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如果是平常,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疏散居住人,有足够的武器处理大型陨石,这种危机人类早就经历过几次。
但现在信号失散, 战力人员不在, 武器缺乏, 如此大型的陨石就像是夺命凶器,足够毁了整个学院星。
金革癫狂地笑了起来:“看来,连宇宙都站在我这边啊。”
季时嘴唇紧抿, 没有理会金革的挑衅, 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起码他知道,蜉蝣因为仿生人的特性, 绝对不会给出那个最后的办法:
季时可以耗尽蜉蝣的能源, 来解决这颗陨石。
但相对的,他自己之后的结果同样像那条404 not found一样无法预测。
他垂下眼皮, 身边围绕的过去同僚正严肃地讨论着解决办法,但都被他们一条条否决了,没人察觉季时在想什么。
季时只是在想, 他之前的观点再次被证实了。
人类占据食物链顶端太多年, 没有天敌, 身体孱弱, 性情贪婪……
季时自己同样是个人类。
他本身不具备仿生人那样强的身体素质,可以单凭身躯就解决陨石;
他身上也有人类的原罪,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改造世界,却被这些同僚几句话就动摇心神, 贪婪地期待着合家欢的结局。
他其实本来没必要登上这座星球,没必要接通星盗的通讯, 没必要跟联盟长官一个阵线,现在同样也没必要因为这颗陨石牺牲任何。
但他是个人类啊!
就算再说些什么不在乎的话,他连一个没有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都骗不过,连残缺的蜉蝣都在害怕他用自己来拯救这颗星球啊!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还有两分钟,”季时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让我去吧。”
他不顾同僚伸过来的一双双欲阻止的手,再次回到蜉蝣号飞船。
“走吧,蜉蝣。”他说。
只是耗尽能源而已,只是再相信人类一次而已。
“你居然要去解决陨石?”金革古怪地低语,“真不愧是曾经第一学院的教授,骨血里总是存在着挥之不去的英雄主义,连这躲躲藏藏的几年都没办法让你彻底抛弃他们吗?”
“他们会让你失望。”
金革的语气诡异地坚定,像是已经看见了那个既定的结局,并对此深信不疑。
季时根本没听进金革说话,他已经前去迎上了那颗逐渐可见的陨石。
金革也不在意,他只是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金革不是天生的星盗,一个原本中央学院排名前列的学生更是前途无量,又何必去当什么星盗?
金革的优秀是毋庸置疑的,他在中央学院是优秀毕业生,在加入星盗团之后也很快成名。
他受到了前星盗首领的器重,那个强势又残忍、颇具威严又十恶不赦的男人越来越多地把他带在身边。
鎏火星盗团的名字就是取前首领的称号,所有人都不知道鎏火的过去,也不知道其真正的名字,只能确定鎏火的姓氏是金。
因为鎏火喜欢把自己看重的下属冠以金姓,喻示新生。
——金革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鎏火对金革太好了,他把金革当作二把手培养,把他介绍给很多人,也把越来越多的事交给他做。
这原本是好事,一个卧底越被重视,那么这个卧底能发挥的力量就越大。
但金革却越来越害怕。
金革是平民出身,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现在,他有着自己深深信奉的信念——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但鎏火对他没有坏过。这位强大的前首领带他见过了数不清的荣华富贵,手把手教他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勾心斗角。
金革经常阴郁地嘲讽他:“你们星盗团的人才是都死完了吗?逮着我了?”
鎏火这时候就掐着金革的后脖颈,把他的视线转到前方去,说:“你不能总是向后看,要往前看。”
“他们都不如你。”
往前看,往前看,往前看……
这三个字时常萦绕在金革的耳畔,让他禁不住猜测鎏火的意思,像古时候的人们揣度君意那样提心吊胆。
这个问题的谜底直到很久之后才被揭晓。
那时金革不知道申请了多少次取消任务,他想回去,他越来越多出现突然恍惚停滞的时刻,他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对鎏火挥刀。
但他的申请被一次次驳回了。那时的联盟中心认为金革坐到了高位,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通过各种手段旁敲侧击,向他施压威胁。
自爆芯片的手段是金革跟他们学的。
直到真正至关重要的任务到来之际,鎏火濒危。
金革立在鎏火身前,手里拿着匕首,垂眼看着他。只要这个男人死了,联盟中央可以乘胜追击,清剿大部分星盗。
金革能得到自由。
匕首越来越靠近鎏火的咽喉,轻轻贴了上去。
金革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眼花,匕首不知道为什么有了几抹残影。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看见鎏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手轻轻上移,握住金革的手腕,笑道:“金革,你的手为什么在发抖?”
匕首终究掉在了地上,金革捂住脸,痛苦地蜷缩起来,他的表情比濒危的鎏火更狼狈:“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那声往前看,意思是让金革抛却过去的身份,从此向前看着这个让人沉沦、无法挣脱的星盗团。
不怕敌人的坏,只怕敌人的好;敌人的优待条条都是子弹,敌人的蜜语句句皆是毒药。
“好了,你做的很好……”鎏火抚着他的后背,语气过分温柔,“当个星盗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去动个手术,把你后颈的小玩意儿弄出来……”
在那天,金革登上了联盟的通缉令;也是在那天,他恨上了鎏火。
这个大星盗头子把他的人生搞的一团糟。
金革自认为自己赏罚分明,因为鎏火对他的好,他会继承这个星盗团,接过那个孩子的抚养权;
因为鎏火毁了他原本光辉的命运,他也要鎏火的命。
一恩还一恩,一债抵一债,谁也不欠谁的。
但他最恨的,还是联盟。
“季时教授,你明明也知道人类的劣根性,你的牺牲是你的本分,你的意见微不足道,你的痛苦轻于鸿毛,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你想当一个一无所有的英雄?”
“不对,你是相信……他们改了?”
“无意义的想法。你明明知道那是人类的通病,居然还要把自己的生机交给他们,”金革说,“天真得令我发笑。我会满怀敬意地旁观你的坏结局。”
季时没心情听这家伙在说什么,因为他已经来到了那颗“陨石”之前——
那根本不是一颗陨石。
连智能蜉蝣都卡了一下,停顿了几秒之后才重新加载程序:
【检测到不明大型陨……修正,超大型飞船,修正,超大型飞船!】
飞船在即将撞上蜉蝣号之前紧急刹车,季时顾不上自己差点遭遇了宇宙航行事故,无言地望着眼前这艘飞船:
漆黑的船身,赤红的能量流,细碎闪烁的星尘绕着飞船缓缓回旋,能带起风暴的涡轮,能击碎陨石的侧翼。
宛如一艘来自地狱的舰船。
季时脑子里一片乱麻,他想起了曾经妻子跟他说过的,被他当做传说的故事:
仿生人也有自己的守护神,只要有足够多的仿生人求助,守护神就会被唤醒,给予仿生人更多力量,赐予仿生人更多庇护。
季时以为这只是个跟其他传说一样无从考据的趣闻,还觉得仿生人也有属于他们的浪漫主义,并不如刻板印象那样死板。
但现在这艘舰船身临眼前,季时也不得不信了。
他让蜉蝣号向其发送通讯申请,转瞬就被接通了。
通讯屏亮起,对方窗口里正有争吵声不断传来:
“刚刚差点儿撞上飞船!路息野你的危险视野怎么排除的?”
“抱歉抱歉,但它实在是太小了,像只小蝴蝶那样小——我觉得这和我的驾驶技术无关,你说呢?”
“我们的同步率只有百分之九十八,你有全心投入吗?”
“我承认我分了一点儿注意力在你的侧脸上,嘶,别打别打,刚刚飞船接了个通讯。”
“如果对方要求赔偿,我会把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那位长相精致凌厉的主驾驶员凉凉地收回视线,将脸回正。
“先生,很抱歉刚刚对你造成了惊吓,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季时直勾勾地看着那张前不久才在学院记录仪播放过的、跟自己有七八分像的脸,感觉浑身的血液直往上冲,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急促。
“你的名字是?”
“季珩。”
“你今年几岁?”
“十八。”
“……你的家庭成员有谁?”
季时屏住呼吸,等着他说出那个残酷的事实:无父无母,作为孤儿跌跌撞撞长大……
季珩不知道这个突然拦在这里的驾驶员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查起了户口,但心里却平白对这个表情紧张又希冀的人没什么恶感,于是开始细数起了自己的家庭成员:
“一个不知去向但好像在谋夺世界的大反派亲爹,一个不知去向但还活着的前大反派亲妈,不着调的干爹季淮远,小火苗星盗团的彭叔、殷姨、姚姚、阿索、秦风、左稂……”
季珩旁边的副驾驶员突然很做作地咳了一声,季珩斜了旁边人一眼,补上:“哦,还有一个联盟太子男朋友。”
季时的表情逐渐从隐隐的心疼变得面无表情,而对面镜头里也终于冲进来一个人。
“啊啊啊啊啊啊!”季淮远的大脸怼过来,占据了全部屏幕,双手还在乱挥,悲愤地吼道:“等一下,等一下啊!老师,我可以解释!!!”
季时:“呵呵,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