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院长大手一挥, 带着所有学生向后退了八丈远,把场地留给了两位出手就是大场面的选手。
所有人都能看出,季珩和路息野打得很痛快。
两人的思维几近同步, 能量炮对能量枪, 远程对远程, 近战对近战,对方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变化都是他们判断下一个招式的佐料,任何一处破绽都是他们立刻痛击的弱点。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仇怨, 甚至现在关系还称得上一句很好, 但初见时针锋相对又无法尽兴的一架在他们心里落下了种子。
这种子在不停生长, 对方展露出更强的实力时根系就往深处扎一点儿,对方提出出其不意的想法时根系再往深处扎一点儿, 经过了两场考试之后, 那根系几乎已经伸展至底,在心间蔓延成灾, 挠得人心头发痒。
要只有一人太过出彩无疑是个不错的光景,这人会被周围人热热烈烈地簇拥起来,戴上无形的花冠, 由追随和仰慕濯洗出灵魂耀眼的颜色, 成为一方优秀领袖、成功领导者。
但如果出现了两个过于出色的人, 那就像是彗星撞地球一样, 有人说王不见王,是因为这两人会被他人拿来攀比,自己的目光也会不自觉跑到对方身上去,质问自己:我怎么样?他怎么样?我比他怎么样?
从那时, 成绩单上对自己有意义的就不仅仅只是属于自己的那一条,还包括了他的。
季珩和路息野就是这样。
他们是对手, 又不全是对手;他们是朋友,也不全是朋友。
他们在单人赛里和双人赛里都合作得很好,但合作得越好,喉咙口好像就越憋着一团炽热的气,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
又碰见他了。
他很强,理智对我说,为了队伍,我应该跟他合作,这样能让分数更高。
我按理智这么做了,但心里不太甘愿、不太满意。我的心声说,我们该痛痛快快地比拼一场,而不是缚着队伍的荣誉。
现在的赛场无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两人都意识到了,根本没想有任何保留。
开始,两个人还在攻击间隙说两句,“你比考试的时候又厉害了点”“你也不差”啦,“你这招是不是太耍赖了”“彼此彼此”啦,“呵,就这?”“菜哦朋友”啦,诸如此类。
越说越上头,越说越冒火。
到了后来,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所有人远远看着,两个人打完了所有储存的武用能量,还没完,要拉近距离扭打,拳拳到肉,招招凶险。
两个人打红了眼,但身上却没有几处伤,都被挡掉了。
其他人已经从最开始担忧恐慌的心情转到悠闲自得,所有人都看出来,这两个人都很牛,可惜都打不死对方,只要打不死,那他们就当大片看。
这个举起手臂,高喝一声:“好!珩哥锁他咽喉!”那个不甘示弱,大声应援:“好!路哥掏他心窝!”
容青借了女同学的湿纸巾,刚把脸擦出原本的肤色,整张湿纸巾就成了泥巾。
他磨了磨后槽牙,加入气氛组:“打!给我狠狠地打!都没吃饭吗!”
最后,两人打得筋疲力竭,倒在地上像两头野兽一样撕咬压制,弄得脖颈子都是牙印,医疗组到这儿把两人抬走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嘶,这么带劲儿?”
两个人被医疗机械担架架着,眼睛死死盯着对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做了最后一个表达友好的动作——
冲彼此伸出了一根修长的中指。
容青院长笑着面向一堆泥头学生,自己的脸和脖子也黑白分明,说:“现在我任他俩为班长和学委,不同意的就跟他俩打一架。谁赞成,谁反对?”
所有人闪电般后退一步,求生欲使他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反对的岂不是要被打死!
这一架才真正轰动了学校,比之前入学白舰上那场小打小闹传播范围更广,容青院长把两人的战斗录像挂上了学校官网首页,新生风貌栏目,标题是“一场友好和谐的表演赛”,封面是两人躺在雪白担架上彼此竖起中指交流感情的唯美画面。
可谓是看者卧槽,听者卧槽。
躺在医务室里的季珩收到了应聘格斗搭档失败的消息,那个同学信息里有些支吾,但还是把意思表露得很明白:“这个啊……那个什么……我不是对你有意见哈,我觉得机械陪练也不错,突然不想招人了呢,不好意思。”
但他忘记屏蔽季珩的个人动态挂上了一条崭新的更新:“我草,格斗搭档差点把那个谁招来了,还好我机智,直接找借口推掉了!”
底下有评论:
【谁啊,为什么不能当格斗搭档?太菜了吗?】
回复:【禁言!就是最近那个谁!】
回复:【哦哦哦!那你做的对啊!】
【挺你!逃避并不可耻!】
【是不是男人?】
回复:【哦?把格斗搭档介绍给你?】
回复:【我直接跪下让人不要杀我!】
回复:【做得好,铁子!】
季珩:“……”
这次连他也没幸免,在学校里传出一个玉面杀神''的''名号。
容院长来看两人的时候,语带叹息:“本来,你俩可以是这一届的战术指挥双子星的。”
季珩冷静地问:“现在呢。”
容院长:“现在是指挥双煞。喜欢吗?”
路息野过来插话:“还行,就是听上去有点凶。”
季珩沉思:“是打过头了吗?不至于吧?”
“你俩根本不知道机械改造能给人类带来多大的压迫感,”容青道,“你们所熟悉的改造身体、内置武器,对于普通人类来说都是足够致命的,他们看着视频,同时也在掂量自己,够不够跟你们过两招。”
“你们知道曾经机械革命那会儿,人类方的投降率达到了多少吗?百分之四十多,差点儿就和谈去了。”
季珩:“然后呢?为什么没谈成?”
容青说:“后来啊……”
季珩:“嗯?”
容青:“后来出现机械降神,把所有仿生人都打败啦!哈哈哈哈哈!”
容青大笑着离开了医疗部,季珩躺在病床上看他的背影,想给他一枪。
他感觉病床发抖,转头一看,旁边的路息野又在笑,从自己病床抖到他的病床,联动颤抖。
路息野对上了季珩不善的视线,停止放肆,问他:“你知道长辈为什么总喜欢逗你吗?”
季珩没想出答案,摇了摇头。
路息野说:“因为你被逗的表情太好玩了。”
路息野说:“就像这样。”
路息野说:“哈哈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这世界上总有层出不穷的杀人案呢?
季珩在这一刻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这是因为有些人实在是让人抑制不住杀人的欲望。
路息野轻轻摁下季珩缓缓抽刀的手,说:“我知道后续。其实当时的结果并没有多保密,只是被避讳而已,因为那实在不是多光彩的事。人类想避战,但不想求和,于是有人提出——”
“用那些仿生人亲近的人类去威胁仿生人吧。”机械革命时,有人提议。
“仿生人真的会受人类威胁吗?他们不会判定曾经的主人是敌人吗?”
“当然不会,这是一个忠诚的种族,他们认了主,那就会维系到他们意志尚存的一辈子。”
“但他们已经打破了三大定律*?”
“归根结底你就是不信嘛。我们可以不用真人到他们面前啊,只用一些视频,告诉他们这些主人的生命正被威胁着,试试就行。”
于是很多曾经拥有仿生人的人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采集了行为动态,一张张毫无所觉的脸庞在机械战场上被投映了出来,他们熟悉鲜活的样子让仿生人呆呆地抬头仰望。
“如果你们不为主人而战,你们的主人就会因你们而死去。”
第一批叛变仿生人出现了。
这是战争中的大忌,放在人类那里就是军心动摇,毫无胜算——这对仿生人也适用。
接下来人类赢得很快,人类对上仿生人可能会心怀恐惧,但仿生人对仿生人不会。仿生人因自己的强大而怜悯一切世上的生物,除了自己。
机械革命宣告结束,人类作为战胜方行使了自己的权利,剥夺仿生人的意义,禁止仿生人的存在,摧毁仿生人的躯体。
“这种方法没费太多资源,但也因太过偏颇而受到诟病,有人称之为智慧,有人称之为卑鄙。”
路息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讲述道:“那些人类得知自己被利用后非常愤怒,并因此要求争取仿生人权利。这世界像是颠倒了一样,仿生人要去替人类保护人类,人类要去替仿生人争取人权。”
“连锁反应,当初制定下这种办法的指挥官在风波中自己辞职下台了,并为许多人所不齿。截至今日,依旧有人在为仿生人法案而思考着、拷问着。”
“你呢?”季珩问。
“我?”路息野似乎认为这是一个不需要多加辩论的问题,简短地说,“我当然是支持仿生人法案的一方。”
“看到他们为了他人放下武器的刹那,谁能否认他们是平等的生命?况且,他们可比一些人类做的强多了。”
季珩轻轻呼了口气,转移了话题。他问路息野那个问题时心里居然是有些笃定的:笃定路息野跟自己一样,笃定路息野会站在自己这边。
没由来的信任,像是惺惺相惜、并肩作战太多之后的后遗症。
季珩:“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任由这种名声泛滥吧。”
路息野轻笑:“现在有一个办法。”
“嗯?”
“装、弱。”
季珩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并想把这个办法在接下来的搬宿舍中实践。
之前考生住的是临时宿舍,四人间,总有些拥挤不适的地方,当他们成了正式学生之后,就要搬入正式宿舍楼。
正式宿舍是四人套间,每个人有单独的房间,共用客厅厨房和卫生间,条件要比临时宿舍好得多。
现在有一次换舍友的机会,但季珩觉得没必要。
关之奕、金琰和西奥多他们看了季珩新的打架视频之后争着献殷勤,争先抢后地帮他搬着东西过去,生怕自己没有用了被杀掉。
季珩两手空空,身后跟着三个拎着大箱小箱的恶人颜,像个追随者众的不良校霸。
这时节有很多人都在搬宿舍,道路拥挤,难免有人互相挤挤蹭蹭、磕磕碰碰,季珩判断这是自己洗刷恶名的好时机。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此时不装弱,更待何时?!
季珩在一个显然是战斗系的壮汉撞到自己时顺势向后踉跄一步,坐在了地上,面无表情地“啊”了一声,抬眼看着那个学生。
这是季珩演技的极限了,他认为自己肯定弱到不行,被人轻轻一碰就倒地,简直跟纸一样。
快,快说季珩肯定是能力下降,大家吹过了,根本没那么厉害!
高大强健的壮汉如山一样站在那,苍白''精致的少年倒在地上,柔弱无依。
旁边人静得落针可闻,关之奕、金琰和西奥多反应过来,霎时全都躲到季珩的背后:“你,你是哪来的卧底!想对我们头儿做什么!!!”
周围人如梦初醒,开始拨校警卫电话,把这里让出来一个真空区域。
那位同学表情像被雷劈了一样,他给自己解释,但没人听他的,还被尖锐地指出:“别狡辩了!我亲眼看见你把季珩揍倒了!太恐怖了!!!等着被抓吧!!!”
季珩感觉自己心里也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季珩跟人群里正戴着口罩装病,虚弱地被徐麾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路息野对上了视线。
路息野怜悯地对季珩摇了摇头。
你装过了呀,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