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 寸度最后都算是应允了他。
凤须玉又是欢欢喜喜道一声谢,转身蹦回了自己的房间。
安安稳稳躺了许久, 凤须玉刷就睁开了眼睛。
他睡不着。
一半是寸度答应了他的兴奋,而另一半,则是担心。
虽然想法与其可实行性都没什么问题,可只要是凤须玉亲自去画,那就当真是百般的疏漏啊。
凤须玉一直以来都丝毫没有隐藏过自己的绘画水平,在魔谷裂隙时也不是故意将自己看到的东西给画得歪歪扭扭,实在是他的画技确实是不咋地。
像是画点动物植物还能画点抽象的色块或线条, 画寸度的话……
凤须玉猛地打了个哆嗦。
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抽象派的画师,他能不能凭借着自己那抽象的笔触说服寸度,让寸度相信他不是在捣乱, 而是在认真绘画?
光是想了想自己有可能画出的成品,凤须玉就越是精神百倍, 实在光是想想就令人睡不着啊。
左翻一下右翻一下,凤须玉怎么躺都躺不舒服, 干脆坐起来爬到了窗边,将下巴与胳膊一并搁置在窗台,望着明亮的月色发呆。
好在,他并没有跟寸度说要在什么时候画出来,还可以留有一点时间去让他想想办法。
给寸度的画像总不能过小,要是变回到蛋形态或是小人儿形态的话, 想要画出大一点的画像, 不管是抓握画笔还是控制线条都会变得困难得多。
也就是说, 这张画像得是他在保持着现今的人形时去画才行。
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剩余的灵力能够让他再维持多久的人形, 若是变了回去,又得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变回来。
这样看来, 这张画像的完成瞬间就遥遥无期了起来。
算了,早晚寸度也不能催他。
明日一早,他还是先去查查这个世界中有没有抽象派的作品吧。
不过这个世界的审美科技向来令凤须玉感到赞叹,许多东西都离谱得不像是这种时代背景下会出现的产物,或许就算当真存在着抽象派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
可不管有没有抽象派的作品,他能不能最终使用抽象派的画风,恐怕他都得在短时间里去恶补一下画技了。
靠他自己琢磨不知道得琢磨到猴年马月去,他还是想去找找外援的。
说到画技好的人选,贺星天他首先不考虑,最近的贺星天可是忙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也一直没回仙宫,不用想都会被他给排除。
而另一个,就是那个格外明显的画匠了。
因着这一点,他今天跑去阴寝殿待了许久,可是在画匠那个小院的门前晃了好几圈。
当然,最后也被他给放弃了。
抛去前时的恩怨不说,画匠画技再好,也不能画人。
过去他总是去找画匠,看到画匠那画纸当中,永远没有一个活物,永远都只是不同的的景物。
后来也才从寸度那里了解到,画匠被寸度抓捕成为狱人前,就是通过那张画杀人的。
画匠只要是落笔为人,对应之人的灵魂便会被画匠囚禁吃掉,从一画一人到一画一城,画匠杀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
在被抓为狱人之时,寸度解放了尚未被吃的灵魂,也一并剥去了画匠的这一能力,包括画人像的能力。
单从画匠的恶劣事迹来看,凤须玉就不应该去想着让画匠去教他画出寸度的人像,不然还当他其实是想弄死寸度呢。
犹豫也徘徊的那段时间里,只能说是凤须玉的无奈之举,他实在是想不到还能找谁帮忙了。
才会犹豫着要不要找向画匠说自己想学风景画,再从风景画的技法里去摸出寸度的人像。
好像是有点曲折。
可若说是画技好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寸度呢?
好问题。
凤须玉本来是想着给寸度一个惊喜的,也就是不告诉寸度说自己要给他画像这件事,而是等画好了之后直接交给寸度。
他只是想画出寸度罢了,又不是当真想学习过多的技法,要是当真跟着寸度从头学起,还不知道会花费多久。
可被揪着衣领拽到寸度身前的那段时间里,凤须玉突然想起,寸度会预言啊。
与其让寸度预言到什么,不如当机立断迅速给寸度一个“惊喜”,剩下的就再琢磨了。
凤须玉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脑袋,还是先到明天再说吧。
搓完,凤须玉倒头就睡,尽管头脑依然清醒,也是死死闭着眼睛,再不肯睁开一次。
脑子里乱哄哄转了许久,凤须玉就这样挣扎着,许久之后便也当真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却是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凤须玉转过脑袋看向了房门,在继续睡与起床干活间,还是选择了继续睡。
这一觉便是没完没了。
一直到傍晚,寸度敲响了他的房门,凤须玉才猛地惊醒。
飞快从床上爬起,凤须玉先是看了一眼窗外,见着窗外那红的紫的夕阳大片大片落入视线,当场就皱了皱眉头。
不是吧,他这也太能睡了点。
这一想法深深刺痛了凤须玉的心,所以及至打开房门看到门外的寸度时,眉心的小疙瘩也还没能完全褪去。
寸度那双深眸扫过,不等凤须玉抬头,就已是将手中的什么东西塞到了他的手中。
凤须玉的步调被打乱,视线终还是在抬起看到寸度之前,低头看向了自己那沉甸甸的手掌。
是一颗硕大的石榴。
凤须玉这才抬头看向了寸度,在寸度那张略显阴沉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无奈。
显然,他这一觉久得令寸度生疑。
这下见着人没事,便就知道这人只是普通意义上的睡得久了。
甚至见着面前的蓬蓬头面上仍带几分困意的样子,寸度只是出声道:“吃完再睡吧。”
这跟把人叫起来重睡多少有点子相像,这一次的凤须玉却并没有觉得哪里不满或不爽。
他也没想着要睡这——么久的回笼觉,寸度不叫他这一下,他都不知道自己会睡到什么时候去。
虽然好像已经是傍晚了,等会儿还是得去睡觉。
凤须玉也没想那么多,点点头道声谢,便就低头去研究了手中那颗大石榴。
不、不太会剥。
凤须玉手上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一点儿没多余的部分可以让他去抠石榴的皮,短短几下的动作,却是看起来费力极了。
寸度倒是并没有直接离开,垂着一双如墨的眼眸看了一阵,还是上手拿过了那颗石榴,转身就向厅中走去。
“过来,本尊剥给你。”
凤须玉愣了一下,急忙就跟了上去,差点就要以为寸度嫌他吃都吃得费劲,干脆不给他吃了来着。
他总归是已经变成了人形,寸度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他随手放到桌面上,还是给厅中添了把椅子,专门给他用。
寸度自顾坐下,凤须玉便紧跟着坐到了寸度边上,偷摸瞥一眼寸度的神情,倒是没见着什么不悦,可以说是毫无表情。
只这一眼看过,凤须玉视线再转到寸度手上时,红红的石榴籽已是剥出来大半,尽数放在了不知何时拿出来的玉盘上。
凤须玉不由得惊叹一声,刚回过神想要学习一下寸度的手法,寸度就已是结束了一切,更是干脆将那个满满当当的玉盘推到了他的面前。
凤须玉再叹一声,接过来道了声谢,这就拿起小勺挖一勺石榴籽往自己嘴巴里放。
一并推过来的,还有一个小上一号的空盘,是拿给他吐籽用的。
石榴格外的甜,甚至甜得齁嗓子,凤须玉吃着只觉得快乐。
呸呸呸吐掉一口籽,寸度的声音便就传了过来。
音色略低,听不出什么情绪,只道:“画呢?”
凤须玉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憋了一阵将脸憋得通红,终于是顺过了气。
凤须玉抬眼看向了寸度,那双金色的大眼睛中,甚至还憋出了些许泪花,柔光一闪,看起来亮晶晶的。
亮晶晶的凤须玉干脆摇了摇头。
寸度眉心微微蹙了一瞬,“都一天了。”
语气里明显带着抱怨,给凤须玉都听懵了,直言道:“可我今天都在睡觉啊。”
他觉得寸度应该也不会不知道,何况他现在还顶着一脑袋刚刚睡醒的乱毛。
单纯的洁净术并不能理顺他的头发,那种瞬间变装的法术倒是可以,就是他还没学会。
一直没见着寸度对他那头发表现出嫌弃,他还当寸度已经习惯了呢,敢情是完全没注意?
寸度并未纠结于此,似乎只是为了确定凤须玉今天的具体情况,现下也从凤须玉嘴巴里确定了,便没了顾忌,又道:“那明天?”
凤须玉额角直突突,他是真没想到,寸度居然对这件事如此的期待。
不是说不喜欢画像吗?
不是说不喜欢自己的画像出现在任何人手中吗?
不是答应他可以去画像答应得很是勉强吗?
为什么这才第二天,就来催他了啊。
凤须玉一双视线紧紧盯在寸度的身上,手上倒也没停,挖起一大勺石榴就塞到了嘴巴里。
寸度扭头看过来时,便正见着凤须玉半眯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嚼啊嚼。
寸度不由得后仰些许,“作甚?”
凤须玉再将籽吐出来,稍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将残留的甜汁舔掉,这才开口道:“仙祖大人这么期待的嘛。”
尾音向下落去,并非是疑问句,而是陈述,陈述着这一事实。
寸度与他对视片刻,还是移开了视线,“本尊很忙的。”
言外之意,不是凤须玉什么时候想找人画像都能找到人的。
好吧,姑且就当寸度确实是这样的意思。
凤须玉还是眨了眨眼,拒绝道:“仙祖大人放心,总归不会是这两天,等我准备好了,会提前跟仙祖大人商量的。”
空气中显得有些安静。
寸度眨下了眼睛,突然起身背对了他,淡淡道:“好,早睡。”
说完,也丝毫不等凤须玉的回应,自顾就走回了寝室。
凤须玉一路追着寸度的身影直到再看不见,这才低头看向了盛满石榴的玉盘。
天色已是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灰暗的幽蓝色布满寝宫之外的天空,再难照亮寝宫内的屋舍。
柔和的烛火适时亮起,映得盘中的红色宝石闪闪发亮。
凤须玉不自觉弯起了唇角,嗷呜又是一大口。
哼,嘴硬的家伙。
再过了一时,凤须玉将桌上整理干净,起身走到了寸度门前,抬手敲响了门扇。
没有动静。
凤须玉再敲一次也是如此,想了想,干脆将耳朵贴到了门边,正欲再敲,门扇却是突然打开了去。
凤须玉一下没反应过来,仍保持着那副偷听的姿势。
更是一个没站稳,身体都向前冲了一下,可就在余光里寸度的胸膛近在眼前时,凤须玉硬生生抓住了地面,稳住了身体。
要知道,再稍上前一点,他的手就要按到寸度胸口了。
这要是当真按下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在那一瞬间里,凤须玉差点就慌了神,更是后悔起自己干嘛还要过来敲这一趟。
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凤须玉再硬生生将自己的身体挪远,才好似毫不在意转过头面对了寸度,对着那双明显写满了阴森的深眸道:“仙祖大人晚安。”
说完就跑,一点儿不带停的。
可凤须玉才跑出两步,寸度的声音就急急唤住了他。
“小玉儿。”
凤须玉在挣扎了0.01秒之后,还是停下脚步回过了头,自眼睛中眨出一对儿问号来。
寸度的面容亦明似暗,看不真切神情。
那双漆黑的眼眸却大刺刺将他搅入那片深渊,温柔将他裹覆、舔舐、轻轻触底。
寸度出声,开口道:“晚安。”
声音淡淡,如松风,如雾霭,带着寸度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温柔。
凤须玉只片刻的怔愣,便就漾出了大大的笑容。
“晚安。”
——
凤须玉本以为自己昨日里都睡了那么久,夜里应该不会困,还在想着要是睡不着的话,明天再一睡恐怕又是一天。
可前一秒还在担心自己的昼夜要颠倒过来了的凤须玉,下一秒脑袋一沾枕头,便就睡了个踏实。
睡眠质量杠杠好。
等到再一个第二天一早,凤须玉清清爽爽睁开了眼睛,才回过味儿来,当场把自己给逗笑了去。
好吧,看来至少睡眠这一点,是无需他去担心的了。
凤须玉清清爽爽给自己下了一道洁净术,爬起来换衣,梳头,拍拍自己的脸蛋儿,推门而出。
路过寸度寝室那扇紧闭的房门时,凤须玉还侧目瞥了一眼,将视线摆正,步子已是蹦跶了起来。
心情好的不得了。
显然,现下里的状况与昨夜那声“晚安”脱不开关系。
凤须玉倒是一点儿没意识到,只是在潜移默化里,造就了今天的好心情。
凤须玉出门后就直奔着宝阁去了。
那里应该是仙宫中藏书最多的地方了,他要去那里查查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抽象派的画作。
随着他的一路蹦跶,各处歇息徘徊的鸟雀与妖兽也是渐渐跟了上来。
等到凤须玉走到宝阁门前时,身后已是跟了长长一串。
凤须玉提步往门内跨时,忽就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身后众多小动物,直白道:“可以帮我吗?”
于是最终,有十余只胆大的妖兽跟着凤须玉一通踏入了宝阁内里。
在宝阁内里略显阴森森的气氛中,凤须玉拍着手上一张胡乱的涂鸦跟妖兽们解释了好一番,终于让妖兽们理解了他想要寻找的东西。
很快一整天就那样过去,他和妖兽们一起在宝阁众多的藏书中找到了数不清的各色画作,只是可惜,并没有凤须玉想要发现的抽象派。
又是一句“晚安”,又是一夜的安睡。
凤须玉终于发现,抽象派是行不通的。
又在仙宫里晃悠了几天,凤须玉意外熬到了另一组轮值弟子的换班,竟在其中找到了一个画技不错的弟子。
跟着其苦学了将近一个月,眼看着又快到了轮值弟子们换班的时间,凤须玉被迫出师了。
也只是从画得歪歪扭扭变得不那么歪歪扭扭。
却是在那一整组轮值弟子们的夸赞中迷失了自我,信心大增。
直到这天傍晚,凤须玉回到自己的房间,突然福至心灵,拿出纸笔想着先随便画一张试试。
及至一个好像是寸度又好像不是寸度的人物出现在纸上的时候,凤须玉沉默了。
轮值弟子们,到底对他是有多么深厚的滤镜啊。
这样的水平怎么能去给寸度画像啊,让寸度看到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还差不多。
多亏啊多亏,他没有顺着那份满满当当的信心跑去找寸度,而是先行画了这样的一张。
教他画画的弟子马上就要结束轮值了,看来他还得在新来的轮值弟子中再找个师父救命。
想着,视线又一次落在面前的画纸上,凤须玉一个没忍住,当场闭上了眼睛。
对于这种程度的画像,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生命。
抱歉啊仙祖大人,他还真不是故意给画成这样的。
不过放心,他一定不会让这种怪东西污染多一个人的眼睛。
凤须玉就这样闭着眼摸索着将其揉成了一团,正要催动灵力放火去烧,敲门声却是突兀响起在了耳边。
是寸度。
也只能是寸度。
凤须玉瞬间一惊,慌慌张张起身一通乱撞,终于撞开了房门时,混乱间顺手藏到怀里的纸团也是一并跑出来撞到了寸度的怀里。
在纸团下坠落地之前,寸度一道灵力将其捡起来拿到了眼前,甚至在凤须玉反应过来之前,纸团已是顺着那道灵力缓缓舒展开来。
寸度不解出声,淡淡道:“这是什么?”
眼见着“寸度”的脑袋就要出现在眼前,凤须玉脑子里嘎嘣一声,嗷一声就冲了上去。
寸度一惊,下意识抬高胳膊,将手中的纸团也给举高了去。
凤须玉更是目标明确,一下没抢到,就又是一抢。
等到寸度一声“小玉儿”重重落在他的耳畔,凤须玉才如遭雷击般回过了神。
只是,此刻的他已是紧紧贴在了寸度的怀里,更是一手揪着寸度的前襟,一手高高举起,蹦蹦跶跶徒劳够着寸度手中那触不可及的纸团。
凤须玉瞬间感觉一阵绝望。
而更绝望的,是寸度手中的纸团已是彻底展了开来,明晃晃将那奇妙的画像展现在了寸度眼中。
凤须玉的魂一下子就飞了出去,瞬间里怔在了原地。
寸度则是见他终于消停了下来,出声道:“这个,是本尊?”
凤须玉的绝望再次拉满,转头重重将脸埋在了寸度的肩头。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