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舟看着对方的眼,一道红光在他黑眸里迅速划过,像是被击中了一样,怔怔的重复了一遍,“太傅…段轻舟……”
太傅。
他是太傅。
这个被囚禁的男人是周国的二王子,相景玉。
那些忘记的东西,仿佛太阳晒下池塘中浮出的气泡,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
痛苦的摁着太阳穴,脑壳仿佛疼到要裂开了。
他混沌的记忆一下子被清理,眼神一寸寸清明起来,脸色却愈来愈差,变得纸白。
仿佛被雷电劈了一般站在原地,嘴唇颤抖着,浑身的寒毛都立起了,恨的牙都要咬碎,神情痛苦又崩溃。
相墨对他做了什么?
下了让他失忆的蛊……
把他变成一个失去记忆、可以随意操纵的玩具。
出于对他的恨?
在他失忆时,又装成两人是爱人,把他当依附于自己的女人一样甜言蜜语,恶心至极。
段轻舟已经彻底被惹怒了,如果他之前还对相墨留有一丝歉疚,如今只剩了恨意。
若面前有一把剑,他一定会手刃相墨。
相墨是怎么敢,怎么敢把人皮做成折扇当礼物赠他的?就不会心虚吗!
他一想到自己还曾摸着那骨扇的滑凉扇面问是什么材质,就觉得反胃和恐悚。
他看透了,相墨从来都是这样的,自己竟然还妄想去救赎对方?可笑的他自己都觉得愚蠢!
从被设计失忆的这段时间相墨所做所为,他就清楚的看出对方的本质——虚伪卑鄙。
句句谎话,以前的乖巧都是装给他看的,从来都没变过。
冷血嗜杀,暴戾阴毒,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连最基本的羞耻心都不会有的的一个人,怎么会生性纯良?
嗜血暴虐,早就烂到了骨子里。
回头想来,自己这么多年竟一直反复的被伤又反复的选择信任相墨,传道受业这些年,最终落得被下蛊凌辱的下场。
呵,多么讽刺啊!
相景玉说的没错,相墨对自己的老师行不伦之事,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他要手刃了这个畜牲!
相景玉看着那太监一瞬间消失在两人面前,慌了神,“段兄,你怎么了?那人走了,你怎么出去?你听我说话了吗……”
段轻舟猛的被嘶哑叫声唤醒,转头去看声源处,眼白红血丝一片,清明的眼里满是没有褪尽的恨意。
那熟悉的冷冽神情让相景玉一愣。
“景兄,我全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等我吧,我会救你出去,让那歹人付出代价……”
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潮湿的牢房中显得格外阴沉。
他凭着记忆转身走出了地牢,没有忘记那个诡异的知道一切的太监。
……
倾盆大雨整夜的下,潮湿的空气将房中闷的几乎无法呼吸。
雷声大作。
王宫的寝殿里一片狼藉,一身玄衣的帝王倒在地上,手撑着地急促呼吸着。没有用王冠束起的黑发凌乱的披在肩上,乱的黏住了脸。
隐约可见他左手僵硬的挺直在空中,以一种诡异的姿势。
他浑身都在用力,脖颈上筋脉用力到凸起,像是抵抗着什么。止不住的颤抖,瘦削的身躯规律的痉挛,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声嘶力竭的嘶吼着——“滚!”
“滚出去!”
“从我身体里滚开!”
脑海中的声音竟然愈发的大了,仿佛一张大网笼罩似的压住他头顶,磁性中带着不屑的笑意,“你以为能挣脱我?”
相墨痛苦的咬紧牙,死死的盯着地板,阴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
“你错了。”
那魔物的声音说,“从你杀第一个人、挖掉他心头血时,你就逃不掉了。你的贪婪、你的欲望,都是我最看好的品质啊!你的身躯,是我复活最好的躯壳!”
“天生的献舍容器。”
相墨咬牙切齿,用强大的意志力逼退了对方的控制,强制的将那只胳膊弯曲,用力抽回来,“想都别想,给寡人滚!”
“弱小的蝼蚁,你摆脱不掉的。总有一天,我就会替代你了……”
那魔物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等身体被控制分裂的感觉退散,相墨猝然摔倒在地上。
像是被抽掉了全身力气,气喘着瘫着,眼神发散出去,额头全是冷汗。
痛苦到麻木,渐渐失去自己的身体,原来是这个感觉啊……
原来,是这个感觉。
怎么办呢,四肢百骸都在疼,巨疼的他要撑不住了……
“咳!咳咳…咳……”
瘫倒在地,忽然撕心裂肺的发出呛咳,喷出一口血来,猩红的液体溅到地上,染红了雪白内衬衣襟。
费尽全身力气爬起来,一身的冷汗使衣服紧贴着,摇摇晃晃的走在被他扫到地的案卷上。不管不顾,只是拖着麻木的腿,苍白脸上是精疲力尽的疲倦和纠缠不尽的痛苦。
披上外披便推开了殿门,胸口疼的几乎直不起腰,冷风一吹,浑身打哆嗦。
用手作拳抵着咳嗽,觉得掌心有些热,低头一看,竟然全是血。
病入膏肓。
身体被那魔物控制的更多了,如今的抵抗,只是在一点点消耗不长的生命。
从第一次突如其来的肢体失控开始,已经一年了,发作了五次。
每一次,都仿佛死过一次。
痛苦到想死,汗涔涔的像从水里捞出来。
相墨浑身上下都丧失了活气,灰暗无光的脸上写满疲惫,挥开太监的搀扶,独自一人一步步走向凤仪宫。
他几乎要失去神志,唯一的念想就是太傅。
他只想得到太傅的关怀,躺在太傅的臂弯中,将狼狈和痛苦都抛下,被温柔的目光填满。
只有那一刻,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可当他吃力的推开门,却发现凤仪宫空无一人。
他慌乱的找,脱力跌倒在地上,又爬起来,踉跄着在每一个角落喑哑的呼喊——“轻舟…”
“轻舟……”
直到他捡起来窗口的一张字条,上面用血写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段兄,我是景玉,速来地牢,救我。”
相墨站在原地,紧紧攥着被揉皱的字条,指甲掐进手心里,眼睛红透了。
太傅,你总是不在乎我……
都把你的记忆都清掉了,就这样还是会去见相景玉…是吗?
是你逼我的。
别怪我。
我真的忍太久了,为了你,没有掐死相景玉,只是仁慈的将他关在牢里而已。
可你,竟然背着我和相景玉联系上了。
你不是没有记忆吗?
为什么?
为什么!
都是假的吗?这些日子,这些陪伴,这些温柔……
即使成了伴侣,还是改变不了你对别人比对我好的事实啊!
你怎么忍心背叛我?
怎么忍心?
我对你,仁至义尽!
既然都对我这样狠,我便把受到的痛苦还给你……
……
段轻舟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假装还是失忆着,却没想到忽然有一天,被残忍的戳穿。
那个可怖的梦成为现实。
耳边是液体飞溅的声音,段轻舟的脸上温热,他睁开眼,瞳孔被骇的猛然骤缩,面前是极为惊悚的一幕——相墨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笑意盈盈的歪过头,看着被铁链拴住四肢的他,“太傅,寡人做的对么?”
应声倒地的是一具成年男人健壮的身体,脖颈喷溅出无数血液。
那男人被一击毙命,死前双腿双手都被砍断,浑身是血。
动脉喷出的血染红了地面和墙壁。
男人脸无比骇然,根本看不清原本的长相,只看到密密麻麻被划的全是血痕。
一双和少年七分相似的漂亮凤眼,凸起的白眼球爬满血丝,惊悚的瞪着他的方向,瞳孔已经散了焦距,死不瞑目。
相景玉……
二殿下!
二殿下!
段轻舟眼睁睁看着朋友死在自己面前,眼里攀上血丝,锁链撞的“哗啦啦”响。
他想要嘶喊,却被点了穴位,脸憋到通红,几乎要疯了。
挣扎着想起身,却被脖颈和手腕脚腕绑粗锁链控制住,越挣扎,那金属锁链就收的越紧。
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可怖的人,恨怒使得泪水止不住的涌出眼眶,他浑身颤抖。
对方头戴十二鎏帝王冠冕,一身玄色金纹广袖龙袍,眉宇间阴郁暴戾,褪去了少年时候的稚嫩瑰丽,锋利硬朗的线条中揉杂着一股偏执狠毒意味。
“段轻舟啊!寡人的好太傅,你早就记起来了是不是?”
“不论你是想起来还是没有,敢背地里又与相景玉勾连在一起,就该想到有这么一日……”
“太傅千不该万不该,放弃寡人…选择相景玉……”相墨的声音低沉又阴郁,带着笑意的语调让人毛骨悚然,“从前是,现在也是。”
“太傅选中的仁君,到底还不是死在寡人手里?”
“太傅想救他?可惜,晚了!他死了,你想要的仁君没有了!”
“不过,太傅既然回来了,就留下吧,陪着寡人。折磨失忆的你没有意思,还是要带着那些恨才好呢!”
“好好看着寡人怎么毁掉太傅所珍视的一切吧。相景玉的死只是个开始,别以为这就结束了!”
“首先,是太傅的身体,好好调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