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的心里不免有几分惴惴。
周行昭之前没谈过恋爱, 但心里曾经有过一个人，也就是暗恋了谁谁谁好些年，对方的好友跟他说这间画室里会有答案, 而现在就是揭晓的时候了。
他没法不紧张。
随着门被打开，他的呼吸都缓了下来，厚重的落地窗帘将夏季明朗的阳光都隔绝在外，偌大画室……准确来说是画室+展厅，都是一片昏暗, 只有些微的暖色氛围灯点缀其间, 朦朦胧胧的。
可即便是光线很暗, 他依旧能看出来画上之人的轮廓, 眼熟, 很眼熟。
这让他心里忽得颤了一下。
周行昭留意着鹿鸣的神情, 用略一垂眼的三五秒钟调整了下情绪, 随后按下了开关，落地窗帘徐徐拉开，阳光一点点照进室内。
一切都逐渐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在看清楚画像的瞬间, 鹿鸣的呼吸一下停滞了，好一会儿稍微回过神，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身边的周行昭, 对方的眼神依旧温柔和缓。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快步往里走。
展厅面积很大，蜿蜒曲折, 他绕了一大圈, 没有例外，全部都是他, 从他们初见时的6岁，到13岁、18岁，每个年龄阶段的他都有，还都不止一幅。
笑着的他，安然沉睡的他，面露悲伤的他，各种穿着打扮的他，全部、全部都是他自己。
哪里有别人呢？
没有。
转完一大圈后，他在其中一幅半身像面前停了下来，这身衣服他记得，是六岁初见时穿的那件，前些天才在周行昭的收藏里见过这张照片。
小孩子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圆嘟嘟的，笑容明朗，圆溜溜的鹿眼眯了起来，有些傻里傻气，可是莫名的，连小孩子身后的眼光都显得暗淡许多。
他心情复杂地咬住嘴唇，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由得慢慢攥了起来。
回想起谭立源跟他说的话，一瞬间，豁然开朗。
确实，答案就在这里。
可他看到和能够猜想到的答案却让人……难以置信。
周行昭暗恋他？还一惦念就是这么多年？谁能想到答案就是他自己？
不可能，对方当初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想不明白还转不动，盯着眼前这幅画像陷入了愣怔，直到周行昭的手轻轻搭在了他肩头，才一下从呆愣中抽离。
他往旁边退了一步，避开周行昭的手，看过去的眼神里带着惊疑，嗓音有些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行昭的手悬在空中，顿了下才收回来，缓声解释道：“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惦记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从以前到现在，值得我放在心上的人也从来没有变过。”
“呦呦，眼前人就是我的心上人。”
鹿鸣愣愣的还是缓不过神，喃喃道：“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是上节目之后才对我变了感情的，怎么……”
怎么成暗恋多年了？
听到鹿鸣这么问，尽管话没完全说出来，但周行昭意识到了不对。
他快速思索了下，道：“我是在节目开始录制之后才对你变了想法的，是不是跟谭总见面的时候他说什么误导你了？我是惦念你很多年，但没有那方面意思。”
鹿鸣懵不楞登地眨了眨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笑了声，尴尬吧说不上，就是挺难为情的，他都给误解到哪儿去了？！
谭立源哪句话都没说周行昭暗恋心上人啊，心上人是心上人，但不是暗恋，跟爱情没有一毛钱关系，他之前跟周行昭就是纯洁纯粹的友情！是他心里有猜测，捕风捉影，直接给想歪了！
罪过罪过！！
他清了清嗓子，“那你上次干嘛不让我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给我画了这么多……我很荣幸的！”
他们明明是绝世好朋友，不用藏着掖着！
见鹿鸣不再往某个方面想，周行昭在略微失落的同时不无庆幸，他其实问过谭立源都跟鹿鸣说了什么，对方不至于对他有隐瞒，最多是有些模棱两可，现在看来确实是鹿鸣想偏了。
可这是不是恰恰说明眼前人对他的在意呢？
小鹿仔才不会去关心一个不在意的人有什么样的过去。
收拾好心情，他略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轻笑了声，解释道：“如果我一开始就跟你坦白了这些，呦呦，你会怎么做？”
鹿鸣放松下来后又被周行昭缓和的嗓音安抚了，脑子终于开始慢慢转动起来。
他皱起眉，认真想了想，“如果刚重逢的时候你就说……我八成会躲，根本不想跟你来往，更别说接受你了。”
周行昭接道：“仍然会像我刚回国的时候那样。”
鹿鸣再次沉默下来。
是，这话没错。
周行昭刚回国的时候找过他几次，他每次都是远远的能看见了就提前开溜，近了才发现的情况下是能遁就遁，总而言之只有一个行动宗旨，尽可能避开大魔王。
那些童年的“黑历史”随着年岁越长，带给他的羞耻感越来越强烈。
如果再让他知道周行昭在国外那些年这么惦记他，他根本不会感动，更不会觉得开心、欣喜，只会认为大魔王果然不正常，果然城府深沉。
会更加排斥、抗拒。
而且在意他到这种程度，不对等的感情会让他在面对周行昭的时候不太自在，太过沉重的感情会让他感觉压抑，喘不上来气那种。
不同的情绪相叠加，他就更不想跟对方相处了。
周行昭没有靠近鹿鸣，给了对方一点接受的空间，略无奈地继续道：“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对我的回避，所以没有选择坦白这些，如果真的说了……只会吓跑你吧。”
而且他很清楚鹿鸣心软，把对方当成人生标尺这件事如果说出来，就是无形之中的压力。
鹿鸣不是瞎好心的性格，但两人毕竟小时候就认识，对方排斥归排斥，总还是有一份情面在，多少会为难、会纠结。
不说，这份感情才会更纯粹。
在他们相处的时候对方才会更自在，更轻松，他也不希望相处本身成为负担。
鹿鸣反驳不了周行昭的话，他真能做得出来，所以……也是阴差阳错了。
他能理解，但这样的发现让他脑子里心里都有些乱，即便是现在知道周行昭这样看重他，对他来说依然是不小的触动。
他知道徐静舟一样把他看做最重要的人，但来自亲情的和其他方面不一样，他在哥哥那里获得的是依赖和安心，可其他的不是。
沉默半晌，周行昭打破了两人之间沉寂，他上前半步靠近鹿鸣，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十几厘米。
鹿鸣好像被周行昭的眼神锁在原地，不想退，不想躲，可这样的距离……太近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都快脸贴脸了，不是要打架就是要……亲吻。
对方显然不是要跟他打架。
周行昭注视着鹿鸣即便带着疑惑却依旧透亮清澈的双眼，都能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略微压了压嗓音，带着些安抚的笑意，开口唤道：“呦呦……”
“别说！”
鹿鸣出于直觉地打断了周行昭的话，想都没想，直接抬手按在了对方的嘴唇上，眼神里满是游移的慌乱。
别说啊，也别……别亲他！
好吧，亲亲这个可能是他脑补过度了。
他收回瞎胡乱奔的思绪，快速回道：“你就是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我承认现在对你挺有好感的，可还没到能……那么说的程度，我不确定。”
周行昭这样子，就差把那两个字直白地说出口了，今天知道了画室里……这么重要的事情，气氛是不错，顺理成章的，挺适合那啥那啥，他答应了，再来个甜甜的亲吻简直不能更好，但这他只能想想。
周行昭要是真说了……他没办法回应。
起码是眼下没办法回应。
越是深重的、真挚的感情，越不能草率对待，没想清楚的时候他不想莽撞地说什么，趁着气氛烘上来了脑子一热就答应，懵懵懂懂的，是对这份感情的不尊重。
他自己心里那关就过不去。
想到这儿他又赶忙补充了一句，“不管怎么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周行昭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鹿鸣，好一会儿才轻笑了声。
他握住对方的手腕将那只手扯下来握在自己手里，道：“感情的事情急不来，你慢慢考虑清楚就好，我也要谢谢你的这份认真。”
而等待是他相当熟练的事情，那么多年都等了，再等等不值一提。
他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而不是用自己的付出去绑架对方必须做出肯定的回答。
全心全意的纯粹感情才值得。
周行昭的话让鹿鸣起伏的情绪慢慢平稳了下来，在对方退开一步后他缓了口气，那这茬就暂时过去了……吧。
他转而问道：“那……我们现在去画罐子？一人一个？”
周行昭牵起唇角，配合着结束了前一个话题，道：“好，不过时间不早了，先吃午餐，还有一下午时间。”
“行，听你的。”
周行昭的适时后退给了鹿鸣很大空间，没让他感觉紧张和无所适从，对方传递给他的情绪是很安定、很安稳的。
离开画室之前他又回望了一眼，依旧觉得惊诧而震颤，好在周行昭的态度冲淡了这份感情的沉重，收回视线后他看向身边人，心底的感觉说不清楚。
怎么就能这样看重一个人呢？
孤注一掷的，对周行昭这样理智的人来说就更难以想象了。
感情这种东西，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真的是不好捉摸。
他蜷起手指，指尖上似乎还残余着周行昭嘴唇的些微温度，手指本身并不烫，但看不见的火苗却延烧到了心里。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周行昭真的太了解他了，画室里的一切现在抖露，他不会再像个慌不择路的小鹌鹑一样闷头乱撞只知道躲开，毕竟有那么多感情在心里摆着呢。
这么想想，再看看眼前的周行昭，他突然就想通了一点。
感情有很多种解读，乍一看是挺复杂的，可说到底都是好感的累积，关键是要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感情还是讲究一个水到渠成。
当然，他会去认真思考，仔细感受的。
中午两人吃了顿简餐，牛肉通心粉搭配蘑菇浓汤，吃得很舒服。
等到再次返回楼上，鹿鸣已经调整好了心情，下午他们转移阵地回到了里间的画室，一人拿着一个阳光罐子在上面手绘图案。
周行昭比他熟练得多，他磕磕绊绊的才画一半对方就都画完了，打眼一瞧他没忍住笑，“你这回应也来得太快了！”
对方手里拿着的小罐子上画了两个小人儿，脑袋挨着脑袋，肩膀靠着肩膀挤在一起。
还是Q版的！
分明就是他们俩。
他看了看罐子，又抬头看了看周行昭，放下画笔顺手摸出手机拍了照，夸赞道：“这才是真的可爱！果然还是有功底，比我画出来的好看很多，更精致。”
周行昭将罐子摆在一边，“其实我觉得你画得更好，笔触的稚嫩不妨碍ta的可爱。”
鹿鸣抿起嘴笑笑，被夸夸总归让人心情很好，他小声嘟囔了句周行昭看跟他有关的东西都有滤镜之后，就转回去拿起画笔继续画自己那个了。
他眼睛盯着罐子，没耽误嘴上叨叨，“周老师~我早上带了蛋糕过来，你画完了可以尝尝，挺好吃的，我之前经常买他家的。”
“好，你先画，我马上回来。”
“嗯。”
听到周行昭轻微的脚步声，鹿鸣抬眼看向对方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怎么说呢，对方能为他做到这一步，他很珍惜，而且并不否认自己的十分在意。
因为在意，才更慎重。
在周行昭走到门口时他又垂下眼继续画画，盯着磨砂小罐子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笑意，明朗而雀跃的。
连头发丝都在诉说着好心情。
周行昭返回来的时候不止端了蛋糕，还有两杯柠檬糖水，一份切好的水果拼盘。
在对方拎了小圆桌过来将东西放好后，他腾出手拿起叉子吃了块儿脆桃，笑道：“怪不得这么长时间，我都要怀疑是蛋糕太诱人让你背着我偷吃了。”
他这一分神，结果桃子是吃到嘴里了，脆脆的，很甜，但画笔上的颜料却不小心蹭到了手背上。
周行昭将高脚椅挪近了些，拿了湿巾给鹿鸣仔细擦了擦手，“蛋糕是很诱人，不过对我来说可构不成太大的引诱。”
鹿鸣闷闷地笑了声，这话说的，他就是聋了也能从对方的表情看出来有什么言外之意。
在五秒钟的停顿后，他微微抬起下巴，笑道：“你看，我们晚上还要去见导演，我这顺顺利利地画完，就不至于耽误事儿，所以——”
“为了不让我再分心，周老师~你喂我怎么样？只看你吃很让人眼馋的好嘛！”
周行昭看着鹿鸣，笑意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眼底，“好，有好吃的自然要分享，你画你的，其他的我来，绝对不耽误你。”
鹿鸣连连点头，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开心心地继续画阳光罐子了。
他时不时抬头看看周行昭，再低头继续画，发觉两人用的叉子是分开的，一个想法咕嘟一声裹在泡泡里浮上了水面。
两个叉子？
多见外啊~
在周行昭打算放下手里的叉子、去拿他用开的叉子时，他伸手过去，手腕一翻转，用手背推着对方的手偏了些位置，直接将叉子戳在了蛋糕上。
周行昭的动作一顿，看向鹿鸣，眼神带着笑意，语气却是收敛的，“做什么？”
鹿鸣看天花板看地板看小罐罐，看了一圈才把视线投向周行昭，轻轻嘟了嘟嘴，“啊——”
在鹿鸣拖长的语调落下时，周行昭终于无奈地笑了声，依着对方的意思将一口蛋糕喂过去，眼神却远不如动作这么温和轻巧。
收回手后，看着鹿鸣慢慢红了的耳根，他轻声问道：“蛋糕甜吗？”
“嗯嗯嗯甜的。”
“软吗？”
嗯？鹿鸣顿了下，但没多想，回道：“软糯糯的啊，口感很好。”
注视着还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鹿鸣，周行昭面容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是很甜，是很软，但对我来说远不是最甜、最软的。”
！！！！！
鹿鸣再迟钝也知道周行昭说的话不单纯了！
他用脚尖去推了下周行昭的脚尖，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周、大、魔、王，你心太脏了！你个大心脏！！”
说他甜就算了，之前也说过，今天怎么连“软”都说上了！丫的大魔王看他的滤镜到底多厚啊？！他跟软敷敷糯叽叽这种形容词到底哪里搭边了？
决定了，他要带大佬去看最好的眼科！
不治治是不行了。
周行昭把鹿鸣的害羞和用来遮掩害羞的恼怒都一并稳妥地接收了，又将一块儿火龙果喂过去，哄道：“我说的是喵喵，可没有指名道姓说什么，呦呦，随随便便就对号入座可不是个好习惯。”
鹿鸣冷冷地哼了声，嗷一口吃掉了水果，喂到嘴边不吃是傻子。
他低头继续画画，故意压了压嗓音，“你糊弄谁呢，这解释也就哄哄六岁的我，现在的我……你哄不好了！！”
周行昭又喂了一口蛋糕过去，继续道：“一口水果不够的话，再加一口蛋糕怎么样？还有晚餐，随便你点，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鹿鸣盯着那块儿蛋糕，眼神犹疑了一瞬，来了主意。
他难得慢条斯理地分两口吃掉了那块儿蛋糕，然后看着周行昭认真道：“勉勉强强算是哄好了百分之六十。”
周行昭不由得失笑，他放下叉子，抬手揉了揉鹿鸣的头发，顺着问道：“余下还有百分之四十呢，你说怎么才能完全哄好？”
周行昭十分配合，鹿鸣是一点点都不气了。
他本来也不是真的生气。
他伸出手，手心向上，勾起了嘴角，“让我亲眼看看你给我的微信备注，就现在，我不信你没改。”
他为了酷酷拽拽维持自己的形象，微信名字就是自己简简单单的名字，两个字，没有后缀前缀和花里胡哨的符号，但是！
就凭周行昭把呦呦这个名字挂在嘴边的脾性就知道对方不会不改。
要是猜错了他直播学猫叫！！
而且他都把自己跟周行昭的聊天背景还有给对方的昵称都分享了，他也要知道大魔王怎么设置的！
周行昭犹豫了。
但没犹豫太长时间。
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当着鹿鸣的面点进了两人的聊天小框，随后将手机递过去，“可以，给你看，这个我没什么好瞒着你的。”
周行昭并不避讳，鹿鸣刚才直接就看见了，对方唯一置顶的联系人就是他。
他不能说不开心，就是这份开心里还有些心疼。
他心情复杂地接过手机，缓了口气，但还没完全缓过来就给噎住了，不由得睁大了眼盯着手机屏幕。
喵呦呦？！！！
还说那软啊什么的不是在说他？都喵了！
就、是！
可他现在没心思再去翻搅刚才的话茬，眼前看到的让他怔在了原地，心底里咕嘟咕嘟跟开了锅的糖水一样，直冒甜泡泡。
这泡泡还羞出了粉红色。
周行昭设置的聊天背景不是别的，就是他，还是睡着的他，看背景像是在别墅录节目的时候拍的，暖黄的夜灯笼罩着他，显得安然而静谧。
他盯着这张背景图，不知道盯了多长时间，直到眼睛酸涩了，心底里那些甜丝丝的泡泡都没冒完，但好歹没那么粉了，让他能够抬起头来跟周行昭对视。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笑了笑，眼眶却忽得一下酸涩了，“这是哪一期拍的？”
周行昭略弯腰靠近了些，扶了下鹿鸣另一只手里的画笔，免得颜料蹭在对方身上了。
他解释道：“就是第一期，那一晚说实话我很兴奋，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
鹿鸣摇摇头，“不用道歉，我默许你……可以拍我，随便怎么拍都行。”
说着他将手机还给了周行昭，又用手背抹了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下次，下次换一张白天的照片做背景图吧，看着明亮些。”
“还有，你喜欢什么样的，跟我说，我拍给你。”
周行昭难得地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应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鹿鸣的心情经过这么一个上山下山的过程，平静下来能重新投入到画画中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点心和水果也都被投喂得差不多了。
终于完工时他把画笔一撂，伸了个懒腰，“画这么小的图案，比大的难多了第~”
周行昭的目光从鹿鸣的侧脸一直往下滑落到了对方因为伸懒腰而露出的一截腰身，白皙柔韧，似乎可以一臂就完全拢在怀里。
他又回想起之前触碰到的感觉了。
直到眼前人重新坐好，他才看向小罐子，神情淡定，眼底却不免泛起了些许波澜。
他将心思集中到罐子上，仔细看了看。
鹿鸣画了两只喵喵，一只布偶，一只豹猫，一样是挨在一起排排坐的模样，圆咕噜噜的很可爱。
他抬眼看向鹿鸣，笑道：“进步很快，明显比上次涂鸦时画得更好了。”
鹿鸣活动了下有点僵的脖子，眼神里满浸着笑意，“熟能生巧嘛，多画画就好了，我肯定比不上你的水平，最多就是涂鸦画得好一点，但我已经满意了。”
周行昭摇了摇头，“不同作品的意蕴不同，我是觉得你画的这些更具价值。”
鹿鸣抿起唇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边，张开双臂比划着，扯开了话题，“我想给你送点儿东西，就放在这个位置，你看可以嘛？”
周行昭注视着鹿鸣，已经褪去正午热度的眼光显现出几分慵懒，轻柔缱绻地落在鹿鸣肩上，将对方的五官和神情衬得越发温润明朗。
就这么注视着，他眼底的那些波澜再次平复了下来。
被安抚了。
鹿鸣再次询问时，他回过神，道：“可以，我这里对你没有规矩、没有禁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跟我商量。”
鹿鸣晃了晃脑袋，并不反驳，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这儿毕竟是周行昭的家，还不是……他的。
对方宽纵，他不能一点点分寸都没有嘛。
这件事说完，他又陪着周行昭把两个阳光罐安置到了对方的卧室，窗边的小桌上摆了一个，外面露台的桌椅那儿挂了一个。
安排妥当后两人一块儿做饭吃饭，离开别墅时天已经擦黑了。
车子驶离车库，鹿鸣扭头努力地往后巴望，远远地能看见楼上露台位置的一点暖橙色微光，他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坐好了，那些磨砂的阳光罐是彩色的，能切换不同的颜色，用来点缀正好。
正适合周行昭这样沉稳的性子。
活泼些很好啊~
周行昭将鹿鸣的好心情看在眼里，自己的情绪跟着就上扬了起来，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对方都有让人心情变好的魔力。
鹿鸣提前琢磨过剧本，见导演更多是期待，并不紧张，聊完后双方都很满意，当即敲定了合作，男主角就他了。
谈完后周行昭送他回家，他撇在对方那里的车子就回头再去开吧。
车停在门口半天他才磨磨蹭蹭不太情愿地下车，坚持目送周行昭离开，等车子看不见了，没忍住笑了声。
他哼着歌儿往里走，这可怎么办好呀，才刚分开，他就迫不及待希望周六能在一眨眼的工夫后直接到来了。
愉快又期待。
然而周行昭这边却有了一个不算太过意外的情况，他的好心情在回程途中接到一个电话时戛然而止。
医院院长亲自打来的电话，说他的父亲周振生病危，今晚就是最后时刻了。
他的神情冷凝，一双眼里不见一丝波动，就今晚？那就今晚，该是一些事情彻底了结的时候了。
他调转车头驶向医院，同时联系了助理。
在做好相应的安排后他想到了鹿鸣，心绪稍缓，这样的事情没必要将对方卷进来。
鹿鸣白天画画费了好大精力，一晚上睡得很熟，第二天早上起来，本来是想问问周行昭昨晚上那俩阳光罐有没有好好亮着，却直接看到了对方半个小时之前发来的消息。
这一看，他皱起了眉。
周行昭跟他说抱歉，这一周的节目录制要缺席了，还叮嘱他照顾好自己，离江明杰远一些。
他当即就打了电话过去，却被挂断了。
随即那边回了消息过来，说周振生昨晚凌晨过世，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他愣怔了半分钟，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边快速利落地洗漱换衣服，一边询问周行昭现在人在哪儿，然而对方只说不用担心，事情都会妥善处理好，最后说了声要忙了就不再回复他的消息。
他攥着手机站在房间门口，缓过那阵懵之后又是担心又是焦躁。
他一路小跑着下楼，最后在出门前被徐静舟给拽住了。
看着急吼吼却没头绪的鹿鸣，徐静舟三两句问清楚后尽可能安抚道：“周总不让你过去总有他的考量，呦呦……”
鹿鸣抿了抿唇，一双眼忽得红了。
他的嗓音都带着颤抖，“他什么考量？他就是不想让我看见他情绪不好的一面！他嘴上说不在乎周振生，但真能一丁点儿都不在乎吗？！”
徐静舟沉默了好一会儿，略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捏了捏鹿鸣紧绷的肩膀，嗓音微沉，“你担心他，所以才更要冷静下来，我不认为你去是想给他添乱的。”
鹿鸣僵了一瞬，轻轻抽了抽鼻子，缓缓深呼吸几个来回把情绪稳定下来，“当然不是。”
见鹿鸣冷静了些，徐静舟继续道：“如果你确实想去，就去，自己考虑清楚了不后悔就好。”
“……嗯。”
徐静舟又提醒道：“他不跟你说他在哪里，总有人知道，他的助理或者他的朋友？你前几天不是刚刚见过谭总吗。”
鹿鸣的眼一下亮起来，他狠狠抱了下徐静舟，扭头往外走，“谢谢哥！”
徐静舟看着鹿鸣火急火燎的背影，并不十分担心，反倒有些欣慰。
对方是着急忙慌的，但现在并不是毫无考虑就莽撞地找过去，他知道的。
鹿鸣开车离开徐家，没联系余淼，对方是助理，很多时候不好擅自违背老板的意思，他不想为难人，也不想多费嘴皮子，直接给谭立源发了消息，收到回复后打了电话过去。
他没绕弯子，眉目间带着些笃定与冷厉，往常明朗的一双鹿眼现在透着清冽的光。
他开门见山问道：“行昭在哪儿？”
“……他现在不想见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原因你很清楚，因为他需要我！”
鹿鸣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但不是因为没把握说服谭立源的心虚，而是出于担心和着急，只要对方足够了解周行昭，就不会拒绝他。
果不其然，半分钟的沉默后谭立源妥协了。
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医院地址，他开口道：“谢了，这事儿我欠你一个人情。”
“鹿鸣，你不欠我，是我求你。行昭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不过如果是你，我愿意赌一把，去吧——”
“他在等你。”
鹿鸣应了声，双眼湛亮，现在，他想到周行昭身边去，不管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不可能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