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睡眠有变好一些吗?”
几天后,沈颂今又来了这家咨询中心。
他坐在之前坐过的沙发上,盯着桌上那几盆绿油油的植物,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走神。
徐卓观察着他的脸色,觉得他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就是那两个黑眼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比之前更严重了。
沈颂今慢半拍地回答:“好多了。”
“那记忆呢,有恢复的迹象吗?”
沈颂今像是十分疲惫,他弓着身,手肘撑着双膝,揪了片那一小盆绿萝的叶子,沿着叶脉纹理无聊地撕扯着。
“没有。”
说着,他一顿,迟疑道:“不过,我最近又做梦了。”
“又做梦了?”徐卓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表述的细节,“是梦境发生了变化?”
“……嗯。”
“还会梦见那个人吗?”
沈颂今点点头。
徐卓:“那这次有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沈颂今又不说话了。
这些问题是沈颂今接受咨询的这些日子里,每次过来都会被问到的,几乎已经倒背如流。
可即便是已经这样熟悉了,沈颂今也还是不肯主动开口,每次来这里就只是往沙发上一坐,和咨询师面对着面干瞪眼。
咨询的流程不能省略,沈颂今的情况又一直在原地打转,徐卓没办法,就只能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询问。可即便是这样,他每回得到的答案也都大同小异,不是“没有”,就是“记不清”,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对于有没有看清楚样子这个问题,徐卓其实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毕竟以往咨询里他们也都会卡在这个地方。
见沈颂今又打算在这里沉默下来,他便想续上方才的话题。
“如果还是记不起来,不如——”
“看清了。”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徐卓一愣,坐直了身:“看清了?”
他看上去很是欣慰,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能记起来就已经算是好转的迹象了。那,除了这个,还能回想起一些其他的信息吗?比如说,具体和他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
沈颂今抿了下唇,心情复杂地回视了他一眼,有些即将泼人凉水的不忍。
他在咨询师的期待下开了口:“前、前两天吧。”
“……”
“刚认识的。”
沈颂今没什么底气地看着咨询师,眼睁睁看着他刚刚燃起希望的笑容僵在了嘴边。
他对徐卓讲述了自己这几天梦里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只要是他目前还记得的,均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些片段虽然很零散,但内容五花八门,极具冲击力,看得出来,沈颂今脸色差的原因都在这儿了。
沈颂今说完,羞耻感才慢半拍地涌了上来。他悄悄瞄了眼咨询师的脸色,对方不愧是专业的,听了这么多居然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这样,反倒让沈颂今过意不去了:“抱歉啊。”
徐卓宽慰道:“没什么,一个梦而已,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沈颂今默默地喝了口水,心想,要是对方知道自己梦里意淫的对象是他隔壁的同事,估计这会儿眼珠子都该瞪出来了吧,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
徐卓没注意他的尴尬,理好了思绪,分析说:“这应该算是梦的一种常见现象。原本生活中并不相干的两个人在梦里发生了集合,模样和身体是这个人的,但某些特质又是另一个人的。如果真的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梦里的这位朋友是最近才认识的,与之前在北城遇到的那位毫无关联,那他们大概率就是出现了这种情况。”
他看着沈颂今,认真地询问:“你是觉得他们有什么地方很像吗?”
沈颂今原本很出神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才骤然反应过来,表情有些茫然。
“我……”
见他迟疑,徐卓又解释道:“一般梦都与潜意识有关,或许就是因为一直记不起来原本的样子,现实中又遇到了有共同特质的人,才会下意识进行替换。不过,像这种暂时性失忆总会有想起来的那一天,既然最近失眠的状况有所缓解,那就说明情况有在好转,不用太过着急。”
沈颂今脸色平淡,咨询师的这番话在他耳边兜兜转转,他竟只敏感地把重点落在了第一句上。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偏偏表面上又不敢表露,带着些倔强维护自己的面子,质疑地咕哝了句:“潜意识……我总不会希望自己被绑起来。”
徐卓没表示什么,低头去翻记录,但沈颂今还是敏锐地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点想笑的意思。
沈颂今轻轻挑眉,心道,这人怕不是把他想象成精神受虐狂了!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只是个梦而已。
他面色不虞地别开眼,眼不见为净,更没听对方的说辞。他更倾向于认为那些梦只是自己这几天对陆见深穷追不舍的报应。
不过……
他回想起了梦境最后一刻,陆见深看向他时满含情欲的眼神,的确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一边回味着,一边暗自唾弃,真不知道是该怪陆见深对他的态度太过寡淡,还是该怪自己的思想太过垃圾。
他泄出口气,像只瘪了的气球,烦闷之余又揪了片绿萝的叶子,再次想到了之前在接待室里浏览过的那张照片。
他忽然抬头,试探问:“哎那个,你们咨询师……会出差吗?”
徐卓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答了:“当然会,不过像我们这边大多数只是去外地参加一些培训。”
“那有固定的城市吗?”
徐卓想了片刻:“这个……得看情况吧,各地市都是有可能的,怎么了吗?”
沈颂今摇了摇头,没再问了。
他又打消了刚刚萌生的念头,心想,事情怎么可能会这么巧?不过是做了几次梦罢了,说不定真的只是因为之前接触得太多。
再说了,他失忆了,陆见深可没有,那人要真的是他,又怎么可能会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他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将手里的绿叶碎片丢进垃圾桶,又打算去揪新的,徐卓却先他一步,将那快被薅秃了的盆栽往自己这边拉了拉,避开了他的贼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沈颂今只得讪讪地收回了手。
他又问:“你们周末应该不上班吧?”
“不上。”
沈颂今心里有了谱,已经开始盘算起周末约陆见深做些什么了。
徐卓却没理会他的那些小九九,专注于咨询本身:“我记得您之前说过,车祸之前是去了北城对吧?”
沈颂今从幻想中被拉回来,点了点头。
徐卓又道:“是这样的,如果最近没什么事情的话,建议您可以再去那边看一看,具体情景的刺激会对记忆的恢复有所帮助,如果着急从根源解决问题,这也不失为一个比较温和而有效的办法。”
沈颂今应承下来,到点之后走出了咨询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想,去是不可能去的,虽然北城离这边不是特别远,但没有近到打个车就能到的程度,以他如今的状态,与其跑这么一趟去找那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的记忆,还不如窝在家里睡大觉。
再说了,陆见深都还在这儿,他刚讨到对方的联系方式,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沈颂今想都没想就把这个提议给抛之脑后了。
他从走廊尽头过来时路过了陆见深的那间咨询室。咨询室的门紧闭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沈颂今瞄了两眼,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下班还剩一个多小时,他就又回到楼下的招待室,准备坐在里面等。
招待室的姑娘不在,整间屋子没什么人,静悄悄的。沈颂今陷在沙发里,觉得这里似乎有种魔力,每次来这边都能立马睡死过去。
睡意涌上来的时候,他想,与其隔三差五来做趟咨询,他还不如在这边支张床,或者应聘个招待室的职位,天天趴在里面睡大觉,也省的咨询师多操份心,每回见到他眉头都皱得能夹死只苍蝇。
沈颂今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最终是被招待室的姑娘叫起来的。
对方很抱歉地对他说招待室要关门了,劝他早点回家。
沈颂今反应了会儿才彻底醒转,问她:“陆医生呢?”
“陆医生?”那姑娘一脸疑惑,“没看到呀,应该已经走了吧。”
沈颂今拿出手机看了眼,睡前他给对方发了条消息,但对方没回,连刚才发送的微信好友申请都没有通过。
这人怎么回事?
“好,我知道了,谢谢。”
沈颂今按熄手机,对她笑笑,姑娘连忙摆手说不用。
招待室锁门后,两个人是一块走出去的。
小姑娘名叫方和,今年大学刚毕业,是个自来熟,再加上之前经常在招待室和沈颂今见面,也不怕生,热络地和他聊天。
“你和陆医生是朋友吗?我看上次你也在这边等他来着。”
沈颂今斟酌了下,说:“算是吧,不过我今天是来做咨询的。”
“预约的陆医生吗?”方和是前段时间刚招进来的,还在实习期,沈颂今来这边咨询的时间要比她早一点,方和对于他的情况不怎么熟悉,下意识以为他每回预约的咨询师都是陆见深,疑问,“不是说咨询师不能对有私人关系的来访者进行咨询的吗?”
沈颂今解释:“不是,我约的是另一位咨询师。”
而且在他过来咨询之前,他和陆见深也不认识。
“哦,这样啊。”小姑娘好奇心挺重,点了点头又问,“哎,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我看你最近经常来这边,平时工作不忙吗?”
沈颂今没好意思说自己的真实状况,他从出院以后精神状态不在线,连带着相机都坏了,以前的合作方也很长时间都没再找过他。目前,他除了不缺钱花,跟无业游民也没什么区别。
他干笑两声敷衍:“还好吧。”
两人一块下楼走到门外,沈颂今站在路边,打开打车软件输入自家地址,系统开始匹配附近可用车辆。他刚要回头跟方和道别就被对方扯着袖子晃了晃。
方和伸长脖子瞅着停车场那边:“诶你快看,那不是陆医生吗?他还没走啊。”
闻言,沈颂今立马抬头望去,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楼前背对着这边的陆见深,还有他面前矮了一个头的陌生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