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了山,沈轻把君谷雨放在一棵树下,我用带血的衣服在地上画了符咒,以防魔族再来动些什么手脚。不过天雷在此地的余威不散,除了一些强大的魔族外,他们暂时是不敢靠近的。
做完这些,我在小溪边清洗一身的污垢,清澈见底的溪水都被染成了浓浓的血色,我心道这条溪里的小鱼小虾算是占便宜了,我血中的力量够抵它们修炼几十年。
沈轻默不作声地帮我清理染污的衣物,还帮君谷雨也清洗了外袍。
我道:“多谢。还好先找到我们的是你,否则我可说不清了。”
沈轻瞥了一眼树下的君谷雨:“那就是……魔神?”
我知道君谷雨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很没有说服力,但这不是沈轻可以质疑我的理由。“你别看不起她,等魔神真的出世了,你和我都是她一根手指可以捏死的存在。”
“月掌门现在的神力还剩下多少?”
我顿了顿:“不足三成。”
“难怪,”沈轻突地把手伸了过来,“我觉得我现在可以轻易地接近你。”
被他冷不防地触了一下,我惊吓地往后躲,不敢与他说我现在的神力其实可能连原本的一成都没有的事实。
谁知道他问这个到底是想做什么。
天色微沉,草丛里冷凝出的露水又打湿了还没干透的衣裳。我只将君谷雨身上的衣服悄悄烘干,裹着粘体的衣服闭眼打坐修炼。
一个周天运转完,我睁开眼打算吸收日落时昼夜交接的星体之力,沈轻的声音又响起:“月掌门与魔神……仅仅是师徒关系么?为何你会为她做到这地步。”
我一边运功一边回答:“没什么关系,她是我徒弟,仅此而已。硬要说的话,我答应了一个人要照顾好她。”
“不过为了一段关系、一个誓言,不惜背弃所有人吗?”
“我许下的誓言,比你想象的要有分量一些。”我道,“虽不至于天打雷劈,但还是有可能折寿的。”
“像帝君这种地位的人,也会担心折寿?”
“我是活了很久,但这不代表我活够了。”
沈轻似乎是被我这句话逗笑,我被他的轻笑声感染,却听得他说道:“那……若你神力全失,也依然是帝君么?”
“我好歹还有这副神躯……”说到一半,我突觉不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轻的语气中竟有几分轻松,“就是觉得,月掌门宁愿付出所有神力来救她,也不肯对我说出实情。果然还是不够信任我。”
我没由来地头皮发麻:“你倒是让我有个信任你的理由。”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就连你之前一直相信着的,‘我’是‘沈青云’这件事,都不能够让你多相信我一点吗?”
我道:“……沈轻,你清醒一点,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沈轻转过头来直视着我,日已西沉毕,夜幕完全笼罩了这座山,我们背靠着的这棵大树洒下的阴影更添几分黯淡。他的视线却如同那夜在飞雪后的一样灼热,一样让我感到些许……害怕。
“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嫉妒她。”
我硬着头皮:“嫉妒……谁?”
“君姑娘。”他耐心地回答,“你徒弟。躺在你旁边那个。”
“沈轻……你有话好好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头脑越来越昏沉,几乎要成一团乱麻,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应该是我才对,“你是不是被之前那个幻境影响到了?”
心里此时像是被无数的蚂蚁啃噬着,践踏着,被压抑了许多天的情感在心上人面前又快要爆发出来。月离风你清醒一点,也不看看现在是你谈情说爱的时候吗?
就算是那又如何。这份奇怪的感情来得不明不白,分明几天前他还在疏离我、拒绝我,像要与我划出一道楚河汉界距离分明,他现在这样算什么?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我知晓我不善言辞,疏于表达。”沈轻十指交叉拢在一起,骨节都泛着隐隐的白。“因为这个,我错过了云梧……我没能在他离开前告诉他我的想法。我不想因为这个再错过一个人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你……在乎我?”
他步步紧逼:“你觉得只是在乎吗?”
见我不说话,沈轻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承认,我是被那个幻境影响到了。但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我记忆中一直有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亦不知晓他是谁。直到进入那个幻境,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一对应……”
我震惊到语无伦次:“你是说……你……沈青云的记忆……”
“对,我一直都有他的记忆。”他点了点头,“虽不甚明晰,但足以让我察觉到他对你的情感。只是,我不想我是因为他……才爱慕上你。”
“明明与那个幻境没有关系。第一次在国师府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在乎你。”
爱慕。
听到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了我。我惊恐地发现这一瞬我感觉到的不是狂喜,而依旧是……害怕。
“我不想受他的影响,更不想你也受他的影响。沈轻是沈轻,沈青云是沈青云。你究竟为何不愿承认,这两个人是不一样的。”
“他有我现在这般勇敢吗?他可曾对你表明过心意?可曾这样直白地将‘爱慕’二字说出?”
当然没有。
沈轻的话动摇了我。我隐隐意识到什么,但看到他深陷痛苦,我竟一时也不敢去重复那个我深信不疑的事实。
另一方面,沈轻的话一点错都没有。若非沈青云从未在我面前剖白过他的心意,从未在旁人面前直白地表达过对我深切的在乎,我又何必如此患得患失,何必因为他的遗忘心死心碎?说白了,我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足够的安全感,自然也就不能对任何一个他付出足够的信任。
但沈轻……真的和沈青云是不一样的吗?
我到底在纠结什么?明明之前一直深信沈轻就是沈青云的事实,明明知道……就算他告诉我他们不会一样,难道就能粉饰他们本质相同的事实吗?
也许从根本上就错了,我连他到底是否爱我这一件事,都一直在怀疑着。
沈青云,唯独在这件事上,你和我都做错了。
“月离风。”沈轻把手搭在了我肩膀上,“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没有说话,我们的认知有一个分歧。他不愿意承认他是沈青云,而我从头到尾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一个沈青云,无论他变成什么样。
“转世后的那个我——不是我。我只有这一生一世与你相伴,而在我死后,你还会继续活着……去寻找、遇到那个人,与他相爱,与他相守。”
“我好嫉妒他啊,离风……我嫉妒他能拥有你,能一直陪伴着你……”
“月离风……你……”
谁在我脑子里说话?
难道这些都是沈轻……不……沈青云的想法吗?
搭在我肩上的手握得越来越紧,沈轻强行将我掰了过去。声音有些冷:“为什么不说话?”
我缓缓开口:“你想听什么?”
想听实话,还是谎话?想听肯定的,还是拒绝的?
“你在逼我,沈轻。”我说道,“你明知道有些事情,它不可能。”
“月离……”
“不敢承认的是你!”我截断他的话,“沈青云你不敢承认——你……”
你不敢承认,你在没有记忆的时候……再次爱上了我。
不是喜欢,不是在乎,不是依赖,是爱,只是爱。
沈轻握着我肩膀的那只手猛地将我往他的方向推去,明明不过十五,他的身躯却好似能将我整个包裹在怀里,用劲大到甚至想把我勒住。我突然回忆起那日突破幻境时他将我拥住的温度。黑暗中一片混乱,他凑过来,粗重的呼吸堪堪在我颊边停了两息,转而往下,一口咬住了我的肩膀。
他情绪过于激动,控制不好力道咬得没轻没重,牙齿狠狠扎在我的皮肉上,我痛得蜷起来,倚在他怀里,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太丢人了,我几百年没哭过一次,怎么今天就栽在这里了。
与肩膀上传来的痛苦感觉截然相反的是内心的欢愉,即便泪水一直往外淌,我嘴角却也控制不住地往上勾,若不是条件不允许,我几乎要开怀大笑。
沈青云……你果然是逃不掉的,你逃不掉注定爱上我的宿命。
在接二连三看到我对柳承故和君谷雨的百般照顾后终于忍不住了吗?在幻境里看我与过去的沈青云耳鬓厮磨,脱离幻境我唯独开始对你疏离冷漠,你受不了是吗?你内心克制不住地期盼着我对你百依百顺、予取予求,满心满意只有你一人,你很享受这种感觉吗?
沈青云……这种无法掩藏的痛苦,很不是滋味吧?
这就是我和你打的一个赌。
我赌你也如我一样,想让我的眼里只有你。
我赌你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一定会再次爱上我。
只有我一人知道现在心中这上瘾般的滋味是什么。
这就是报复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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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们圣诞节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