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远说完, 把通讯转到后台静默,专心听着监听器那边传过来的声音。
那阵声音模模糊糊,还带着电波白噪的嘈杂, 只能依稀辨别出有人在交谈。
多亏了金革安监听给他的灵感, 把季珩送去上学之后, 季船长就自己捣鼓出来了一个做工简陋的监听器。
他跟莫罗斯师承一人,但风格却不尽相同。如果说莫罗斯是严格遵循教科书,能把每一道技术细节做得尽善尽美的学院派, 那季淮远就是擅长发明创造, 绝不走寻常路的野路子。
在同样打下非凡基础之后, 莫罗斯选择在基础之上发展延伸,季船长选择从基础中改革变种。
这种风格来源于他们本身的环境, 莫罗斯出身不错, 家庭能负担得起他研究机械的开支;季淮远相反,可以说是一穷二白。
他如果要在学院之外做研究, 只能动用仿生人们从身上换下来的废旧零件,好听点是勤俭节约,不好听就是废物利用。
也正因为如此, 季淮远必须挖掘出这些看似废品的部件的全部价值。
他在维和白舰离开之后又返回去了一趟, 从太空里回收了不少被炸下来的零部件, 这些材料原本是装载在中央高精尖舰船上的, 对季船长来说算高配。
他神神秘秘地揣了一兜子灰扑扑的零碎玩意儿回来,笑得阳光灿烂,被殷姨直接拦在了飞船舱门口。
殷姨上下扫了扫季船长,目光复杂:“我知道咱们穷……但也不至于去捡垃圾吧?你想要什么直接说, 我们凑凑经费给你买。”
季淮远顿了顿,被气乐了:“你知道什么?这哪是垃圾, 这些东西可有价无市!珩仔可真会打,有分寸。不愧是我养大的,这聪明劲儿随我!”
他停了停,又咕哝道:“嗯,也随他爸。”
“你夸自己两遍干嘛?”殷姨叹口气,还是把他放进来了,看着季船长一溜烟往里跑的背影,只来得及喊:“先去把你那堆东西洗了!!!不洗干净别进舱室!”
季船长远远地大声回:“知道了!洗!洗八遍!”
盥洗室里彭叔正在洗菜,看见季船长进来,挺高兴地问他:“又找回来什么稀罕东西吃了?要不留着等珩仔回来?”
季船长摇头:“这次的东西不能吃。”
他找了个大铁盆,把能沾水的部件挑拣出来,放进去疯狂冲刷;不能大面积沾水的,用旧得掉毛的特制零件绒布轻轻沾水擦拭,季船长神色认真无比,手里拿的不像是灰黑的小垃圾,反而像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小火苗星盗团渐渐转向安静,他们总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每次有人捣鼓东西的时候,其他人都会安静下来。
季船长花了一段时间制作微型监听器。
姚姚搬了个小板凳在他旁边看,她是小火苗星盗团三个孩子里最乖的一个,也是好奇心最重的一个。在捣鼓药剂之余,她会认认真真地存下季珩发来的每一张照片,打印出来,贴在自己的小手账本上。
那上面的图片从绚丽的太空风景到新鲜的学院教学楼,从各式各样的精密机械到其乐融融的人物团体照,种类丰富,五花八门。
姚姚一开始欣赏着照片里季珩哥哥总是面无表情的漂亮脸蛋,后来实在是想不通,给季珩发消息:“季珩哥哥,那个总是在你旁边的帅哥哥是谁啊?为什么老是看着你笑啊?”
最吵的阿索在季珩走了以后也被送去上学,他成绩一般,去的也是个很普通的职业学校。
专业主要教习怎么给客户推销商品,他刚去没几天,没学会怎么卖东西,先在老师那儿把钱花干净了,买了一堆没有用的东西回来,被左稂威胁要停掉他的生活费才消停。
他天天在群里大呼小叫,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拿出来说,就属他群发言等级最高,也就属他被群管理秦风禁言的次数最多,屡禁不改。
殷姨在主舱室里挂了一副万年历,分成大大小小的许多日期栏目,上面是数字,底下标着朱红的运势批注:今日宜-入宅、破土、成服、纳财,今日忌-祈福、伐木、出行……
遇到善纳财的日子,她就暗示左稂倒腾倒腾资金;遇到忌出行的日子,她说什么也得让出去的人身上带点武器;遇到宜回家的日子,她就要算算日子。
她把两个孩子回家的时间圈起来,每过一天,就把日期数字划掉,说这样看上去更有盼头。
彭叔喜欢捣鼓菜谱,今天看见新闻上哪个大厨又做了一桌名宴,第二天就会被他连放了几个八角、几两五香粉都扒出来,然后在群里圈一下全体成员,说你们想不想吃,想吃的人多就找个时间做个低配。
他特别担心季珩在学校吃饭吃的不好,在最开始那段时间一日三餐都要让季珩把照片拍给他,发现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才松口气。
后来季珩也会在群里分享自己喜欢吃的菜品,彭叔看着食材默默啃上柠檬,还不忘暗戳戳地踩人家一脚:“珩仔你回来,我给你做,做的绝对比他们好吃。”
左稂掌握小火苗星盗团的财政大权,所有人的任何支出都要从他这儿过,没事天天摁着电子计算器咬牙切齿。
“季船长!别跑,回来!之前给你的钱呢?花哪去了,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彭叔!下次买菜别买新鲜菜种,很贵!很贵!很贵!秦风别老给你那游戏充钱了,三天更新一个版本,抽卡概率未知,就你爱当韭菜!!!”
但他没事总爱开小号往季珩账户里打钱,就算总被季珩又重新转回来,也孜孜不倦地继续发。他说,珩仔你别担心钱款来源不明,我让秦风帮忙伪装成孤儿慈善机构了,大胆拿,咱们不差钱。
秦风是小火苗星盗团的熬夜担当,夜深人静之时,机房里总传出一阵阵的键盘敲击声。
如果有人过去看,就能看到一片昏暗之中,秦风的头发被他向后捋起,眼睛微微眯着看向屏幕,十指翻飞,几乎能看到残影。
等到时间渐向凌晨,他才会伸个懒腰,把或是游戏或是软件攻防的最新破纪录的战绩发给季珩。然后季珩总会在某些时间发回一个更高战绩,并留言:“这是通信原理作业,请。[]”秦风就会咬着牙在下一个夜深人静帮他写作业。
季船长做好监听器之后,纠结了很久到底能把这个小东西放哪儿。
放在会议室里?人太多,指不定就被哪个眼尖的看见了,不行;
放在金革办公室里?季船长试过,但发现金革根本不爱在办公室里说话,他对私人空间非常重视,根本听不见什么。
最后,季船长决定把监听器放在那个精英助手的眼镜框里。
精英助手平时看着冷静无比,张口就是各种工作要事,跟人打交道也非常稳重,非常受金革信任。
季船长偷摸观察他眼镜好几天,把各种参数摸透,做了一副一模一样的,偷梁换柱,助手根本没发现自己的眼镜换了一副。
毕竟他算是个文职,武力值在这群星盗里堪堪攀得上平均水平,威胁不了谁的生命安全,这也是金革放心把他放在身边的原因之一。
季船长信心满满地准备听个大秘密,没想到监听的第一晚,他就如遭雷击。
谁能想到,表面上看着一本正经的精英助手,每天工作完回到休息舱室,不工作、不交际、不计划个大阴谋,就会拿着光脑云吸动物幼崽呢?!
季船长沉默地听着监听器里传来助手装着奶声奶气一会儿喵喵喵,一会儿汪汪汪,一会儿嗷呜嗷呜,一会啊真是太可爱了我不行了的声音,第一次质疑起自己的决定。
——监视器其实还是应该放在金革身上吧?就算很难,也比听迷惑人类学习动物幼崽叫声强点吧?
经过了一无所获的很多个夜晚,季船长也逐渐摸出规律,他不应该在晚上监听对方,应该在白天临近下班之前,助手去向金革汇报总结时监听。
季船长仔细听着监听器里模糊的声音,分出了金革和助手的音色。
金革说:“……最近联邦……更紧了。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
助手:“但我们布置的东西……都不……短期……需要等待。”
声音不太清楚,但也能大致分辨出意思。
季船长耐心地调频,让那些噪音一点点减少,直到几近于无。
这次金革和助手的声音变得清楚多了。
助手的声音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平直:“我们没有什么可以直接迎战联邦的资源。”
监听频道里发出了两声金属敲击的声音,似乎是金革敲了敲扶手,语气不耐:“现在没谁有。各个星盗团更是一片散沙,其它星盗团都靠不住,我们得另谋方法。”
助手恭敬地说:“您觉得呢?”
金革沉吟:“我听说——仿生人的战斗能力非常不错?”
助手:“是这样,我接下来会关注仿生人线索。还有什么事吗?”
金革说:“最好能让仿生人为我们所用。你好像很着急下班?”
助手淡淡否认:“还行,您感觉错了。”
“我不觉得我感觉错了,”金革眯起眼,“你下班以后要干什么?”
助手平静地答:“整理公务,撰写报告,制定计划。我很忙。”
金革起了疑心。他觉得助手有事瞒他。
气氛有些凝固,他眯着眼审视助手,点了点桌子:“把你的光脑给我。”
助手抿了抿唇,他无法拒绝,只好把光脑放在桌面上。
金革大概扫了扫,屏幕上整整齐齐码着工作文件,标识清楚,只除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它被命名成一个爱心的符号。
这是恋爱了?遮遮掩掩,爱上的是不该爱的人?别是联邦的哪位巾帼吧?
金革提高了警惕。爱情是最不可控的东西,谁也保不准会不会被恋人在情到浓时套走情报,他不允许下属爱上不该爱的人。
金革说:“打开它。”
助手:“但是……”
金革已经有七八分肯定,冷冷道:“我让你打开。”
助手无奈输密码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个乱码视频。
金革如临大敌地点开视频。
如果助手泄露机密,或者跟不应该的人建立关系,那应该怎么处置他?
屏幕一亮。
一个不该出现的毛茸茸怪物闻了闻镜头,圆润黝黑的鼻头拱了拱,发出不该出现的恐怖叫声。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