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道会不限制仙人灵力。
几乎是仙界所有的仙人都可以参加。
除却那些有职位,需要值守的仙人,还有一些仙君并非修行大道,无需听取传道的,其余仙人都等在了结界外。
开启结界后,云清宫下,偌大的云台上密密麻麻地涌进来许多仙人。
此等盛况,百年一遇。
所谓传道会,自然是传道解惑,那便少不了仙人的提问。
长宁堪堪将道法要义其一说完,便瞧见云台上最为靠前的,一名约莫是月老手下的小仙出列。
他行礼后问道:“仙尊适才提及道心,修大道者,道心稳固最为重要,那,小仙敢问仙尊,情爱,于道心,是有利还是无利?”
长宁未下界历劫之前,关于道心,也曾讲解过一二。
彼时长宁觉着,修大道者无情,却也有情,应当一视同仁。
可下界一遭……
长宁于云台高处端坐着,宽袖之下,指尖却不自觉地微微弯曲。
长宁淡淡地扫过云台下诸位仙人,目光再转回时已给出了答案,“一心一意,彼此相护的情爱自是珍贵,但世间情爱,并非毫无瑕疵。修大道者,当摒除瑕疵。”
“摒除?”那小仙不解地皱了皱眉,“所以仙尊的意思是,应当割舍情爱,无欲无求,才算于道心有利?”
长宁微微颔首,既说给那小仙听,也说给自己听,“若是,道心不甚稳固,易被情爱所扰,不如割舍。”
“哦……”那小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云清宫之上,述钦也与那小仙一样,听着长宁的回答。
听到最后一句,述钦饶有兴致地抬起视线。
他望着长宁的背影,停顿了一瞬,又转向云台上诸仙。
此次传道会,来的人倒是多,比之百年前还要更多一些,有的是熟悉的面孔,还有的,便极为陌生了。
尤其是……目光扫至云台入口处,一袭白袍从上往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时,述钦顿了顿。
“白袍……”述钦低声自语道。
百年前,传道会开始之前的一幕涌入脑海,述钦唇角极浅地勾了勾,双眼被他蒙上灵力。
刹那间,那袭白袍从他眼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同于仙界的灵力,勾勒出一道劲瘦的身形,还有那人背后,透明的,张开的双翼。
那双翼,便是沂族的象征。
述钦身旁的仙侍察觉到述钦的灵力波动,主动上前道:“仙帝,可是有何吩咐?”
述钦收回灵力,摇了摇头。
云清宫下,长宁似有所感地侧了侧视线,余光中,一名小仙站了出来。
“小仙斗胆,有一问请教仙尊。”
“小仙近日,听得凡尘祈愿,顿觉人间八苦,伤及众生。仙人修道,本该渡人,一味追求灵力并不可取,是否该自请下界,融众生之中,渡众生,求己道?”
“道法自然,下界亦是……”长宁不知想到了什么,话语一顿,才道:“渡人本是渡己,你当谨记,好生思量。”
“多谢仙尊指点。”
停顿的间隙,那小仙退回了原位。
云台入口处,有人身穿白袍听了许久,此刻终于忍不住,稍稍侧过身,往云台高处看去。
豫灵胡乱说的一句话,本意是阻止九汜自虐,没想到九汜当了真,回归沂族不过三日,便悄悄入了仙界。
九汜实在是,太想见卫芜僮了。
他知道卫芜僮并不想看见他,他只是想,偷偷地,就看一眼。
隔着人群,遥遥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闯入脑海。
九汜又想起凡尘之时,他与卫芜僮的初见。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可如今在这张脸上,九汜却再也见不到熟悉的神情。
高处,长宁端坐着,神情淡淡,俯瞰众生。
这不是昔日恣意随性的卫家小公子,而是仙界受众仙敬仰的长宁仙尊。
百年前,九汜不惜以一缕神魂之力为代价,打开三界之外通往仙界的缝隙,甚至频繁出入仙界,为的便是长宁仙尊。
长宁仙尊的性子,这百年间,九汜看见过无数次,他是最清楚的。
若不是长宁仙尊下界历劫一事来得突然,不得已的情况下,九汜也不会跟随长宁一道下界。
也就不会在凡尘,将长宁所化的卫芜僮折磨致死。
或许……九汜望着遥不可及的长宁,心中隐隐抱着一丝侥幸。
倘若长宁不记得凡尘之事……
倘若眼前之人,还是从前那个长宁仙尊呢?
九汜不自觉地攥紧了指尖。
他忘了自己先前手腕上云纱划过的数道伤痕,这一攥,牵扯了腕上的伤口,他忍下了即将出口的痛呼,却没能阻止自身灵力波动。
彼时,长宁正听着一位仙人提问,将将要回答之时,长宁察觉到了一丝陌生又熟悉的灵力。
这灵力并非三界所有。
几乎是瞬时,长宁眸光一转,望向云台入口的位置。
那一袭白袍隐蔽身形,瞧不清那人的面貌。
长宁视线一凝,透过重重灵力,在眼中除去了那人隐蔽身形的术法。
双翼,白发,首先映入眼帘。
竟是沂族?
仙界之中怎会有三界之外的沂族出现?
长宁仔细瞧了瞧那双翼,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他好像在哪见过。
似乎……是在百年之前了。
依稀记得,那时传道会尚未开始,众仙齐聚结界之外。
长宁正准备打开结界,忽然听得结界外几声惊呼。
“这……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我们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是初飞升的小仙吗?怎的如此不懂规矩?”
“误闯传道会,惊扰了仙尊可如何是好?”
长宁飞身而至时,诸位仙人已经开始讨论起来了,你一言我一语,嘈杂不堪。
长宁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仙界西南角的防御结界出现了一条极其细微的裂缝,只是那裂缝连接了三界之外,有磅礴的灵力覆盖,故众仙并未发觉。
沿着那条裂缝往云台的方向看,离云台入口处几近百米的距离,正趴着一位身穿白袍之人。
约莫便是诸位仙人口中所议论之人。
那人大抵是通过裂缝进入仙界的,身上还残留着裂缝处的灵力,一身白袍许是在裂缝中颠簸过,脏兮兮的,白袍之下,露出的手腕也染着灰尘,像个小乞丐。
兴许是众仙议论之言太多,吓到了小乞丐,他一直偏着头躲避着,不敢露出本来面貌。
长宁目光在那人身上扫了扫,抬手制止了仙人的议论纷纷,轻声对那人道:“你可是初飞升的小仙?”
那人听了,像是有些紧张,头偏得更厉害了,还一直往远离长宁的方向缩,也不知是不敢面对长宁,还是害怕。
这一缩,长宁瞧见那人背后一缕不同寻常的灵力。
能从这裂缝进入仙界,想来要么是仙人误入裂缝,要么便是三界之外的人。
长宁先前还抱有一丝希冀,想着这人若是初飞升的小仙便罢了,如今看来,竟是三界之外的人可能性更大。
于是,长宁用术法探查了那人的根源。
果然见得那人背后双翼展开,透明无状。
俨然是三界之外的沂族。
现今仙界,对三界内外秩序很看重,尤其是仙帝,曾多次与长宁说过,三界内外秩序不可更改一事。
在仙帝看来,三界之外的人,便不该出现在仙界,应当与三界井水不犯河水,永世相隔,互不侵扰才对。
但这些话……长宁大多数时候只是听听。
秩序,在长宁看来,约束的是心怀有异之人。
若是三界之外的人,有心交好,促成三界内外一片祥和的景象,即便是打破秩序又有何不可?
思及此,长宁的态度变得温和了些,又对那人道:“既然不愿意告知我你的身份,那我且问你,你究竟是误闯此地,还是……存心捣乱?”
“我……”那人终于开口,听着语气很是焦急,说话别别扭扭的,有些生硬,“我只是,只想,听你说,道法。”
道法本就玄妙,仙界众仙也未必尽数精通,一个三界之外的人,灵力修行皆是不同于仙界,竞想听传道?
倒是有趣。
长宁淡淡地垂下目光,余光中,那人漏在外面的手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将白袍往里扯。
几乎将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长宁思虑片刻,并未拆穿那人的身份,只道:“传道会是为众仙传道,修行大道,皆在己身,若是……你与道法有缘,能勘破其奥义,听一场传道会,未尝不可。”
“真……真的吗?”那人约莫还是紧张,指尖紧紧揪着帽沿一角,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脸。
长宁见状,缓缓地摇了摇头,伸出手去,温声道:“所以,还不起身吗?”
也不知长宁哪个词触动了那人,他呼吸急促,猛地转过身来。
帽沿滑落,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眉目如画的脸。
长宁指尖一顿。
那张脸当时如何,过了百年,早已被冲刷得模糊不清,如今回忆起来,仔仔细细地想,昔日所见方才明朗。
那张脸……分明与沈寐一模一样!
“仙尊?”这厢,提问的小仙还在等着长宁的回复,等了许久也不见长宁开口,窘迫之下,他不得不提醒。
却见长宁视线一滞,抬手,施术,一气呵成。
一道雄厚的灵力直逼云台入口。
强风袭来,九汜毫无准备,被那道灵力击得闷哼一声。
帽沿滑落,九汜略显苍白的面容暴露在众仙眼前。
人群哗然。
长宁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冷漠。
他定定地瞧着九汜的方向,沉声道:“来人,将他,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