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整座皇城都弥漫着浓郁的桂香。
这日午后,燕云潇带着燕寻,经过长长的暗道,来到了那处世外桃源的小茅屋。
秋季漫山金黄,溪水幽凉,草甸上结出许多鲜甜的浆果。
墓碑旁,梨花树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一丛丛金黄的桂花却在盛放。
燕云潇拂开墓碑上吹落的桂花,温柔道:“来吧,给母妃磕个头。”
燕寻端端正正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他道:“母妃,孩儿来看您了。”
燕云潇倚在梨树上,折了枝桂花,嚼着花瓣,含笑地看着他。
“皇兄已经为您报仇了,您安心睡吧。皇兄和我都会越来越好的。”
燕寻上了香,又磕了个头。
恰在此时,一阵风吹落桂花雨,金色的小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两人身上。
“母妃听到你的话了,起来吧。”燕云潇笑道。
燕寻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这才好奇地打量起四周来:“皇兄,这草屋是你盖的吗?哟,地里还有黄瓜呢!”
他跑过去摘下一根黄瓜,刚想吃,却又停下,眼巴巴地盯着燕云潇。
燕云潇道:“怎么了?”
“这地里的菜……皇兄你……”燕寻犹豫了一下,道,“是种给母妃吃的吗?我这样吃了,是不是不太好?”
燕云潇:“……”
“菜自然是种给人吃的。”他走过去折下一根黄瓜,率先咬了一口,“就算是种给母妃的,难道母妃连一根黄瓜也不分给你吃?”
“对呀。”燕寻豁然开朗,嘿嘿地笑起来,哼哧哼哧地开始啃黄瓜。
“对了皇兄,这地儿你什么时候建的?我都从没来过呢。”
燕寻啃完黄瓜,去里屋搬了一张椅子出来:“皇兄你坐,病还没好,别站着吹风了。”
燕云潇笑吟吟地拿折扇敲了敲他的头,坐在椅子上,悠悠地开口了:“八年前,我发现暗道的尽头有这么个所在,便动了修建的念头。前后弄了三年,才建成现在的模样。”
“皇陵又黑又压抑,母妃一定不喜欢。我便在这里葬了一件母妃生前穿过的衣服,当做衣冠冢。”
“我隔三岔五会来这里,扫扫墓,种种菜。”燕云潇道,“算起来,除了我,你是唯二来过这里的人。”
燕寻道:“还有一个人是谁?”
“小邓子。”燕云潇道,“暗道太黑,需要有人在前面擎蜡烛。”
燕寻挠了挠头:“哥你怕黑啊?”
燕云潇面不改色地道:“当然不。朕是皇帝,怎可自己擎蜡烛。”
他望向地里,转移了话题:“你既然来了,就把土翻了,把萝卜和茼蒿种子种下去。”
兄长的命令,燕寻向来是绝对的遵从。他当即捋起袖子开始翻土,翻完土后,他按指示把种子种到地里,又去溪水里打来水灌溉。
朝臣们要是看到这一幕,指定会惊掉下巴。在封地上嚣张跋扈、活人饲鹰的寻王殿下,竟然在这里哼哧哼哧地种田,满身泥巴和汗水,活像个一辈子老实巴交的老农民。
燕寻擦了擦汗,问道:“皇兄,为什么种萝卜和茼蒿,是因为母妃喜欢吗?”
燕云潇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端着热茶正慢慢喝着,闻言惊奇道:“你怎会这样想?当然是因为我喜欢。”
燕寻去溪水里洗干净手和脸,看着田地里腐烂的茄子和南瓜,纳闷道:“皇兄你真的会吃这里的菜吗?还是只是种着好玩,让它烂在地里?”
燕云潇叹气道:“我当然想吃了。但小邓子不会做菜,我又不能带其他人来这里。我总不能——抱着颗大白菜去御膳房让人做吧?”
“等等……”燕寻兴奋地一拍脑袋,“我会做啊!”
燕云潇惊奇地抬眼看他,一脸不相信。
“王妃教……咳,让我做过。”
燕云潇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他。
燕寻满脸写着难言之隐,但禁不住皇帝的目光,很快就老实地招了:“我去青楼,被王妃逮住了,她让我做出一道她最喜欢的菜,才放我进门……咳。”
燕云潇轻笑出声:“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也该到晚膳时间了,你去做吧,我看看你能做出来什么。”
日已西斜,暖融融的阳光洒在山间。燕云潇从地上摘下一颗野莓,塞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盈满口腔。
他微微闭上眼。身后的小茅屋里传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味道,炊烟袅袅上升。
这一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乡间话本里所谓的“烟火气”是什么了。
“还缺一个会做饭的厨子。”他喃喃道,“最好会做栗子糕。”
“多好的茄子和南瓜啊,还有小油菜,坏掉太可惜了。”
“朕亲手种的呢。”
半个时辰后,燕云潇看着盘中黑糊糊的东西,嘴角抽了抽。他在燕寻期待的目光中,夹了一小片尝了尝。
“嗯……”他小心地斟酌着词句,“尚可。”
燕寻开心地道:“不错吧?哥你多吃一点。”
“……”燕云潇放下筷子,转移了话题,“你也该回封地了。”
提起这个,燕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了下去:“是。”
燕云潇道:“你若是喜欢热闹,我就把你改封到江南一带。但你总归要先回沧州,打理一番。趁着天还没凉下来,赶紧把一切都办妥。”
燕寻闷闷地嗯了一声,突然愤愤地道:“哼,都怪林相,他巴不得早点把我赶回去!我也没做什么事啊,他怎么就这么讨厌我?”
“他怎么讨厌你了?”
“哥你不知道,昨儿我想留下来和你一起睡,林相却来找你禀报事情。他一直瞪我!就那种……冷冷的眼神,隔一会儿扫我一眼,我吓得全身发抖,只好夹着尾巴溜了。”
燕云潇回想了一下,昨夜里他正和燕寻回忆小时候的趣事,林相来寝宫找他,说有要事禀告。当时已近子时,林相给他看了一份宫服开支的文书,本是一句话略过的小事,林相却禀告了整整一炷香时间,连细枝末节之处都反复拿出来说。直到燕寻离开,林相才收起文书告退。
“……还有那天,我不就是和皇兄你亲密了一些嘛!我们小时候经常这样的——我趴在你腿上,你给我讲故事听。”燕寻还在气呼呼地数落着,“林相在你面前虚与委蛇,一派忠臣气概,但我一离开,他就板着脸冷冰冰地训斥我,说什么不合礼制啦、要注重仪态啦什么什么的,我根本一句话都不敢说!”
“……”燕云潇道:“你是王爷,为什么要怕他?”
燕寻道:“谁能不怕他啊!他板着那张脸,再冷冷地盯着你看,就算是玉帝老儿来了,也要被他吓跑!皇兄你难道不怕他?”
燕云潇:“……”
他又想起了那晚,林相半跪在他面前吻他的手背,事后说这是海那边国家里盛行的“吻手礼”。
后来下起了雨,林相给他披上一件厚披风,为他撑着伞,站在他前面半步的位置为他挡风,一路送他上马车。他一滴雨没淋,一丝风没吹,对方的半边肩膀却湿透了。又听到林相吩咐车夫路上慢些,少些颠簸。
“皇兄你说说看,他是不是可怕得很?!”
燕云潇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说:“嗯,可怕。”
“走吧。”燕云潇嫌弃地看了一眼盘中的黑色不明物,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起身向外走去,“哥带你吃蜜渍烤鸭去。”
燕寻跟屁虫似的跟着他,还在不停地抱怨:“是吧是吧,太可怕了!我简直都怀疑,那张脸除了冷漠、冷笑、面无表情,还有没有其他表情?!皇兄我简直心疼死你了,我好歹是三年才见他一回,你却要天天见到他!诶他是不是天天凶你?是不是天天拿着柳枝站在你身边,只要你批错一本折子,就用柳枝抽你?是不是一看你在青楼鬼混,就拿着戒尺上门,板着脸满口之乎者也,告诫你要勤政什么什么的,是不是……”
燕云潇叹了口气,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身后的小茅屋:“再多说一句,你就吃你那盘菜去。”
燕寻立刻退后一步捂住嘴。
燕云潇走在前面,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板着脸拿戒尺抽他?带着笑跪在他面前吻他的手?他倒不知道哪种更可怕了。
两日后,名动京城数年的步摇姑娘出嫁了。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八抬大轿,只有一辆简朴的红色喜轿停在天香楼门口,接走了她。
没有满头金钗,更没有满身珠玉。
她只穿着一件朴素的喜服,发上只有一根古拙的木簪,木簪似是手工雕刻,看得出雕的人不善此道,簪尾刻着她的名字。
听说她嫁的是一个小布商,家境只算殷实。成亲第二日两人便离开了京城,无人知晓他们去了哪里。
京城从此少了一个传说。
又过了几日,寻王启程返回封地,走之前抱着皇帝哭得稀里哗啦,被丞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包扔上马车。当天找丞相议事的人都敏锐地察觉,丞相心情极好,竟少有地露出笑容,压了许多天的棘手事情,丞相爽快地通过了。
是夜,皇帝寝宫。
燕云潇斜卧在软榻上,读着一本民间话本。殿内暖和,他只着一件雪白的寝衣,滑下来一半,松松垮垮地露出一小片胸膛。
“啧啧,真是奇事……老母偏心老三,老大和老二合谋将老母和老三溺死在水井,只为了……每人多分一亩三分的地?”
流萤正给皇帝揉着肩,见他抬起头,便娴熟了喂了他一颗剥皮去籽儿的葡萄,温声道:“皇上不知道,民间这样的事情多着呢,为了一点点家私,什么腌臜事都做得出来。”
“是呢,这种事情再平常不过了。”银烛坐在软榻上给皇帝捏腿,闻言道,“奴婢家里有伯伯叔叔五人,为了多分得一份家产,三叔设计让四叔吃了个官司,流放去西边了。奴婢六岁时父母过世后,那群黑心的玩意儿直接把奴婢赶了出来,还好遇到了皇上,不然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语气有点失落。
燕云潇放下书,摸了摸她的脸:“你怎么都没和朕提过,家里现在如何了?用不用朕赏他们些金银田地?”
银烛立刻道:“才不要!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死了才好!”
流萤无奈地道:“你啊,不要在皇上面前说脏字。”
燕云潇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银烛吐了吐舌头,拉住皇帝的手,笑道:“皇上可是奴婢心中顶顶重要的人,那群家伙加起来连皇上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要拿皇上的东西去接济他们,奴婢才不干呢!”
“你这嘴啊……是你的嘴甜,还是葡萄更甜?”燕云潇拿起一颗葡萄递到她嘴边,银烛受宠若惊地吃下。
燕云潇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要是需要任何帮助,都要立刻告诉朕,嗯?”
银烛红着脸低下头。
流萤摇了摇头:“有什么东西能比皇上的嘴更甜?”
燕云潇拿起书,笑道:“好了,你们下去吧。红袖添香在侧,朕简直一个字儿也看不下去。”
两人行礼退下了。
殿中安静下来,灯烛不时爆出一个火花。
燕云潇躺得累了,便将枕头压在胸前,整个人趴在榻上,两条修长的小腿支起,闲闲地读着话本。
过了一会儿,一位太监端着托盘进来,恭敬地跪在榻边,道:“皇上,有人命奴才将此物交给皇上。”
燕云潇正读到精彩处,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人?”
“故人。”
他从书上移开视线,只见托盘上盖着一条明黄色的锦帕,遮住下面的东西。他又看了眼太监,发现对方头垂得很低,是他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太监维持着恭敬跪地的姿势,缓缓地揭开锦帕。就在锦帕完全掀开时,一道刺目的寒光袭来!
太监终于抬起头,面露阴狠,狠狠地将匕首向皇帝刺去!
皇帝此时的姿势,完全没有任何防备——他手肘撑着软榻,手掌托着腮帮,完全没有可能抵挡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刀。
何况这一刀来得如此快,靠得如此近。
呲啦——
刀锋划破衣袖的声音响起,太监面露欣喜,但很快笑容就凝固住——他的刀锋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夹住了刀锋。
明明是丝毫使不上力的姿势,这两根手指偏偏从不可能的角度,以不可能的力道,平稳地夹住了削发可断的刀锋。
太监抬起头,对上了皇帝冷静得如同秋潭的眼睛。
随即,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东西落了地。
太监和皇帝同时低下头。
地上躺着一根红色头绳,只不过现在已经断成了两截,从手腕上脱落。
皇帝方才还云淡风轻的表情瞬间变了,暴风雨席卷了那张俊美的脸,他目光阴鸷地盯着面前的太监。
太监一击不中,当即要咬破牙缝中的毒囊自尽,可咔哒一声,他下巴脱了臼。
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皇帝的声音冷如冰霜:“这是朕的母妃为朕编的。”
太监的呼吸渐渐困难,挣扎逐渐变弱,可那只手松开了,他全身瘫软地跌倒在地。
很快有人发现了殿中的动静,值守的太监宫女跑入内殿,看到地上的血迹,惊叫出声。
燕云潇声音沉稳:“朕遇刺,速宣太医,传丞相入宫。”
太医接到传召,迅速来为皇帝治伤。行刺的太监被捆住,打晕在地。
一道三寸长的刀伤从小臂延伸到腕骨上方,看着吓人,其实并不重,燕云潇却让太医包扎了一层又一层。
很快,皇帝遇刺的消息传遍了宫城。
人全部退下后,燕云潇抚摸着包着厚纱布的右臂,轻声道:“你似乎有一些疑惑。”
“是。”黑暗中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以主子的武功和反应速度,不可能挡不住这一刀。”黑暗中的声音道,“而且……在那刀刺过来时,您向我下了命令,让我不要出手。”
“所以您为什么要故意挨那一刀?”
燕云潇用左手合上书,丢在桌案上,道:“你应该知道刺客是谁的人。”
黑暗中的人道:“这个时候行刺您,自然是太后的人。”
“太后在深宫数十年,从父皇在位时,就开始培植势力。可以说她在深宫的势力,远远超过前朝。”
黑暗中的人声音平板:“属下不明白。”
燕云潇轻轻一笑:“蓝一,你脑子里还真只有一根筋。”
一阵风吹得烛光四晃,照亮了那个黑暗的角落。一名穿着深蓝色衣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那里。
燕云潇敛了笑意,道:“朕遇刺的消息不闹得沸沸扬扬,朕拿什么理由彻底清理深宫?”
“每一个洒水的太监,每一个浇花的宫女,都有可能是太后的亲信,随时都能拔出一把刀砍朕,要是不来一次深入根系的大清理,朕哪能有一天好日子过?”
蓝一平板地道:“您准备提审那名刺客?”
燕云潇斟了杯茶,浅浅啜了一口:“不。”
他问道:“你可还记得朕从朔山回朝那一日?”
蓝一道:“记得。金銮殿尸横遍野,满地头颅。蓝卫潜伏十数年,终于能大白于世间,扬眉吐气了。”他语气里有淡淡的骄傲。看来那日的噬杀,让这位只知杀人的蓝一,有了强烈的自豪感。
燕云潇道:“朕那日当堂砍了几十颗人头,未免落下残暴之名。而清理深宫,要掉的人头又岂止数十?到时候,绝对是满城血腥。这个时点,朕绝对不能再沾坏名声了。朕需要一把刀,替朕去处理这些腌臜事。”
“您选的人是,丞相?”
燕云潇唇边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左手把玩着茶盏,低声道:“偷亲不是爱,关心和讨好朕不稀罕。爱是什么?做朕的刀,甘愿为朕踏遍荆棘而无怨言,背负所有恶名,这才是爱。朕便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来爱。”
他声音太轻,近乎喃喃的自言自语。蓝一听不清,但知道这次谈话已经结束,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黑暗中。
接到皇帝遇刺的消息,林鸿惊出一身冷汗,快马加鞭地赶进宫里。进宫弃马后一路狂奔,大步走入寝宫,看到了靠在床边脸色苍白的皇帝。
一口气倏地放下,他近乎眼前一黑,连行礼都顾不上,快步走到床边半跪下,问:“皇上伤得如何?”
燕云潇垂眸看他,缓缓地从被子里伸出右臂。
林鸿看到厚厚裹缠的纱布,心脏骤缩,小心翼翼地托起那条手臂,声音发紧地道:“受伤就不要动了——疼吗?”
燕云潇动了动苍白的唇瓣,声音低软:“很疼。”
他并不是在示弱,伤口确实很疼。他拒绝用麻沸散,太医便只是撒上止血的伤药便包扎了起来。那西域秘药能放大痛感,他方才就疼得有些受不住了,才会找蓝一闲聊,分散注意力。
林鸿沉默地把他的手臂放回被子里,掩去眸中的杀意,温声道:“没事的,一切交给臣,臣不会让皇上白白受伤的。”
燕云潇看了一眼昏迷在地的刺客,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将湿意忍了回去,声音潮湿:“我最怕疼了。”
“随便一个太监宫女,都能大大咧咧地来这里给朕一刀,朕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相爷会为朕做主的,对不对?”
皇帝墨发披在肩头,虚软地靠在床边,脸和唇都苍白,额角有汗水滴落。咫尺之间,他恳切地望着林鸿,宛如望着唯一的希望。
林鸿的心颤了颤,坚定地道:“皇上只需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臣会给皇上一个交代。”
他说完,狠厉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刺客,正想起身过去,袖子却被轻轻拉了一下。
很轻的力道。
他转过头,就见燕云潇用完好的左手在枕头下摸索着什么。
半晌,燕云潇摊开手掌,掌心里是那根断掉的头绳。
“这是母妃给我编的,他给我弄坏了。”他低垂着眼睫,声音委屈又湿润,“怎么办啊。”
林鸿简直要忍耐不住,只想把人按在怀里,吻去所有委屈。他紧攥着拳头,指甲掐入掌心的痛楚唤回了他的意识,他堪堪忍住冲动。
“没事的。”他合上皇帝的手心,温柔地道,“臣来处理,好吗?”
燕云潇勉强一笑:“朕只有丞相了,朕相信丞相。”
林鸿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道:“这药是止痛安神的,不苦。皇上吃了很快就能睡着,睡一觉起来,明日臣会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代。”
燕云潇缓缓吞下了递到唇边的药丸。
“在洗清嫌疑之前,宫里所有太监宫女都要先隔离起来。臣先伺候皇上歇下,再去提审犯人。”
林鸿亲自端来热水,半跪在床边,为皇帝脱下鞋袜,将那双足浸在水中。
上一次他隔着锦靴,捏住了皇帝纤瘦的脚腕,此时在温热的水流中,他握住了皇帝的赤足。
那药的效果的确很好,燕云潇觉得伤口不那么痛了,与此同时困意袭来,他靠在床头昏昏欲睡。
他感觉到丞相带着薄茧的掌心划过他的脚腕,然后是脚后跟,接着是脚掌和足尖。水有些凉了,燕云潇感觉自己短暂地睡了一觉,丞相却依然握着他的脚。
他掩唇打了个呵欠,皱眉道:“丞相?”
林鸿一颤,似乎刚回过神来,立刻从善如流地放开了皇帝的脚,用锦帕擦干。
他扶着皇帝躺下,掖好被子,轻声问道:“御膳房的人也要先隔离起来,明日的膳食就由臣为皇上安排吧,皇上想吃什么?”
燕云潇故意道:“油爆鳝鱼,剁椒牛肉。”
林鸿温声劝道:“皇上受了伤,这几天应该吃些清淡的,好好温养。中午吃补血的首乌枸杞鸭肝炖鸽子汤怎么样?”
困意袭来,燕云潇微阖着眼,嗯了一声。
林鸿问道:“除了伤口疼,有没有发热的感觉?”
“唔……”燕云潇强打起精神,“不热,冷。脚凉。”
林鸿道:“需不需要臣为皇上暖暖脚?”
燕云潇睁开眼,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林鸿自觉失言,唤人送来一床被子,轻柔地为皇帝盖上。
陷入睡梦前,燕云潇含糊地呢喃了一句:“朕只有你了。”
林鸿浑身一颤,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温柔道:“睡吧。”
然后他望向地上昏迷的刺客,眼神冰冷如同在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