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我只是为了生存,只是为了能成为太傅想要的君主!凭什么,凭什么都抛弃我?
呵,终于,我失去了最珍贵的人。
后来,太傅消失了,人间蒸发一样,任凭我怎么疯找,都寻不到半点消息。
我觉得自己要疯了。
但我记得太傅曾说过,为将者应该喜怒不形于色,我已经学会了忍耐,总有一天,等我统一天下,太傅会回来的……
之后我借着脑中魔物的力量和蛊虫,心无旁骛投入战事中。
那魔物的力量太可怕,竟然在短短三年里我到底了别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帝王。
这期间,国师几次三番要夺我性命,我无数次侥幸逃生,梦中全是太傅,醒来泪流满面。
后来魔物让我知道,云诞之所以杀自己便是为了帮助太傅。
太傅心好狠……
竟要杀我!
原来太傅是真的抱着杀我的目的来的。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呢!
既然如此,那便一同下地狱吧!欺师怎样,渎神又怎样?我偏要神跌下高台、跌入泥潭!
……
大晁王朝三年。
飞花彩艳,碧草繁茂。已至深春。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金门紧闭的金碧辉煌大殿,头戴十二硫帝冕的帝王骨节分明的手敲在龙椅上,一手撑着腮,歪头看跪在大殿上的男人。
他的嘴角带着笑,那笑薄凉而不达眼底,“段轻舟,寡人等了你六年。”
分明是带着笑,却仿佛下一刻便会下令处死对方,让人脊背发凉,直观的感受到伴君如伴虎。
男人双手被剪到后背,脖子上拴着长长的铁链,遍体鳞伤的被迫跪在地上,一身修竹白衣纵横着染血的伤痕,衣服泡水贴在身上,隐约可见大腿上的肌肉,有种难言的性感。
“段轻舟,你不是说扶持相景玉是众望所归吗?睁开眼瞧啊,寡人现在坐在这里,坐在这里了!”
帝王指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喉咙颤动发出笑声来,“太傅,你眼光太差了……”
这是再见面之后,他第一次叫他太傅。
无比嘲讽。
那笑声肆意讥诮,某一瞬间,有晶莹泪花一闪而过,下一刻便隐藏的干干净净。
如同隐藏进了一张面具里,那面具像是已经用小刀一笔一笔刻进他的皮肤与血肉。
“怎么会觉得相景玉那个妇人之仁的懦弱东西配成为一国之君呢?寡人让他随便杀几个麒麟营的下贱小卒以示诚意,赐给他高官厚禄,你猜怎么着?他竟然不做!”
“愚蠢至极,公然违抗君命,活该他关在水牢里被折磨到死。”
段轻舟终于开口了,长久未说话的声音嘶哑至极,“陛下口中的下贱小卒,亦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是个活生生的人。二殿下爱惜人民,怎么会是妇人之仁?怎么会是懦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二殿下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胜似家人,陛下逼自己的兄长杀掉他在乎的人,怎能说二殿下懦弱?”
他一字一句,喑哑声音不卑不亢,却隐含一丝克制的愤怒。
三天没碰到水的嘴唇干涩裂口,彼时清冷的眸子此刻隐忍扯着伤口的痛楚。
每说一个字,都能感觉到身上伤口传来的痛意,几乎要他脸白的像纸。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在乎二王兄呢!噢,差点忘了,你回来便是为了替二王兄说情来着……是要寡人放了他?”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脸上的讥诮却如此明显。
侵略性的眼神像是刀子,将男人上下扫视,十分羞辱人,“你来求寡人,要拿什么筹码来交换呢?寡人可不像从前,不稀罕那点可怜心。你可要好好想想,自己还有什么配与寡人交易的,呵!”
“我愿意替二殿下坐牢,替他赴死。”
帝王搭在宝座扶手上的手猝然捏紧,慵懒的眸子忽的撩起来,目光直直盯着他,瞳孔折射出冷光,“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用我来替换二殿下。”
相墨一个字都没有说,后槽牙咬的紧紧的,用力到咬肌凸起。有怒火闪过眸子,恨意滔天,却转瞬藏匿,变得冷静的可怕。
良久,才从鼻孔里斥出一声冰冷嗤笑,挑起半边眉毛,“哼。”
起身弹了弹衣尘,慢条斯理的整理了广袖上的褶皱,走下铺着昂贵地毯的长长台阶,略显不便的腿走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至极的男人。
讥笑的说:“段轻舟,你什么身价?也配换一个王室中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段轻舟只觉得心口绞痛,没想到曾经的乖巧学生能说出这样冰冷刺骨的话。
只看着帝王阴暗分明的脸上,嘴唇一张一翕,吐出三个冷漠的字眼,“你,不配。”
段轻舟脸色一白,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张了张口,竟什么都没说出来。
面前的帝王看他是眼里总带着讥诮和轻蔑,言语尖锐刻薄,与从前判若两人。
陌生。
可怕。
他不由得瑟缩。
明明自己是相墨的师,教了对方这么多年,眼看着从少年成为青年,对方竟连尊师重道都没学会!
可悲!
他这个太傅,当的多可悲!
愈发坚定心里的计划。
既然云诞无法杀了相墨,他就亲手来杀。
在他低垂眸子时,忽的被阴影笼罩,面前一双绣着金纹的靴子。抬头看,下巴却被一只手掐住了。
帝王强迫转动他的脸,目光上下打量着,像是摆弄感兴趣的妓子,发出来啧啧声,“六年过去,寡人都加冠多年了,太傅竟同第一次见面时并无两样……”
那耐人寻味的眼神让段轻舟感觉屈辱,仿佛在这一刻,自己从里到外被相墨透析过。
这种被掌控的感觉让他很反感厌恶。
“是陛下记错了吧,臣怎么会一成不变。”段轻舟下颌被掐到疼,他用力向侧面一摆头,挣脱了帝王的控制,压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寡人记错?”
“太傅的样子,寡人一辈子都不会记错!”相墨冷笑。
“相钰之前说太傅是一身气度类仙人,我觉得他说错了,他简直蠢货,太傅分明就是仙人!”帝王居高临下将他笼罩,粗粝手掌抚摸上他的侧脸,然后缓缓挪到了天灵盖,五指轻轻收拢,像是掌控提线木偶一样。
听到这话,段轻舟一颗心蓦地提到嗓子眼。能说出这种话,相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云诞不可能说的,但除了云诞,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头顶收紧的力道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感觉,像极了在曾经魔窟里见过的渗人场面,当年魔尊重鸾就是这样吸光违抗命令的部下的魔气、壮大自己。
怎么回事?
太蹊跷了!
就在他想开口说话时,相墨先一步抽回了手,将沾到的水渍,随手揩在了他渗出血的湿透白衣肩膀上,嫌弃的说,“真脏。”
那熟悉的脸上出现嫌恶的表情,段轻舟一怔,随后红了眼眶,鼻子酸涩。
只觉得一把刀扎进心脏,瑟缩的疼起来。
喑哑的声音低落,“纵使我愿意替二殿下承担受罚,我是来此救他的命,可我也曾是陛下的老师……陛下何必如此羞辱我?”
“羞辱?段轻舟,在你妄想替代相景玉受罚的时候,就该做好被羞辱的准备。看着吧,你往后受辱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怕是忘记了,当初是你选择了抛下我,去当相景玉的老师,任谁都要恨你入骨。”
“如今你都跪在这,竟然还好意思说是我的老师?我叫你一声太傅是嘲笑你呢,你还蹬鼻子上脸!段轻舟,你太恶心了。”
段轻舟脸色苍白,心如死灰的将头垂下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着不再说任何话。
是啊!
自己竟然还期盼着相墨心存一点良知,毕竟自己那么多年尽心尽力的对待他、手把手教授他无数,想来,就算一只狗也该有点感恩之心。
没想到,竟是迎来了更多的轻蔑与憎恶。
他不有的在心里发冷,自己这些年都教了个什么东西?
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在这种牲畜面前谈尊师重道,自己真是在自找侮辱。
“来人,把罪犯带下去!给我弄干净,一身水牢里的臭气,恶心死了!”
帝王一声令下,段轻舟便被拖了下去。
大太监偷瞥了一眼帝王绷紧的脸,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脚步急促,兢兢战战的关上了门。
关门谨慎的很,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相墨冷漠转身走上王座,大门关闭的那一刹,却猛的将桌子案上的东西拂了一地。
“砰!”
脸上的冷漠面具龟裂,盛怒的一双眼几乎要喷火,“替相景玉死是吧?很好,很好……”
将厚重的镀金打磨良好的实木桌案一下子推翻,滚下了台阶,发出巨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红着眼拔出雕刻宝石的佩剑,疯了似的的一顿乱砍。
砍累了随便一扔,投下去直直穿透地毯,插进地板里,剑身震颤,发出“嗡”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