飞舟也再看不见，凤须玉回头望了一眼寝宫的方向，还是转身走向了轮值弟子的住处。
傍晚时分，火红的霞光为仙宫华丽的屋舍镀上了层层暖意，凤须玉才终于拖着脚步回到了寝宫门前。
就在凤须玉犹豫着要不要听听内里的动静时，门扇已是自行开启。
凤须玉吓了一跳，一双金瞳滴溜溜转过，确保视线所及没有寸度后，便是急急忙忙又蹑手蹑脚跑到了自己房门前，悄悄开门躲了进去。
内里也并没有寸度。
凤须玉松下一口气，却见一旁的桌上，正摆着大大一盘晶莹红亮的石榴。
剥好的。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突然就甩掉鞋子，扑到与寸度寝室相隔的墙壁处坐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凤须玉抬手轻敲了敲墙壁。
再抬手拢到嘴边，贴在了墙壁上，轻声道：“仙祖大人晚安。”
一墙之隔，另一人心跳微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