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云清宫内殿,兀的传来一声瓷器碎裂之声。
伴随着那道声音,守卫在云清宫外的仙兵似乎听到长宁仙尊很轻的一声,“滚开!”
那些仙兵立时收敛了目光,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听了。
而内殿中,此时已一片狼藉。
述钦理了理衣襟,好整以暇地瞧着床榻上眼神迷惘的长宁,“即便是被药性所控,却仍留有一丝清醒,长宁,你果真令本帝惊喜。”
长宁捏紧了床沿,猛地闭了闭眼,摇了摇头,“身为仙帝,你实在……令人不齿!”
长宁的态度使得述钦面色一僵。
述钦甩开广袖,转过身去,“与其在言语上争锋,长宁,你还是好好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述钦再没有了兴致,大步离开内殿。
长宁眼前一阵阵模糊,他费力地抬眼,望着述钦的背影。
从前,因了述钦仙帝的身份,长宁多有恭敬,如今……
长宁紧皱着眉,缓缓地垂下视线。
心中有什么决定浮现了出来。
长宁定了定神。
与此同时,无人在意的仙界角落,一缕亮光掩在云雾之下,很快窜进了原本施展献祭阵法的位置。
那亮光自献祭阵法中央而入,穿透地面,层层跌落。
最终坠入虚空。
虚空中,那亮光散开来,勾勒出一个轮廓。
“九汜。”
有一道荒芜的声音响在此地,一遍一遍地呼唤。
九汜神思寂灭,身躯消散,只余轮廓,在那道荒芜的声音中醒来。
“你……”九汜想出声,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你是谁?
我这是……死了吗?
九汜在心中无声地询问。
“呵。”那道声音像是嘲笑般,发出低哑的笑声,它没有回答九汜的话,而是在虚空中幻化出一道朦朦胧胧的影子。
那影子似有知觉般,漂浮在九汜眼前。
九汜被那声音驱使,抬头望向那道影子。
在九汜抬头的一瞬间,那影子变了,不再是朦胧,而是真真切切的场景。
“不要!”耳边出现尖锐的叫声。
九汜眼睁睁看着一个族人倒在自己眼前。
沂族上空,献祭阵法不断扩大,随着阵法而来的,还有万千荧光。
荧光似箭,一个接一个地穿透了沂族中人。
“啊!”
是豫灵的惨叫声。
九汜费力地转过视线。
下一瞬,鲜血溅在眼中。
模糊的血色里,伧尐双眼圆睁,伸出手像是要改变什么,但最终,那双手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父亲!
九汜在心中绝望地哭喊,可伧尐听不到他的声音,他也触碰不到伧尐,只能任由那些血色,逐渐掩盖了他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
沂族中人的惨叫声停止。
九汜又回到了虚空。
还是那道影子。
“仙界猖狂,沂族覆灭,你眼前所见,皆非虚妄,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那声音一字一顿,沧桑而又平缓,不似责骂,却让九汜更为难过。
是啊,都是因为我。
“亲缘之恨,灭族之痛,如果我说,现下有一个机会,能够让你重新来过,你愿意,颠覆仙界吗?”
那声音说完,九汜眼前的影子忽然具象,展开包裹住了九汜。
九汜张了张口,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开口了。
不仅是开口,在九汜无所察觉时,他的身躯也在重塑,仿佛就如那声音所言,重新来过。
九汜握了握自己的手,磅礴的灵力在其间流转。
久违的灵力充盈的滋味。
似乎只要九汜稍稍控制,这身灵力便能为九汜所用,为九汜复仇。
可是……
“你刚刚说,颠覆仙界?”
那声音又笑了一声,“沂族全族,都毁在仙界手上,长宁仙尊设计于你,诱你入阵,而述钦,身为仙帝,妄用仙尊垂泪,致沂族覆灭于顷刻间。”
“这一切,你不想复仇吗?你不想,让仙界付出代价吗?”
那声音愈说,九汜面上便愈是痛心,但最后,九汜却抬起头,直视虚空,“不是这样的。”
“哦?”那声音反问。
“长宁,他没想过害我……”九汜抿着唇,紧紧握着拳,“他是被述钦利用,他对沂族,从未有过杀心。”
“那述钦呢?”那声音变得近了些,又道:“述钦因你一人,迁怒整个沂族,你为何不能因为他,覆灭仙界?阖族尽灭的痛楚,你不想让述钦也尝一尝吗?”
“即便我覆灭仙界……”九汜眼眶湿润,声音尽管克制,却仍是有些颤抖,“我的父亲,我的族人……也回不来了。”
“所以呢?”那声音有些邪性,“你打算放过他们吗?”
“他们是仙界中人,仙界于你而言不过外族,述钦能对沂族下此杀手,你为何不能?你难道想要要辜负你的父亲,辜负整个沂族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九汜艰难地喘息,“仙界于我而言不是外族,三界内外本该一体,任何人,都不该因为虚无的三界秩序,无辜枉死,沂族如此,仙界,也是如此。”
“那述钦呢?”那声音又问。
九汜神情一凝,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怨债有主,如果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即便他是仙帝?”
“即便……他是仙帝。”
“很好。”那声音带着笑意。
话音未落,周遭虚空褪去,忽如醍醐入口般,匆匆大亮。
一段泛着灵光的红绸出现在九汜眼前。
那声音变得虚无。
“吾,给你这个机会。”
九汜意识到什么,匆匆抓住那段红绸,“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没有回答。
反而是九汜手中的红绸,变得愈发滚烫起来。
“吾乃……”
那声音重新响起,却是在九汜脑海之中。
-
仙帝大婚定在十日后。
在这期间,长宁因了药效的影响,时常昏沉。
直到第七日,有仙侍通报说是要让长宁试穿婚服,长宁这才察觉到体内的束缚之力被解了去。
与云清宫仙侍一同进入内殿的,还有承秦。
也不知这七日承秦用了什么理由,又与述钦求情了多久,才换得这一次进入内殿的机会。
甫一进入内殿,承秦瞧见长宁,便想靠近,却又因为有其他人在场,硬生生僵住了脚步。
“仙尊。”承秦眼中满是担忧,“仙帝此前说,仙尊为了维护仙界安宁,曾与入侵仙界的三界之外的人搏斗,昏迷日久,承秦可担心仙尊了。”
说着,承秦不经意地撇了一眼,“不过,仙尊身上似乎没有三界之外术法的痕迹,是之前受的伤已经痊愈了?”
承秦的言外之意,长宁听出来了。
但长宁只是很淡地看了承秦一眼,没有说话。
如今的仙界,怕是都已经听信了述钦的话,似承秦这般起疑的,实是太少了。
承秦身前,那些云清宫的仙侍冲长宁行礼,引着婚服,恭敬地上前,“还望仙尊一试。”
鲜艳的红色映入眼帘,长宁眉头很轻地皱了皱,抬手覆着婚服上的凤凰于天样式。
婚服的灵气绕上指尖。
“仙尊……”承秦见长宁迟迟不肯试穿,有些不忍地问道:“您,当真愿意与仙帝成婚吗?”
婚服上的凤凰似有凤鸣之声入耳,长宁缓缓转过头。
他的视线掠过承秦,也掠过一众仙侍。
穿过云清宫内殿,甚至穿过云清宫主位之上的述钦,落在云清宫之外。
承秦沿着长宁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长宁看的是仙界西南角防御结界的位置。
“愿不愿意,重要吗?”长宁闭上双眼。
莫名地,长宁脑海中浮现出九汜身躯消散的场景。
长宁眼睫微颤,终是皱紧了眉。
“仙尊……”得到了答案,承秦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只要仙尊吩咐,承秦定会随侍仙尊左右。”
承秦的话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长宁却只是摇了摇头。
难得的,长宁叹了口气。
“你跟在本尊身边千年,其实早已有仙君之资,只是你不愿意离开仙尊殿,本尊也并不强求,可是如今……”
长宁睁开双眼,转回视线,“大婚之后,本尊不便再回仙尊殿,承秦,你可以离开了。”
“仙尊的意思是……”承秦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诧异地瞧着长宁。
话音未落,内殿外传来述钦的声音,“长宁若想予承秦仙君之职,本帝可以破例,今日便下令,如何?”
闻言,承秦后背一僵。
他倒是忘了,仙帝身处云清宫,殿内任何异样,仙帝都可以感知得到。
“不劳仙帝费心。”承秦率先开口,将长宁想要解围的话阻断了去,“承秦明白仙尊的意思,承秦择日离开仙尊殿便是,至于仙君之位,承秦可以自己争取。”
“呵。”述钦看了一眼神情极淡的长宁,又看了看俯首行礼的承秦,道:“仙尊殿的人,果然都是一个性子。”
述钦说完,没再看承秦,缓步上前,从仙侍手中接过那袭婚服,状似亲昵地将婚服披在长宁身上。
“这婚服,长宁若是不喜欢,本帝,可以让他们重新做。”
长宁忍着没有躲开,抬眼,瞧见自行退下的承秦。
承秦离开时有些犹豫,连步伐也乱了。
但最终,承秦的背影还是消失在长宁眼中。
这样便好。
长宁视线稍敛。
耳畔凤鸣声再起,是述钦已经替长宁束好了婚服。
长宁垂下眼,面无情绪地瞧着述钦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眼神愈发坚定。
述钦指腹压着凤凰翎羽,一直不曾放手,仿佛十指收拢,这只凤凰便该囚于他手中,再也无法腾飞天际。
可述钦忘了。
凤凰本身,便是最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