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丞相他觊觎朕已久>第71章 (OE结局预警 非1V1)

  燕云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他的前半生。

  七岁时,母妃中毒惨死,太医院袖手旁观,他和弟弟守着母妃逐渐凉下去的身体。

  他在漆黑无光的暗道中呆了整整三天,饿得喝自己的血。

  他服下秘药,第一次植入毒药时,疼得满地打滚,却倔强地不肯发出声音。

  十岁那年,母妃仅剩的遗物被拿走。

  他从小扮演着纨绔和不学无术,在太后和丞相的倾轧下艰难地求生存。

  祭祖大典上他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那一道东风,便可一洗这些年的屈辱,翻身为王。可是却被人以更屈辱的方式,囚禁在寝宫。

  整整两个月。

  他压根不是什么天真快乐的小皇子,他是卧薪尝胆的铁血帝王。

  意识渐渐清醒,四周传来说话的低声。

  “皇上怎么会突然晕倒?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下官以为,皇上是情绪受到刺激……”

  “没有大妨碍,睡一觉就好了。”

  有人坐在了床边,细细地替燕云潇按摩头颈间的穴位。额头被落石击中后,他时不时会头痛,这人便每夜为他按摩,力道适中,指法纯熟,能很好地缓解痛楚。

  许是察觉到他呼吸的变化,那人问道:“宝贝,醒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燕云潇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林鸿感觉到了他沉默的抵触,手上的动作一停,平静地说:“皇上想起来了。”

  燕云潇缓缓开口,声音很冷:“为什么。”

  为什么要编织这样的谎言,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欺骗。

  林鸿说:“因为臣想让皇上忘记过去种种不快,重新开始,让皇上感觉被爱。”

  燕云潇又问:“为什么。”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林鸿却似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笑了一下道:“为什么故意让皇上发现那铁链子?”

  “因为臣知道,向天偷来的幸福总是不长久的,每过一天,都像是侥幸又多活了一天,战战兢兢。”

  “皇上迟早是要发现的,长痛不如短痛,所以臣亲自把刀送到皇上手中。”

  燕云潇仍闭着眼睛。

  林鸿轻笑道:“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现在的你不是完整的你。我曾以为,忘掉痛苦的记忆会让你快乐,可快乐若是建立在遗忘和谎言上,便如同空中楼阁,虚浮又缥缈。”

  “风流恣意是你,冷酷戒备是你,浑身尖刺是你,精明算计是你。这才是你。”林鸿说,“可现在的你,温软和顺,包容宽博,像被磨平了棱角的刺猬……再这样下去,我都快忘记过去的潇儿是什么样的了。”

  “不是说这样不好,但你总该在知晓了过去后,再来选择是放下一切,还是负重前行。这是你的人生,我没有权利替你做决定,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替你做决定。”林鸿执起他的手,轻吻手背,“所以我把选择权还给你。”

  燕云潇第三遍问:“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才让你发现?”林鸿道。五年的朝夕相处,他何其熟悉他。只一句话,他便知道了他所有未竟的话语。

  “因为我也有私心,偷来的幸福,仍然是幸福,所以我一直拖到了今天。”林鸿说。

  燕云潇薄唇轻抿,没有再说话。

  寝宫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林鸿知道谈话已经结束,无声地行礼告退了。

  整个过程中,燕云潇除了三声“为什么”,没有一个多余的字。一直双目紧闭,没有看过林鸿一眼。

  当夜,刑部传来消息,林鸿以欺君之罪自请下狱。燕云潇正在批阅奏本,神色淡淡的,只字不言。

  半个月过去,林鸿一案一直留中不发。朝会上皇帝不提及,百官也无人敢提。官员们敏锐地发现,皇帝脸上的笑容少了,温润的气质中暗藏凌厉,如一把未出鞘的利刃。

  当月十五晚上,是万福司的孩子们来找皇帝围炉夜谈的日子。

  “启禀皇上,孩子们在外面候着,是否如往常一样请进来?”

  燕云潇正负手立在窗前,听到太监的通报,他唇边勾起一个微嘲的笑容。

  万福司设立之前,他对林鸿说:“我身为皇帝都有幸福的年少时光,万不能见其他小孩子流落街头。”

  现在想起来,多么可笑。

  燕云潇嘴边的笑意越发冰冷,他漠然地说:“让他们回去,今后不必来见朕。”

  他顿了顿,又道:“下发告示,鼓励领养,每户领养者,朝廷奖赏两百两银子。去吧。”

  太监犹豫了一下,道:“玲玲姑娘为皇上编了盏灯,想送给皇上。”

  听到这个名字,燕云潇脸上的表情稍微软和了一点。

  那年的暮春灯会上,他遇到了这个名叫玲玲的小姑娘,他借口让小姑娘讲笑话给他听,请小姑娘吃了糖葫芦。直到今天,他还记得那个“偏心”的笑话。

  三年前,玲玲的母亲去世了,家里没有亲戚,他便把玲玲和两个弟弟接到了万福司。每个月玲玲来找他,眼里都闪着星星,崇拜又敬仰地看着他,喊他美人哥哥。

  可是……

  他并不是那个善良可亲的“美人哥哥”,那是别人为他编织的谎言。他不想成为别人谎言中的人。

  他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燕云潇脸上的柔软消失不见,冷冷地说:“朕从不说第二遍。”

  太监无声地行礼退下了。

  燕云潇望着窗外的月色,半晌后唤来刑部尚书,吩咐道:“发配出京,无朕令,永世不得回京。”

  他没有说是谁,可刑部尚书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年轻帝王大权在握,说完那句话后便沉默无言,尚书不敢再问,恭敬地领命退下。

  翌日,林鸿被发配出京,临走前托刑部带给皇帝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檀木盒。

  燕云潇不用去看,就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一个小小的红色肚兜,两根红色头绳,一个卍字形护身符,是母妃最后的遗物。

  他缓缓地伸手捧住檀木盒,小小的盒子里装着他的过去,他的来路。他不要忘记过去的痛和累,他要背负着那些不堪的记忆前行。

  那些,才是真正的他。

  他看了一眼装满各样式肚兜的木柜,里面的肚兜也是一针一线缝制的,绣工古拙但用心。

  燕云潇摇了摇头:“烧掉。”

  下人领命,将木柜里的肚兜全部清理走,柜子露出紫檀木内壁。

  林鸿被发配出京,皇帝却并未下令剥夺他的相职,也没有具体将他逐至何处。林鸿先是去了一趟江南沿海,指导水军筹建,两个月后,燕朝有了第一支能远航的水军。

  而后,林鸿又去了湿热的南方。正值热病流感横行,他指导官府有条不紊地应对,又翻出了一个古法药方,很快就遏制了热病的传播。

  这时,他离京已三个月。

  当夜,皇帝大婚,举国欢庆。皇后是户部陆尚书家的千金,年方十八,知书达理,总是带着温柔笑意,深得百官和宫人们的喜爱。

  喜酒和第一次蛊毒发作同时到来,林鸿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次日方醒。他平静地擦干净身上的血迹,心想着,蛊毒也不过尔尔。当一个人承受剜心之痛时,区区蛊毒,太微不足道了。

  很快,蓝卫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皇帝。

  “母子蛊分离超过三个月,子蛊会发作蛊毒。往后每一次发作,都会损伤命数。”蓝卫道。

  燕云潇正在暖阁批阅奏本,微抬了一下头,问道:“多久会发作一次?”

  蓝卫道:“这个不一定。有人发作得频繁,有人发作得少,通常来看,情绪起伏大时容易发作。”

  燕云潇轻轻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蓝卫无声地隐入黑暗。

  还有一些奏本没处理,燕云潇搁下笔,靠在椅背上,轻轻揉了揉眉心。

  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皇上,该歇息了。”

  陆皇后款款地走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走到皇帝身后,替他按揉着额角,关切地道:“皇上这般操劳,夜里又该犯头痛之症了,千万要注意身体才是。”

  她看皇帝的目光中,满是爱恋和甜蜜。多年前的一次初见,她便对年轻俊美的少年君王芳心暗许,如今终于得偿所愿长伴他身侧,她满心幸福。

  燕云潇握住她的手,温和一笑:“朕还有些奏本要处理,你先歇下吧。”

  陆皇后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汤饺,柔声劝道:“那皇上吃点东西吧,妾伺候皇上吃完便走。”

  她没有再劝,皇帝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更改。

  汤饺做得很精致,一共八颗,不多不少,恰好能填填肚子,又不至于积食影响休息。

  燕云潇慢慢地吃完,陆皇后将食盒收好,又替他斟上茶水,盈盈地告退了。

  没过多久,陆皇后有孕了。

  即使在怀孕期间,她也将后宫诸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为了帮皇帝平衡前朝势力,她选了几位适龄的官员女子,让皇帝纳了妃。

  几个月前,谁也不知道皇帝为何迟迟不娶。而现在,一后四妃皆已位满,皇后又身怀六甲,官员皆是欣喜。

  足月后,皇后生下一个男孩。大燕朝有了嫡长皇子,百官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宫里大摆宴席。

  又是一次举国同庆,燕朝上上下下的各地官员都分到了一杯薄酒,连在西北协助驻军剿匪的林鸿也不例外。当夜又是一次蛊毒发作,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他昏迷了整整两天。

  春去秋来,又有两位妃子怀孕,分别诞下一子一女。

  这日燕云潇正在御花园小酌赏花,蓝卫过来附耳道:“现在蛊毒几乎每日发作,这样下去,恐命不久矣。”

  燕云潇把玩着白玉酒杯,神情莫测地说:“他还能活多久?”

  蓝卫道:“这样发作下去,最多只能活几年。若是调养得宜不再发作,或可延长至十数年。”

  燕云潇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冷冷地勾起唇角:“让他回来吧。他毁了朕,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去死?”

  对面的陆皇后不知道皇帝说的“他”是谁,也不知道“毁了朕”是什么意思,可是她看见了皇帝的表情——愤恨、冰冷又快意,可又夹杂着几分复杂。

  她从未见过皇帝这样的神情,心里莫名不安起来。直觉告诉她,无论“他”是谁,皇帝对他的感情,都不会是简单的恨。

  如此的恨,先前必定有同等强烈的爱。

  爱的反面从不是恨,而是漠然。

  可皇帝仍然在恨。

  陆皇后垂下眼,不敢再多想。这不是她能想的。

  几日后,林鸿返京了。

  他一去两三年,在各地官府周转,倒是比先前更了解政务,如今处理起政务来,更是得心应手。

  皇帝的三个孩子中,大皇子已经会说话走路,二皇子和三公主还在襁褓之中,但眉眼之间依稀和皇帝有几分相像。

  皇帝让林鸿当大皇子的太傅,林鸿当然遵从。

  自林鸿回来后,两人像是完全忘却了往事一般,只执君臣之礼,偶尔的单独召见,谈的也是公务。

  林鸿知道,皇帝是真的放下了,可他自己却是假装的。他仍时时忍受着剜心之痛——在触到皇帝平淡的目光时,在看见帝后伉俪情深时,在教大皇子功课时。

  时时刻刻,无一刻不痛。

  他把这些酿成苦酒,孤苦地往心里吞。

  他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他知道只需一眼,眼神就会泄露他的深情和痛苦——若皇帝知道他仍深爱,少不得又将他发配出去。

  他受不起再一次的离别了。他宁愿这样守在他的身边,看他幸福,看他美满。

  又是一年花落花开。

  玲玲被领养之前,燕云潇还是见了她一面。小女孩送了他一盏手编的灯,竹制的,荷花形状,中间有个小小的凹槽,正好可以放夜明珠。

  小女孩十二岁了,笑起来像春天的花,她对燕云潇说:美人哥哥,你一定要幸福,玲玲会永远为你祈福。

  燕云潇恍惚了一瞬,他想起那五年的每个月里,高高矮矮的小孩子们会围着他,背刚念的文章,讲学堂的趣事。他会和他们一起笑。

  当晚,他将夜明珠放在竹灯凹槽处,荷花亮了起来。

  他将灯放在床头,小巧精致的一盏,散发着昏黄的光。他和着雨声入睡。

  燕云潇不是重欲之人,有了三个孩子后,他便很少往后宫去了。偶尔召皇后来寝宫,也是谈些禅和趣事。

  燕朝男风盛行,官宦家里蓄妓养倌是常事,携妓携倌出游是风流韵事。陆皇后见皇帝很少碰后妃,心里着急,便张罗着给皇帝纳了几位男妾。

  皇帝一开始不愿,帝后彻夜长谈一次后,皇帝答应了。

  谁也不知道帝后谈了些什么。

  可陆皇后清楚——女人的心思很细,她很早就察觉到了皇帝的隐疾。那夜她说:“只要皇上永不废后,永远把臣妾当做可深谈的密友,臣妾便不在意。”

  一日暮春赏花,百官喝得微醺,正三五成群地喝酒聊天。燕云潇坐在一丛鸢尾中,正偏头和一位男妾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微醺的薄红。

  林鸿走了上去,单膝跪地说道:“臣有要事禀告,可否请皇上借一步说话。”

  燕云潇正想醒醒酒,便点头起身,中途晃了一下,林鸿在他手肘处轻扶。

  两人来到御花园的角落。

  燕云潇问:“丞相有何事禀报?”

  林鸿深深地望着他,突然跪下,执起他的手:“皇上有了其他男人,臣也是男人,为什么不可以是臣?”

  那些刻意掩埋的往事在此时被点破,像是撕开一道带血的疤。

  燕云潇神色一冷,醉意散去。

  “臣比天下所有人都更清楚该如何取悦皇上,比所有人都更能让皇上舒服……”林鸿道,“如果皇上找男人只是为了身体的愉悦,臣希望一试。”

  “你是说,你想当朕的男宠?”燕云潇嘲讽地问。

  林鸿俯身,虔诚地吻着燕云潇的鞋面:“是。”

  燕云潇弯下腰,攥住林鸿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

  “你毁了朕。”

  “十年前,朕本可将太后一党一网打尽,而后封后纳妃,儿女绕膝,幸福美满。一切本该无比美好,但你彻彻底底把朕毁了。”

  燕云潇手指收紧,林鸿呼吸困难,却仍没有丝毫防御。

  “从那以后,朕需要吃药,才能——”

  燕云潇漠漠然地收回手,止住话头。

  林鸿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原来如此。

  所以皇帝有了三个孩子后,就再也不去后宫。

  所以陆皇后给皇帝纳男妾。

  原来如此……

  “可是……”燕云潇望着他,缓缓地说,“那五年你也不算无功,朕本来已决定放过你,故召你回京,不提旧事。你为何又要送上门来?”

  林鸿惨然一笑:“大概因为……只有在皇上身边,才是真正的活着。”

  从他服下子蛊起,他就把这一生捆在了皇帝身上。他爱得卑微,却忍不住在宫里住进男妾时,被嫉妒折腾得日夜难安。

  燕云潇静静地望着他,半晌后折下一枝已半凋的桃花,漫不经心地一笑:“如此,你便等着传召吧。”

  皇帝并不重欲,一月两三次便已足够。林鸿等了三个月,皇帝终于在夜里召他入宫。

  两人的身体无比熟悉又契合,林鸿如他所说,向来最懂取悦皇帝。忘情之时,他喊了一声“潇儿”,燕云潇身体一颤,愤恨又复杂地盯着他。

  那个眼神让林鸿心旌动摇——皇帝仍在恨,他希望皇帝一直恨下去。因为爱的反面并不是恨,而是漠然。

  接下来林鸿的人生,便是无限的等待。

  夜间情动之时,燕云潇偶尔会有那五年间养成的小动作——

  他睡觉时喜欢屈膝侧躺,因为林鸿会侧身搂着他,把膝盖顶在他腿弯中,这是唯一一个全身都能贴到的姿势。那五年里他最爱这样睡觉。

  他会动一动手指,立刻便有茶盏递到他手边。

  他会不说话地伸出手臂,意思是胳膊酸了,要捏捏。

  他会将赤着的双腿放在林鸿腿上,林鸿便自觉地给他按腿间的那一根经脉。

  这些往往是情动放松之时的自然反应,燕云潇很快会回神,收起这些自然养成的小动作。

  于是,这些小动作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想来再有一段时间,便会消失不见。

  到了那个时候,林鸿想——大概就是皇帝完全释怀的时候。

  皇帝或许再也不会见他,连仅有的肉-体关系也不愿意维持。

  又或许,皇帝会再次接纳他。

  那一天或许很早,或许很迟。

  可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毕竟上次皇帝要与他决裂之时,上天送来了一场地动山摇,让他偷来了五年的欢愉。

  这次呢?他不知道。

  林鸿将自己洗干净,乘着马车夜入寝宫。

  内殿龙床,纱帐飘舞。

  “皇上,臣来了。”

  他微笑地走向龙床。

  生活还是充满期待的。

  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番外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