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突然问的那句话让他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了分外出格的举动。他又试探了一句,结果更加明了了。
他未曾让段轻舟知晓自己对他的那点龌龊私心,一直藏在心里最宝贝的地方小心收藏着,因为段轻舟是自己的师尊,作为徒弟必须要尊师重道。
而现在,那份小心重视被人轻而易举的抖了出来。
非但廉价不堪,反而恶心透顶。
为人弟子,贪婪觊觎自己的师尊……
他心里千疮百孔难受的很,小心着谨慎着,最终还是活成了个笑话。
“方书年。”段轻舟声音哑哑的,他叹息一声,“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我是男人啊!况且还是你的师尊……”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消化了这么多,能克制自己的悲怒不显现在脸上,已是他做的最大的让步。
听了这话,方书年抿唇,自己怎么可能说的出口呢?喜欢一个人都要理由吗?
斟酌了一下,选了个容易解释的,“因为师尊温柔。”
“天底下温柔的女子多了去,你随便喜欢谁都可以!”
段轻舟顿了顿,低声问他,“你是不是很快就会离开我?”
徒弟哽咽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师尊什么都知道,让他还怎么装的若无其事的骗他呢。
最后只说,“师尊也是要走的,不是吗?若是找不到离魂剑,师尊肯定会选择毁身补结界吧。”
“你倒是懂我。”
段轻舟坐在他身旁,目光落在窗户外深蓝的夜色里,神情少见的平静温柔,“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枷锁,是无法摆脱的宿命……”
“书年,你定活的比师尊长,记得到时候要给为师收尸,就算只剩一根骨头也可以下葬,棺材弄得体面点,别让掌门给我超度,我这辈子最讨厌往生咒……听到没?”
他看向身边捆着的青年,迎着月光却看见青年脸上有两道泪痕,心中不由得一阵悲怆。
方书年想起师尊在浮生镜中曾对他的叮嘱——“你拜师之后师尊也没教过你什么东西,传道授业解惑一样也不行。突然想起一句话,就当师尊教你的为数不多的知识吧。”
“记着,人活着是为了自己。”
他不由得看向身边风神俊朗的男人,问了同样的问题,“师尊,你宁愿受辱也要活着,为了什么呢?”
段轻舟听到这话,闻言一愣,“我?”
随后便笑说,“当然是为了玉坤山,为了苍生。”
方书年心里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的难受,他声音沙哑,带着闷闷的鼻音,“师尊,我好难过,能亲你吗?”
前半句时男人还感到伤感,听到后半句心里就只剩愤怒了。
段轻舟用鞋底踹了他一脚,在他袖子上留下半个脚印,喉咙里吐出一个冰凉的字,“滚!”
他自诩喜欢女人,可却被男人喜欢。
他只把方书年当徒弟,有时也当亲人,总之没有当过爱人。
可见人世间万物都是奇怪的,命运总是被安排好的。
他奋力去改变命运,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根本不足以撼动天道。
自从那日失控,方书年便一直被师尊严加看守。
虽然捆仙锁暂时收起来了,但为了防止他魔气被察觉,又设了好几层结界。禁地再也没有去,师尊直接将那些书搬到了寝殿。
他就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和师尊呆在一起该多好。
可惜……
方书年掌心的血色魔气浮现出心脏的纹路,他手贴紧心口,闭上眼睛,浓密细长如羽扇般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重鸾的计划应该要成了。一旦万骷阵法摆成,魔界外那个结界碎裂,魔兵将扰的整个下神界民不聊生。
他要在此之前赶去魔域,为师尊开路。
说不定……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方书年趁着段轻舟聚精会神翻找时从寝殿出去,掌心在空着划开一个十字,旋身走进了拉开的黑色漩涡里。
大殿门被推开。
正在桌案上用朱丹画着纸人的魔尊撩起眼皮,剑眉微挑,那让人听了腿软的低苏嗓音里染上三分笑意,笑不达眼底,“贵客。”
方书年走到他面前,将那张画满小人的纸捏起来,丝丝缕缕的戾气缠绕上去,纸张在他手中顿时化作灰烬,“我们谈谈吧。”
重鸾指尖点了点桌面,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消化,“与你?”
“你一个影子也配和本座谈?不出一个月,你便会重回本座身体,谈判讲求棋逢对手,要来也是让你师尊过来。”
“那便试试。”方书年颔首。
话未落地,青年手中红色的魔气化作长剑冷厉的劈向浅笑的帝王。重鸾上一刻还坐在王座上,下一秒便出现在他身后。
背后剑光一闪,他侧身,漆黑通透的剑锋从手臂一侧刺出去,剑锋一转又直逼他的面门。两柄剑锋摩擦发出火花,声音尖锐刺耳。
魔尊笑意不改,斜飞入鬓的剑眉轻扬,红色琥珀般的眼中带着一丝睥睨之意,“凭你?想要谋篡本座的身体?”
漆黑宝剑一下子化作七十二柄,重鸾压了压食指,密密麻麻的长剑便如飞矢般冲了过去,有一股排山倒海的压制感。
重鸾整理了一下绣着金纹的黑袍广袖,似笑非笑的叹了口气,“到底是无一用处软弱无能的方书年,比做我背后影子时弱太多。”
青年看着满天的剑雨,漆黑的眼瞳没有半分的慌乱,手腕无意间被划开一道血痕,血沿着胳膊滑下,立刻便被他挥剑后眼花缭乱的格挡甩开。
他脸色不改,剑锋上带了戾气,冷目一凛,便将那柄黑剑扫到了一边,脸上不知何时被割出一道伤口。
看着重鸾眼中戏谑,他想起从前师尊受到的凌辱,怒火攻进眼中,在心里烧着。他的剑招是偷看师尊学来的,使出来却不似师尊般冷静平稳,而是带着一股让人心惊胆战的阴寒暴戾。
他运用分神法将剑化作两柄,用意念操纵,疯狂的向着不远处的人进攻。
帝王脸色微沉,手一挥,方才画下的其他纸页中的血色小人便化作青面獠牙的庞然大物,悬空挡在了青年面前。
书案也被剑劈开,大殿上一片狼藉。
凶兽张开血盆大口向方书年扑过去,血腥味让它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红光,他出剑抵挡,然后低腰滑到凶兽的腿下,寒光一闪,凶兽肚皮裂开一道极长的口子,血肉模糊的脏腑流了出来,恶心的要命。
凶兽被彻底激怒了,獠牙穿破衣服刺入他的胳膊,疯狂的撕咬着他胳膊上的肉,咬掉一块血淋淋的肉,露出手臂处森森白骨。
他疼得皱起眉,伤口出血色雾气萦绕,下一刻,血肉便迅速的愈合。
他剑锋一划,割瞎了凶兽的双目,随后便捅入它的心脏中。转而对付背后的魔尊,将重鸾在空着结的印一剑刺破,剑影在夜明珠的光下像花一般绽放。
像是蛰伏在黑夜里的猛兽,抓住时机便猛地冲了上去。
从上而下满是尖刺的囚笼将他困住,转瞬便被他一剑劈开。
冰冷的剑锋直直的落在帝王的脖子上,与此同时扎进他的腹部处利刃也没入了三分。
他忍痛后退一步,鲜血洒在地上,手中血色魔气像是藤蔓一般缠绕上剑锋,随着他猛然闪身的动作,魔气绞住帝王的脖子。
帝王轻笑着他做无谓挣扎。
转瞬,瞳孔便骤然一缩。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重鸾的身后,手穿透了魔尊的脊背。
重鸾胸口喷涌出的磅礴的黑色魔气,魔气顺着方书年的掌心流经他的经脉,被胸口处吸收。
浑身的血液,都被魔气引的嗜杀躁动。
方书年感受到了强大的感觉,一种骇人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的流入他的四肢,原来这就是绝对强者,“现在,主控权在我。”
重鸾感觉力量正在流失,他脸上的笑意也一寸寸冷了下去,目光阴寒浓戾,蓦然刺向青年的脖颈动脉。
他冷笑着,目光如毒蛇一般狠辣,“魔族好容易见到的光,怎么能毁在你手里呢?”
方书年看着剑锋刺过来,速度快的惊人。
重鸾沉眸一闪,却也只能躲开致命一击,被一剑贯穿了肩胛,咬牙闷哼一声。
“废物!”
随即,一掌将他狠狠拍了出去。
方书年脸色煞白,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被碾碎了一般,五脏六腑剧痛难忍,剑撑着地面呕出一口血来。
“不过傀儡罢了,妄想跟主子抢东西,呵!”
重鸾拂袖伸手,黑色的雾气将他吸了过来,掌心停在他的头颅上方,五指一点点收紧,“本座仁慈,还想留你自生自灭,谁能想你自寻死路。可惜了,本座还想看南斗长老为爱徒黯然伤神的模样呢!”
方书年感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四肢麻木如同不存在一般,头皮发麻的痛铺天盖地的袭来,头痛欲裂,眼前昏黑一片,只剩一点光感被血色盖住了。
他咬牙,眼珠上面爬满了血丝,双手却沉重如千钧般难以抬起,他感到自己渐渐丧失了挣扎的能力。
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我重鸾的东西,你这辈子都碰不得。段轻舟是,魔尊之位亦如此!”
模模糊糊的听到段轻舟三个字,他心里突然沸腾起来,烧灼着他的四肢百骸。可牙齿间全是血水,喉咙“咕噜咕噜”说不出一个字,呛出来血沫,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消失,他还没有还师尊见最后一面,他绝不能死,绝不能被重鸾吞并!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身上附着的血色魔气猛地炸裂开来,弹开了重鸾的手。
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用剑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浑身身上血痕遍布,眼神阴暗如同饿狼。
字从他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蹦出,咬碎了恨意与怒火,“谁说他是你的!”
顷刻,又打了起来。
魔尊终究是魔尊,只要魔域内尚有戾气和贪婪,他的力量就会源源不断,正何况用的是上古凤凰琴重铸身躯,整个下神界也难以照出与他匹敌的人来。
奈何方书年又身负伤,接连被重创,根本不是重鸾的敌手,疯狂的攻击也不过吊着一口气垂死挣扎,不一会儿便因力不是敌手而落了下风。
重鸾像是感知到什么,眼里浮现出一丝寒意,“你是当真不怕送死,可本座没时间陪你玩了。”
说罢,手一挥便将方书年罩在笼子里。
魔尊手中魔气大乍,在空中结成了烽火的图案,然后捏碎在掌心。
一瞬间,魔域的将士便如同听到头狼指令的群狼,全都聚集起来,身上被戾气充斥,进入警惕与战斗状态。
不到一刻,原本魔域内的普通魔族也纷纷响应,密密麻麻的魔兵身穿铠甲手持利刃,便随着他的召唤蓄势待发。
挥手下令,“魔兵听我号令,侵略魔族进我魔域者——杀无赦!”
黑压压一片的头颅中爆发出剧烈的呼喊,重复那被戾气浸染的狠辣字眼,浩浩荡荡气势如排山倒海一般,“杀无赦!”
“杀无赦!”
魔尊发号施令,红色琥珀般的眼里因闻到血腥而愈发阴沉横虐,“右护法,带十万精兵与结界裂缝处灵修交战,用他们的血给结界下的花浇浇水。”
“剩下三十五万魔兵驻守要害地域和结界,万窟城内不允许放进一只异族!九重殿外严加看守。”
魔尊笑着看着自己的子民,笑声阴森可怖,“我魔族,马上就能出去了!”
目光一转,看向囚笼里奄奄一息却眼珠冷厉盯着他的青年,“至于你,还有用呢……”
他手指压了压,“三。”
“二。”
“一。”
方书年不明白他在数什么,可当“一”字落地师尊持剑杀进九重殿时,他才明白自己成了诱饵。
一时间悲喜交加。
他看着那心心念念的人白袍染上了血,平日谪仙此刻堕神一般,咬紧了后槽牙,“别过来!”
重鸾笑意盈盈的看着持剑挡在方书年前的男人,眉目一如既往的冷冽若雪,“又一位罕见的贵客,要本座如何款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