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两点，小别墅二楼的一个房间忽然亮起灯，房间里的人打开房门，做贼似的环顾左右，确定他哥今晚不回来，姜沅的房间也没动静，才放心地拎着拖鞋踮着脚下了楼。
打开燃气把水烧上，段仁仁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给自己竖了个大拇哥，幸好他聪明机智买了好多泡面，不然这几天还真挨不过去，只有老天知道他有多难熬，姜沅每一顿都变着法儿做好吃的，什么春笋红烧肉油爆虾豆豉蒸鳗鱼，全都是他爱吃的（*鱼仔批注：主要是这孩子没有不爱吃的），一枚又一枚的糖衣炮弹不断轰炸，要不是有着坚定的意志和充足的速食储备，他差点就失去原则了。
这么想着，段仁仁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半夜被饿醒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再加上这几天和姜沅赌气，他早早就溜出门去，又等到晚晚才回来，吃不好睡不够，整天困唧唧的，站在厨房里眼皮止不住地往下耷拉，他看了看烧水壶，估摸着还得一会儿，干脆去沙发上一瘫。
反正都得等，站着等躺着等都一样。
他舒服地整个人缩进沙发里，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姜沅是被啵仔和略略吵醒的，两只大狗焦躁地在他床边低吼着，尾巴都夹紧了，他从没见过它们俩这副模样，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小偷，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两只狗看主人醒了，立刻跑到房门边上，急切地挠着门，似乎想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不好的事，姜沅心都提起来了，心里不断想着万一真进了歹人该怎么办，连灯都没敢开，环顾了一圈，右手把墙边的三脚架一提，左手谨慎地一点点拧动门把手。
门才开了一条缝，略略就用力顶开硬生生钻了出去，啵仔紧跟着也往外钻，姜沅一着急赶紧追上去，跟着两只狗往楼下跑，一下来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厨房亮着灯，房间的空气里满是无法忽略的臭鸡蛋味儿，不好的预感猛然袭上心头，他几步冲进厨房，地上与灶上的水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沅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被熏黑的墙壁、强烈的烧焦气味、熟悉的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十年来刻意被遗忘的记忆不断冲击着姜沅的心脏，周围好像忽然冒出无数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他的咽喉，死死拖住他的双腿，窒息感让他全身战栗着难以动弹，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眼前的厨房与十年前爸爸的面馆后厨重叠在一起，陌生又熟悉的恐惧感刺痛着他的神经，激起剧烈的生理性恶心，姜沅强忍着呕吐，颤抖着手把燃气阀门关掉，仅仅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几乎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略略躁动地跳上沙发，喉咙里不断发出低吼，仿佛在提醒着姜沅现在不是害怕崩溃的时候，虽然关掉了燃气，房间内门窗都关着不通风，他还是不敢开灯，双腿发软地摸着黑去把门窗都大开，然后浑身发着抖去看沙发上的人。
“仁仁……仁仁……”
姜沅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点哽咽，不停地叫段仁仁的名字，沙发上的人却毫无反应，姜沅不知道段仁仁在充满燃气的房间里待了多久，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可他手发抖得太厉害什么也没探到，当下更加慌乱了，扒开段仁仁胸口的抱枕靠到他胸前去听心跳，冰凉的耳朵碰到段仁仁身上的热度时，他感觉自己像被烫着了，下一秒，轻轻的鼓动声让他心中的大石头好悬没砸下来。
离他们这最近的医院开车最少要一个小时，如果等救护车来回一趟两个小时打底，姜沅根本不敢拖这么长的时间，抓过茶几上的车钥匙，咬着牙把已经毫无知觉的段仁仁从沙发上扶起来，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踉踉跄跄地把人扶到副驾，自己快速上车开出他们的小院。
才开出门，车外传来急切的狗叫声，他回头一看，略略和啵仔着急地跟了出来，姜沅没法儿带上它们，只能下车揪着它们俩的项圈塞回院子里，把大门锁上：“你们俩乖乖在家别乱跑，听话……”
也许是听懂了他的话，或者看出了他脸上的慌乱，啵仔很有灵性地安静下来，小声嘤嘤着趴了下来，好像在告诉姜沅别担心，它们会乖乖看家。
姜沅眼角湿润着，左脚打右脚地转身跑回车上，一脚油门冲下了山。
半夜里一路上都没什么车，姜沅心中焦急，时不时看一眼段仁仁的状态，想着他会不会忽然自己醒了，可惜车里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平常一上车就叽里呱啦嘴不停的人安静得叫人害怕。
姜沅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发白，手心全是汗，根本顾不得什么超速不超速了，恨不得给车插上翅膀直接飞到医院去，万幸的是一路开进市区都是绿灯，不到一个小时，姜沅就跌跌撞撞地把段仁仁送进了急诊。
“家属请在外面等。”
段仁仁被推进了抢救室，深夜的医院过道空空荡荡，只有冷冰冰的灯光陪着姜沅，他脱力地坐在长椅上，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脚上的拖鞋只剩下一只，还有一只也不知道落在哪里了。长时间过于用力，他的双手都软绵绵地提不上劲儿，连拿手机都不住地发抖，几次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他第一时间给段淼打电话，打了好几通都没人接，抬头看到“抢救中”三个红彤彤的大字，姜沅无力地往后一仰，顶上灯光刺痛着他的眼睛，他闭上眼睛抬起手遮在额前，一颗眼泪顺着眼角飞快地落下，钻进衣领里不见了。
二月底，冬天的冷意在港城还未散尽，再加上心理作用，姜沅全身冷透，手指都冷得有些僵硬，他一遍一遍想着该怎么办，还能联系谁，段淼不接电话，那他应该打给崔助？还是山上的其他人……
他还在失神，手指已经下意识地帮他做出了选择。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低哑，“姜沅，怎么了？”
听到陆呈奚声音的一瞬间，姜沅的视线迅速变得模糊，他听到自己声音发颤语无伦次：“我……燃气，仁仁在……抢救……”
刚才还有些困顿的陆呈奚猛地从床上坐起，急切地问道：“你们那燃气泄露了？你有没有怎么样？你现在在哪？”
“圣心医院……”
陆呈奚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随手抓过一件大衣几步冲下了楼：“好，你哪儿也别去，就在那等我，我马上到，别怕。”
姜沅抽了抽鼻子，死死咬着嘴唇点点头，他这会儿甚至没办法思考电话里的人看不到他的动作这回事。
电话里噼里啪啦的一阵嘈杂，陆呈奚不停地跟他说话，姜沅却哭得无法回应，只能发出“嗯”的声音应着，等挂断了电话，他才在暗掉的手机屏幕上看到自己满脸的狼狈。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一通电话，这里离中心区很远，陆呈奚根本不可能马上到，而且就算他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他想见陆呈奚，这时候他只想见陆呈奚。
不锈钢的长椅太冰冷了，姜沅蜷缩在一角，抱着膝盖小声跟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
这一晚格外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的另一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就挡在了他面前，姜沅有些迟缓地抬起头，看到的却不是陆呈奚的脸。
“姜沅，段仁仁呢？他怎么样？”秦舒喘着粗气急迫地问。
“还在里面……”姜沅指向抢救室。
秦舒面色煞白：“你们怎么会……他……你……”
向来游刃有余的人这时慌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秦舒后退两步，在姜沅对面的长椅上坐下，勉强稳住心神：“段淼呢？”
姜沅摇摇头：“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他说着，眼神却不自觉地往走廊另一头瞟：“……陆呈奚呢？”
秦舒下颌一紧，挣扎了一瞬才道：“他有点事暂时过不来，让我先过来。”
姜沅垂下了眼眸，脸上是止不住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