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丞相他觊觎朕已久>第37章

  地方官员考绩一事,燕云潇一开始做得慢,手熟后便快了许多。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林鸿让看守的蓝卫给皇帝送了一沓厚厚的手写纸,二十三个州郡所有七品以上官员都被写在纸上,腌臜事迹和过往把柄条陈清晰。

  燕云潇不得不佩服林鸿的记忆力和手腕,纸上的任何一条拿出去,都能使一位官员从云端跌入尘埃。

  对照着这份文书,燕云潇很快办妥了对地方官的考绩,只待派出去的蓝卫回京,便可完成今年的大考。

  转眼到了年底。

  看守林鸿的蓝卫非常尽责,“犯人”每有异动,便一五一十地上报。

  小邓子每日尽责地转报给皇帝。

  “他造了个小庭院。”

  “他在院角种了几棵移植过来的树。”

  “他捡回一只狐狸,养在院子里。”

  “他把小茅屋布置了一番。”

  “他修剪了南瓜藤,藤上已经结出小南瓜,小油菜也长出嫩叶了。”

  燕云潇便冷冷一哼:“朕在这里忙得吃不好睡不好,他倒是会享受。”

  小邓子原本颇为紧张,他知道皇帝多在乎那片地,而且小茅屋的摆设是按淑妃娘娘的喜好做的,林鸿如今擅动了,皇帝铁定会生气。

  哪知皇帝只抱怨了那一句,别的竟什么也没有说。

  当然,他把皇帝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了看守的蓝卫。

  翌日林鸿便早早起床忙前忙后,清理杂草,开辟了一小块新的地,一直忙到月亮升到中天。回屋后又点起油灯,处理皇帝送来的文书,三更才睡下。

  小邓子来报给燕云潇,燕云潇吃着刚送来的温热栗子糕,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临近年节,官员考绩之事只剩收尾,谷源成也终于能单独处理完奏本,燕云潇便恢复了清闲自在。

  派出去的蓝卫陆陆续续回京,给皇帝带回消息。可今晚回来的蓝卫,竟然带来了宝物,这还是头一遭。

  暖阁中,燕云潇打开那一看就很贵的黑檀木盒,一颗夜明宝珠正散发着幽幽的光。

  他自幼阅宝无数,可也不得不赞一句这颗夜明珠实属上乘。

  这颗宝珠状似稍扁的圆,是一块浑然天成的青玉,无一丝人工雕琢的痕迹。

  最神奇的是,这宝珠遇暗则明,遇明则暗,倒像是有灵之物。

  “有意思。”燕云潇握着青玉夜明珠走到暖阁外,光果然亮了些,回到暖阁内,光立即变暗。

  燕云潇似笑非笑地把玩着,道:“有意思,贿赂到朕头上来了。”

  蓝卫跪在地上,声音平板:“此物为湖州总督褚开平所赠,命属下一定送到主子手中。”

  “褚开平。”燕云潇低声重复了一遍。

  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立刻记起了湖州报上来的辉煌政绩。

  湖州今年花重金修缮了凉苏楼。“凉苏娘娘”是湖州州志中记载的一位神祇,为终年炎热的湖州带来了雨雪,让干枯的作物复苏,干涸的湖泊重新盈满水。数百年前的湖州百姓为了感谢凉苏娘娘的恩德,修建了凉苏楼。

  这凉苏楼自建成几百年以来,风吹雨打都屹立不倒,湖州百姓心中深信,这是凉苏娘娘在天上庇佑着湖州。

  哪知今年春,凉苏楼着了火,雕梁画栋成断壁颓垣,废墟外湖州百姓长跪不起,哭声遍野。

  湖州总督褚开平便下令重新修缮凉苏楼。

  修缮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但凡有点家产的湖州百姓,都捐了或多或少的银子。重建后的凉苏楼比过去更富丽堂皇,气派无比。

  褚开平花重金请著名画师作画,请文人作赋,又邀请南方各地文人骚客聚于凉苏楼,广撒潘江,各倾陆海。事后褚开平命人将当日所作诗赋刊印成册,名曰《凉苏集》,在当地文人圈子里广为流传。

  这场集会,也被看做是今年最成功的一次文人雅集。

  然而,燕云潇看着蓝卫呈上来的调查文书,眉头越皱越紧。

  “故意纵火烧毁凉苏楼,连同二十名守楼人一同烧死,处死十八名进京告御状的百姓……”燕云潇一目十行地读着文书,声音渐寒,“湖州当地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褚开平真当自己能一手遮天不成?”

  他看了一眼青玉夜明珠,唇边笑意冰冷:“一块夜明珠想买三十八条人命,他这是把朕当草包糊弄。”

  祭祖大典后,他恩威并施,暴戾与怀柔双管齐下,将京城百官收拾得服服帖帖。然而对于地方上的地头蛇们,却鞭长莫及。

  看来是时候杀鸡儆猴了。

  燕云潇让蓝卫退下,他叫来谷源成,道:“明日朝会上,你便上奏京城官员的考绩结果。”

  谷源成应下,随即不解道:“按过往惯例,京城与地方的考绩结果都是一同上奏的。”

  燕云潇摩挲着青玉夜明珠,微笑道:“不急,朕要请各州总督们入京赴年节宴,此事朕交给你,务必办妥。”

  二十三州总督一齐入京,这是燕朝开国以来头一遭。但谷源成丝毫没有迟疑,更没有多问,立刻朗声道:“是,皇上。”

  人走后,燕云潇喝了口盏中的淡莓酒,温热自胸腔散开,他脸上浮起一丝薄红。

  几日前,那一匣干桂花用完了,燕云潇本想让人去集市买一些送到小茅屋。可转念一想,悉心摘下并晒干的桂花与集市上卖的干桂花毕竟是不同的,心意能影响品质和口感。他向来不是退而求其次的人,便也就算了。

  哪知桂花用完的第二天,林鸿便做了新的饮品“淡莓酒”给他。

  蓝卫禀告说,林鸿在山中发现一种莓子,不知品种,但格外香甜。他将莓子捣碎出汁,加入自酿的萝卜酒煮开,制成了淡莓酒。

  萝卜自带甜味,酿成的酒一点也不烈。莓子又添芳香,一口喝下去,淡酒带来的热散至四肢百骸,全身都暖和起来。

  而随着淡莓酒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林鸿遒劲的字迹:“瓜菜已熟,邀君共品。”

  燕云潇轻轻哼了一声:“想见朕,哪有那么容易。”

  一日红日高挂,燕云潇邀了几位官员,来御花园烤鱼赏花。

  秋季时他命人凿了鱼池,养了许多肥美的鱼苗,还在御林军一号营地旁的湖泊中捞了几尾冬静鱼,养在鱼池中。

  正值冬静鱼脂厚肥美之际,燕云潇命太监捞鱼烤制,他与官员们在亭中闲谈。

  吏部尚书最近焦虑不已,瘦不拉几的老脸上冒了一溜痘。他见皇帝竟有闲情烤鱼喝酒,愁得唉声叹气,颤颤巍巍道:“皇上啊……今年的考绩迟迟未出,各总督的亲信们都快把臣的门槛踏破了……”

  燕云潇笑眯眯地夹了一块鱼肉给他:“赵尚书啊,你老是愁眉苦脸,难道不觉得老得越来越快了吗?明明才五十岁的人,看着像七十岁了。”

  赵尚书:“……”

  燕云潇又道:“再有人问,你就说考绩压在朕这里,不就行了?”

  赵尚书简直欲哭无泪,他敢吗?

  赵尚书失魂落魄地夹了一片鱼肉,眼睛却一亮:“皇上养的鱼,果然香!”

  燕云潇也尝了一口,笑道:“不错吧?人生嘛,吃好喝好才最重要。”

  一位礼部的官员问道:“过去从未有过各州总督一同进京的先例,该以何种礼制迎接,宴席的规格又该如何,请皇上圣裁。”

  燕云潇笑吟吟地道:“各位总督不远千里而来,自然要好生迎接。便用府制高半级的规格吧。”

  众官员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齐齐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府制高一级,便是迎接亲王的规格,即使只高半级,也是大大抬举了各位总督。

  燕云潇意味深长地道:“礼部好生安排,定要让各位总督大人们宾至如归。”

  礼部官员道:“是,臣谨遵皇上圣谕。”

  众官员压着震惊,偷偷交换了眼神,暗中猜测,皇上难道是想对总督示好?可这也太过了吧?

  只有吏部赵尚书听到“好生迎接”几个字时,心中抖了抖,他下意识觉得这与被压在暖阁的考绩结果有关。恰好一阵冷风吹过,他在皇帝温润的桃花眼里,看到了一丝刀锋般的冷意。

  正在这时,小邓子走了过来,在皇帝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众官员惊愕地发现,小邓子不知说了什么,皇帝立刻怒不可遏,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大家立刻站起身,乖顺地等待着挨骂。

  燕云潇深吸了口气,勉强扯出个笑:“众卿且离开吧。”

  官员们听话地行礼退下了,有一人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烤鱼。

  等所有人离开,燕云潇沉着脸,大步往御花园的暗道入口走去,阴恻恻地道:“那是朕的南瓜和小油菜,他怎么敢摘的!他以为他种的就是他的吗?!”

  他怒气冲冲地打开暗道入口,却一眼望见了看不到头的黑暗。幼时的恐惧浮上心头,他犹豫了一下,回头望了望,小邓子还没有跟上来。

  他是皇帝,自然也不会随身带火折子。

  这时,十几步外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林鸿正拿着火折子站在那里。

  燕云潇皱了皱眉。

  两人隔着暗道入口对视着,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距离那个雷雨夜,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燕云潇头戴玉冠,披着件白绒领的黑色披风,更衬得面如冰雪,眉若远山。他脸上带着未散的薄怒,眼神不如何友善地盯着林鸿。

  林鸿近乎贪婪地望着他,握着火折子的手颤抖。

  雷雨夜他吻了皇帝后,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再也见不到皇帝。蓝卫将他带入暗道,他很快发现了暗道尽头的茅屋和墓碑。

  那夜他一遍遍回忆着皇帝的唇,略微冰冷,却柔软清甜。

  然后他等着皇帝来,一天又一天。

  他知道山后必有出去的路,看守的蓝卫不是他的对手,可他一次也没有动过出去的念头。

  他愿在此等待余生,只为盼得皇帝一次回眸。

  可思念杀人。

  等着等着,南瓜熟了,小油菜绿了,萝卜结了一个又一个。

  他等不了了,他必须主动出击。

  就算皇帝会怒他、怨他,可只要能再见一面,他便能独自熬过漫漫寒冬。

  就在这时,鸟雀从枝头惊飞,抖落了枝头压的雪,白雪簌簌地落在燕云潇的发冠上。

  像是一夜到白头。

  林鸿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快步上前,冲燕云潇伸出一只手,温声道:“这里黑,皇上小心台阶。”

  燕云潇冷冷地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跃入暗道中,沉声道:“林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林鸿道:“自然是等待皇上。”

  燕云潇道:“等朕做什么?朕要是不来呢?”

  “等着接皇上去用午膳。南瓜和小油菜都长得极好,小油菜清炒,南瓜做蜜渍的,皇上觉得如何?”林鸿顿了顿,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皇上若没有来,臣便一直等下去。”

  这时,小邓子才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他见林鸿手中拿着火折子,便对着皇帝一行礼,从外面关上了暗道门。

  暗道中,只剩一点微弱的火光,如一只萤火虫。

  燕云潇哼了一声:“你倒是会自作主张。”

  林鸿诚恳道:“是,臣甘愿受罚。”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四年前的猎场,皇帝拿着马鞭狠狠抽他。他不由得兴奋地颤了颤,重复了一遍:“臣甘愿受罚。”

  燕云潇听出此人言语中隐藏的狂热,又想到那日雷雨夜,此人讲起那几十鞭子时的亢奋,奇迹般地猜出了他此时的想法,顿时黑了脸,咬牙切齿道:“朕可没有什么变态的嗜好。林大人想挨抽,朕立刻下令让刑部带着火棍来。”

  只要是您亲手抽。林鸿心中道,面上却从容一笑:“快到午膳时间了,让臣带皇上过去。”

  这一回,林鸿没有像平日那样走在皇帝身后半步的位置,而是在皇帝身前半步,侧身将火折子的光递在皇帝面前。

  燕云潇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暗道中只剩窸窣的脚步声,和清浅的呼吸声。

  才走了百十来步,火折子的光便越来越暗,然后嗤的一声,火光消失了。

  火灭的一瞬间,燕云潇的呼吸陡然急促,猛地攥紧袍袖,下意识闭上眼。七岁那年的可怕记忆涌上心头,饥饿,疲惫,恐惧,滑腻的东西爬过他的身体,老鼠咬破他的皮肉,吱吱吱的声音彻夜不绝。

  他浑身僵硬,血流涌至头顶。

  ——然后他被人抱入了怀中。

  “没事没事,臣在。”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不断抚着他的肩背,那个声音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道,“没事的,好了好了,臣在。”

  “没事了,宝贝,没事了,啊?”

  “别怕……”

  燕云潇僵硬的脊背在安抚中渐渐放松下来,他睁开干涩的眼睛,声音发硬地道:“放开。”

  林鸿慢慢地松开他,但仍用手臂揽着他的肩膀,担忧地道:“让臣背着皇上走吧。”

  燕云潇简短地道:“快走。”

  林鸿揽着他的肩,在他肩膀处轻轻揉捏,为他放松,口中仍温言安慰,带着他往前走。

  燕云潇的呼吸仍然有些急促。

  林鸿伸出另一只手,试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燕云潇轻颤了一下,没有挣脱。林鸿便往下滑,与他十指相扣。

  然后收紧手指,轻轻捏了捏,温柔道:“别怕,有臣在,便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到皇上。”

  燕云潇冷声道:“朕没有怕。”

  话虽这么说着,他却下意识握紧了手。

  林鸿被这轻微的力道握得神魂俱颤,使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身体的兴奋痉挛。他温声道:“是,臣失言了,请皇上恕罪。”

  他说话来分散皇帝的注意力:“皇上是不是瘦了?是最近累着了吗?”

  燕云潇哼了一声:“林大人怎么好意思问出这话的?”

  “是,臣有罪。”一阵冷风刮过,皇帝的身体紧绷起来,林鸿轻柔地揉了揉他的肩,道,“不知皇上是否能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为皇上分忧,同时为皇上调理调理身体?”

  燕云潇道:“林大人想得真美。”

  这个姿势下,每走一步,两人的腿都会擦在一起。衣物擦出窸窣窸窣的响声,不时还会爆个火光。

  隔着衣袍,两人的腿滚烫。

  林鸿道:“臣在山上找到一种蜜果,甜味天然,用来做蜜渍南瓜,应该比用糖做出来的更香。”

  燕云潇道:“嗯。”

  林鸿又道:“臣养了一只狐狸,特别机灵,守着皇上的菜圃,有乌鸦飞过来,就龇牙咧嘴地吓走。”

  燕云潇道:“哦。”

  林鸿继续道:“是不是冷?淡莓酒在炉子上温着的,皇上一到,便能喝一杯暖暖身子。”

  燕云潇没说话。

  林鸿又说了些趣事给他听,帮他分散注意力。

  过了一会儿,能看到出口的微光,燕云潇轻轻舒了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加快了脚步。

  很快,出口近在眼前。

  燕云潇挣脱林鸿搂着他肩膀的手臂,甩开和他十指相扣的手,大步走在前面。

  林鸿忙跟上去。

  刚踏出暗道,便听一道声音冷冷地道:“跪下!”

  林鸿抬起头,燕云潇面如冰霜,手拿折扇,指着他的喉咙口。

  他利落地跪下请罪。

  燕云潇似笑非笑道:“叫谁宝贝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