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是有的, 但也确实是不会提供给凤须玉的。
所以尽管凤须玉感觉自己都要被头发给淹没了，寸度也仍是再让顾思给他扎个头发, 并让顾思给他固定得牢靠一些，至少能撑到明天早上去。
凤须玉木着一双眼睛静静感受着顾思的灵力在他的头顶比划比划，将他的全部头发都给拢在一起扎起。
就是如今这种长度，饶是顾思再努力，也再难将最后垂下的部分收敛在肩头部位。
当然，若当真要努力到那种程度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势必会在头顶顶着一大堆头发, 会对面前小人儿那纤细的脖颈造成许多负担的样子。
虽然就算最后收敛到腰际，也不改那沉甸甸的事实罢了。
凤须玉其实不太能理解寸度为什么不让他剪头发。
虽然知道古代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但也不是完全不能修剪不是？
而且他所认为的寸度仙祖总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 完全不会受俗世观念桎梏的样子，却不想寸度居然对此格外认真与计较。
扎得这么久他都觉得累了。
但受累最多的, 恐怕得是顾思。
这一次顾思忙活得更久，从一进寝宫就让寸度分到了他这边, 眼下寸度那边都已经结束，顾思还差点意思。
这种情况寸度也没多少料及，将那边状况瞥过一眼，这就侧首看向了顾想。
顾想应下正要抬步往那边走，纯白面具之下的眼睛已经是落在了顾思身周忙乱的灵力与灵力所穿梭的雪白长发。
对于常人而言，那点长度的头发甚至不会长过手掌, 但对那个仅有拇指大小的纯白小人来讲, 已经是完完全全超出了身体的长度。
而小人儿的头发, 势必要按照小人儿的比例去盘算。
不怪顾思花费的时间久, 实在是任务的复杂程度需要这份时间。
顾想当场定住了脚步，回看向寸度道：“尊主, 我还是不去添乱了。”
对于精细到那种程度的技术活，顾想完全无法像顾思那样胜任，这也是一开始寸度就选择让顾思去给蛋扎头发的原因。
寸度眸色微动，一如深不见底的潭水深处咕噜冒出一个细小的气泡，似是有什么未知的生物深藏水下，虎视眈眈般。
但最终，寸度还是同意了。
好在不多时之后，顾思终于圆满完成了任务，格外少见的，似是松下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寸度。
寸度颔首应下。
凤须玉也转身过来，一边对顾思道着谢，一边抬起小爪子摸了摸脑袋。
按照寸度的要求，顾思将他的头发大部分都编织了起来，不止是盘起，还固定出许多花样。
不简单，着实不简单。
男发到底不如女发丰富，为了将凤须玉那么长的头发尽数束起，顾思花了不少心思。
真要说的话，说不定直接给他梳女发还能更简单。
凤须玉大概摸过一圈，只能感慨顾思的手艺与认真。
不过凤须玉有预感，就算顾思费心至此，这头发也不见得能撑到明早。
再说了，他的头发这几天来每日里都会变长那么多，现在的长度真不一定能固定下来，说不定明天起来又长长一大截。
就算真能撑到明早不散，恐怕也会因为他新长出来的一大截头发变得乱糟糟。
他这头发今日已经够难扎了，别说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
照这样下去，没几天他的头发就会比他整个人都要重，想想都觉得恐怖好吧。
不知不觉间，那双金色眼瞳中流露出几分坚决，凤须玉抬头看向寸度，“仙祖大人，我还是想剪头发。”
寸度视线微移，对上了他的眼睛，眸色带几分冷，就算不用开口，也几乎可以肯定是否定的言语。
但凤须玉实在受不了这过长的头发，哪怕只是初化为人形那天到肩头的长度他都不是不能接受。
眼看着寸度的拒绝就要脱口，凤须玉急忙道：“它再长我就……”
“好。”
凤须玉一愣，“啊？”
寸度重复道：“好。”
又道：“待改日。”
——
凤须玉本以为寸度还得跟他拉扯一番，却不想寸度竟答应得这般干脆。
就是不知道这个改日会是什么时候。
希望不要是他哪天一觉醒来，宝盒里当真被他那雪白的头发铺满，犹如他梦里那个蛛网遍布的洞穴的时候。
不过既然寸度能答应，虽然不肯提供给他剪刀，但若是他自己寻到了并且咔嚓一剪刀给剪短了，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想着，凤须玉开始盘算起哪里有可能会让他拿到剪刀。
也正是这时，那个人选主动出现了。
待到顾思顾想走后，凤须玉将脸支在宝盒边，目光追着寸度的身影行动一阵，想着今日该在寝宫里干点什么打发时间时，贺星天出现在了寝宫门外。
很快，贺星天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带着明媚的笑意向他打了声招呼。
而后，贺星天向寸度递出了一枚芥子，“仙祖所需衣饰皆在此内。”
寸度接过，道一声辛苦，“多亏星天，本尊的心肝宝贝终于有新衣穿了。”
给他的？
也是直到这会儿，凤须玉才知道，原来那个加急为他制作衣服的，竟就是面前的贺星天。
没错，贺星天今日来此，就是来给凤须玉送衣服的。
等下，也就是说，前些天他穿的那些怪衣服，也都是出自贺星天之手？
但很快，贺星天又道：“不辛苦，能为小宝儿制衣是弟子的荣幸，只是弟子才艺不精，恐怕不及顾思前辈所制精细。”
寸度道一声无妨。
啊，这么说顾思也有份？
凤须玉愣在了原地，虽然这事儿挺令他震惊的，但一想到连他这复杂的头发都让顾思给弄得服服帖帖，事情好像一下子就合理了起来。
至于贺星天，有前几天给他做的那桌美味菜肴打底，动手能力就已是值得肯定。
尽管厨艺和手工、就算是手工吧，技能点大抵也不是同一方向。
等下，手工！
裁制衣物怎么会用不到剪刀呢？
凤须玉眼前一亮。
恰好，寸度之前说新衣没到之前不让他出门，贺星天来这一趟，不就是给他送新衣的吗？
等下他把这新衣一换，不就能跟贺星天一起出门了吗？
哇，他好聪明。
于是凤须玉噌地举起了小手，“仙祖大人，我要穿星天做的衣服。”
寸度侧眸向他看来。
雪睫金瞳忽闪忽闪，凤须玉继续道：“现在就要。”
凤须玉的期待无疑带给了贺星天莫大的自、好吧，自信尚还没有出现，但确实让贺星天有些不知所措，眼下一双小痣明显带几分不安。
不安的视线很快看向了寸度，似乎是寄希望于寸度的拒绝。
显然，贺星天还没做好准备这就面对自己做出的衣服。
凤须玉瞅着贺星天的状态，突然就想起当初他刚在咖啡店兼职时，每一杯做出的咖啡，都是让他飞快放到客人面前，然后头也不回跑掉的，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想来应该是相似的心理。
既然自己淋过雨，就要撕碎……不是不是，就是那什么，小星天救救他吧，他的头发要成精了！！！
凤须玉一双包含迫切的眼睛看向了贺星天，“星天做出的衣服一定都很漂亮，我好期待。”
而且他都已经是人形了，总不可能还是怪衣服吧。
寸度略一思索，终是应道：“正好，那便试试罢。”
说着，寸度转身挡在宝盒之前。
贺星天也识趣半转过身体，挪走了视线。
寸度将那枚芥子置于掌心，很快，一道虚影浮现在芥子之上，是一套绛紫的小衣服，明明那么小一件，看上去也是雍容华贵的。
而后，芥子上的虚影发生了变化，数套小衣服飞快闪过。
寸度的声音于此刻响起，“小心肝想穿哪件？”
凤须玉将那虚影盯了一时，除了刚开始那件，后面的别说能看清细节，就连颜色都差点没让他瞧着。
不过看颜色的变化感觉件数不多的样子，很快就进入了循环，恐怕只为给他应急用。
但这速度，恐怕除了寸度也没谁能看清了。
凤须玉的眼帘耷拉了下来，带着满脸的无奈抬头看向了寸度。
这就根本没想着让他挑嘛。
于是凤须玉干脆伸出食指，看也不看指向了寸度的掌心，“这个。”
——
凤须玉指向的，是一朵小红花头套，身子的部分倒是正常的绿色小袍，背后一左一右背两片小叶子。
飞速变化的虚影停下的那一刻，凤须玉差点没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寸度倒是切实将这套衣服取出来，放到了他的面前。
而后无声扣下了宝盒的盖子。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寸度贴心，还留一道灵力下来作为光源，宝盒内饰各色珠宝折射间，竟也让这宝盒内里彩光泛泛。
凤须玉并没能分神去欣赏，圆圆的金色大眼睛一眨不眨落在面前这套衣服上。
不是，为什么这都能做成玩偶服啊。
寸度到底多喜欢这些怪东西？
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寸度在外无声扯动了那道作为光源的灵力，宝盒内彩光里登时一阵晃动。
凤须玉、凤须玉认了。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他选的。
于是等寸度再无声掀开盒盖，映入眼帘的，便是装备完全的小红花。
甚至因着新衣服变得合身，凤须玉自己穿起来也不像先前那般松垮。
寸度一道灵力给他调整了一番，当即道：“不错，当真合适。”
只是，寸度眉梢微挑，神情看起来竟是有些意外，似乎是以为他不会像这样乖乖将每一个部件都穿好。
可恶，早知如此，他就当真不穿那头套和叶子了。
但到底是他提出要穿的，再乱选也是他自己选出来的，总得穿个全套给贺星天看看，给孩子一些信心才是。
寸度大抵也是如此想法，说完便侧身看向贺星天，也将凤须玉展露在贺星天的视线范围，“星天，做得很好。”
因着离开过凤须玉的视线，贺星天那过低的存在感让他再寻时一下子有些困难，还不等眼中的人影变得清晰，立马就夸赞道：“好漂亮，谢谢星天。”
逐渐清晰在视野中的贺星天明显流露出几分羞涩，“合适便好。”
紧接着，凤须玉转目看向寸度，兴冲冲道：“等下我能去星天那里玩吗？我想看看这些漂亮衣服是怎么做出来的。”
想要出门的心思昭然若揭，寸度一双冷眸登时向他瞪来。
但凤须玉挺了挺已经换上新衣的小胸膛，看了回去。
贺星天闻言有些意外，看向了寸度。
那双金色的眼眸更显灼热，头上的小红花头套开得鲜艳。
良久，寸度应道：“莫要给星天添麻烦。”
——
几时之后，贺星天小心翼翼捧着掌心兴致勃勃的小红花，踏上了回去住处的路。
尽管凤须玉劝过多次，也仍没能改变贺星天紧张到极致的模样，身子都发着僵，生怕把他磕着碰着，步子都慢许多。
若是换做其他人，这恐怕会是一副格外显眼的场景。
但贺星天生来就拥有着难以被人察觉的极低存在感。
而且，大抵情绪的起伏也不会影响到那份能力，一路之上并无一人一兽有留意到他，也顺带着，无一人一兽留意到他掌心的仙祖挚爱。
凤须玉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都在努力跟贺星天聊些什么，只是由于贺星天过于紧张，话题始终没能有所进展。
无奈，凤须玉将更多的注意力转向了贺星天住处的所在，他要把路线记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来。
贺星天的住处位于仙宫内圈一处向阳的小殿，比想象中距离寝宫更近，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在住的样子。
原来新晋们不是都住在一起的啊。
想着，贺星天已是带他进入了小殿内里。
明明外部看起来和仙宫其他宫殿没什么两样，金碧辉煌的样子，内里却简单朴素，像是寻常的小院。
贺星天干巴巴带着他把院子一圈逛过，一板一眼向他介绍了他的寝居、书房、以及膳厅。
各处物品比想象中更多更丰富，生活气息十足，比如床榻枕旁的小老虎，比如书桌一角花瓶中插着的含苞花枝，比如灶台边整齐堆放的柴火。
但尽管东西很多，贺星天却是很用心在打理的样子，物品摆放井井有条，各处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院子中也有序生长着许多花木，另一边还整理出一小块菜园，种下的植物才刚刚冒出脆嫩的枝叶。
这是个很用心在生活的孩子。
凤须玉再次试图开启了话题，尽管仍带着许多紧张，贺星天却是一点点和他搭上了话。
对话中凤须玉才知道，贺星天自记事起便是居住在这座小殿里了，丝毫没有关于父母亲友的记忆，也无人对他的父母亲友有所了解。
对此他也并不难过，是寸度仙祖将他带回来的，这里便是他的家。
夕阳打在贺星天身上，镀上好看的金边，也给贺星天的笑容染上几分红晕，他说，这也是仙祖告诉他的。
凤须玉倒是没想到寸度还有这般感性的一面，刚要感慨，肚子却是不合时宜咕噜噜叫了起来。
贺星天惊了一瞬，旋即起身说要去给他找点东西吃。
等到贺星天走出房门，凤须玉晃了晃小小的脚丫，百无聊赖看向了身侧的竹篮。
竹篮是一开始就在桌上的，只是方才和贺星天聊得尽兴，全然没有察觉。
凤须玉站起来走向竹篮，却见竹篮一角正压着一把剪刀的把手，刀口的部分正好朝外放着。
剪刀？
啊，剪刀！
凤须玉这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向外瞥过一眼，贺星天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想了想，凤须玉决定先斩后奏。
凤须玉自知自己的迷你身材也没法以正确的方式使用剪刀，干脆努力把剪刀打开。
而后，凤须玉拆去了小红花头套，也大抵拆下了盘好的头发，伏在桌面上将拆下的头发放在了剪刀V形的刀面上，一双小手抵在了剪刀的边缘。
要成功啊！
默念一声，凤须玉猛地一推。
咔嚓。
啪——
贺星天手中的果盘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