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博会财大气粗，包下了垟城地标“华国第一塔”上的云顶餐厅，在几百米的高空之中，宾客们不但能饱览垟城繁华夜景，更能美美地享受红珊瑚大厨的手艺。宴会厅最中央的位置是专门为大厨们设置的弧形岛台，四位大厨同台献技，共同完成两道凉菜四道热菜外加两道汤品。
宴会厅里宾客众多，不可能所有的菜品都由几位大厨来做，但其他餐品也是绝对的高品质，可惜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并不是为了品尝美食而来，像姜沅这样目的纯粹的反倒是极少数，就连只想来混一顿饭吃的段仁仁都不断被人问好敬酒，不得不与姜沅暂时分开。
段淼常年身处名利场，这种场面见得多了，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表现，表情举止挑不出一点毛病，半路被拉走的段仁仁也没有慌乱，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丝毫不慌，看样子也是见过世面的。
姜沅隔着攒动的人头望着他们，心底莫名生出一些疏离来，和段仁仁朝夕相处半年多，他平时嘻嘻哈哈的，做起事来像个涉世未深的学生，莽撞又天真，姜沅往往得拦着他替他收拾烂摊子，从来没想过段仁仁也有这么成熟的时候，熟悉的人带来强烈的陌生感，让姜沅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场合，姜沅并不太适应这种觥筹交错，唯二熟悉的人又不在身边，难免有些失落和孤独，不过更多的是莫名的冲击。来食博会不过短短几天，姜沅的心境就有了很大的变化，他自己说不上来原因，见识到“国家队”的本事，明白了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萌生出从来没有过的继续学习的念头，发觉身边人全新的一面……所有的因素夹杂在一起，给了他极大的冲击，姜沅忽然觉得从前沉湎于得不到的情感之中的自己太过狭隘了，明明还有那么多选择，他偏要一头撞在南墙上，还一撞就是十年。
也不知道该怜悯自己还是责怪自己，复杂的情绪像乱糟糟的毛线团一样，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食博会结束后他也许该再努力一点，不过现在就让他先消化消化吧。
姜沅默默地把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吃完，往宴会厅一角的出口走去，出口连着塔顶的玻璃连廊，此时宾客都在宴会厅里，连廊空空荡荡的，连盏灯都没有，不过因为四周都是透光的玻璃，并不黑暗。姜沅来时已经走过一次玻璃连廊了，他不怕高，一低头就能看到脚下车水马龙，十分奇妙，这会儿天完全暗了下来，人站在连廊正中时，脚下是万千灯火，头顶是熠熠星光。
姜沅倚靠在栏杆上，整个人完全放空，有些自在，有些孤独，宴会厅里的话语声与音乐声与他无关，灯火和星光也与他无关，这大半年和段仁仁住在一起，让姜沅几乎忘了，自从父母离开后，他其实就是独自一个人过着。从小城市搬去港城，在叔叔家短暂借住又很快离开，去寄宿学校后除了那个人之外，他没有其他的朋友，那时他幻想过和陆呈奚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惜也只是幻想而已，他和陆呈奚注定是两条短暂相交的线，交错的一瞬也只是他一个人的刻骨铭心。
小农场的温暖包容着他，可迟早他是要离开的。
“……在想什么？”
姜沅惊了一下，他太出神了，连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段淼见他差点没跳起来，忍不住笑道：“抱歉，吓到你了。”
姜沅自己也觉得好笑：“段哥怎么跑出来了？”
段淼是好不容易才从人从众中脱身的，他一直被人拽着寒暄套近乎，却仍然时不时分出心神来关注姜沅，他早就发现姜沅溜出来了，许久不见他回来才出来找人的，这时姜沅问起，他便笑着答道：“出来喘口气。”
“真不容易。”姜沅感叹。
“你还没说刚刚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连廊里光线不太明朗，段淼背着光，不仔细看的话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可他能精准地捕捉到姜沅的每一丝情状，在星光之下，他把姜沅眉眼间的落寞与孤独看得分明。他心中有些担忧，这几天他太忙了，早出晚归的，与姜沅几乎碰不到一块儿，不能时时守在姜沅旁边，可陆呈奚也在垟城，段淼直觉他不会错过来见姜沅的好机会，之前姜沅每次碰到陆呈奚，就会有好一段时间陷入消沉之中，看样子这次也不例外。
他不怕和陆呈奚公平竞争，但无论如何不希望姜沅再受到半点儿伤害。
“……没想什么，就是发会儿呆。”
他不想说，段淼也没有勉强，只是换了个话题：“仁仁说你想去上烹饪学校，我有朋友是这一行的，要不我替你问问？”
姜沅一怔，没想到段仁仁会和段淼说这事儿：“是仁仁的建议，我……还没想好，我以前没想过再去学习……”
“所以你怕自己一时兴起，坚持不下去？”
姜沅轻轻摇头：“也不是，只是我自己拿不定主意，以前……”
他想说以前碰到大事，陆呈奚总是会帮他做决定，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虽然他没说，段淼却一下听明白了，姜沅没有自己做过这么大的决定，也没有可以商量的对象，段仁仁是个一头热的家伙，只会一股脑怂恿他去干了再说。
“你知道吗，”段淼柔声道，“你和仁仁性格完全不一样，我之前还在想你们俩怎么变成朋友的，现在才明白，你们俩是完美互补。”
他顿了顿，对上姜沅好奇的眼神，才继续说道：“比如你们俩做菜时，仁仁全凭兴趣，一上头能把冰箱里的东西全祸祸了，做一顿吃三天剩菜，”见姜沅被他的比喻逗得笑出声来，段淼也笑，“你却不一样，做菜之前要规划好份量，还要考虑每个人的口味，想把所有的细节都照顾到。”
“我这个比方可能不恰当，但是小沅，”段淼凝视着姜沅，“你有时不妨借一点仁仁的热血，偶尔上头也没关系的。”
姜沅明白他的意思，他自己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的优柔寡断，犹豫和踌躇在这十年间成为了他的难以抹消的恶性习惯。
段淼继续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的，段仁仁那么大个山头呢，你有靠山，别怕。”
“段哥，仁仁知道的话又要说你偏心了。”姜沅眼角有些发热，赶紧打了个岔免得自己丢人。
“臭小子整天和你说我坏话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姜沅缓了口气，好险没哭，但是感谢还是要表达的：“段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这次也是，还有之前……”
说不感动是假的，他和段仁仁至少还有几年的交情，可和段淼才认识多久，他已经受到对方许多照顾了，就连这次的食博会也是，如果不是段淼，他可能连内场都进不去。
段淼刚想开口让他不要放在心上，余光忽然主意到往宴会厅的门边立着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眸光微微一转，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你真的想谢我的话，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法……？”
姜沅话还没说完，段淼忽然低头靠近他，紧接着额头上传来温柔的触感，段淼声音低沉，带着古龙水香气的气息落在姜沅的耳边：“别整天听段仁仁起哄，别真把我当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