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桌面上残留着擦拭后的水印，中间的凹陷位置用来放炭盆与烤盘，不过现在啥也没有，只有布满油花的隔温水圈暴露出来。座位不是普通的沙发卡座，也不是一般的椅子，而是极具个性的，用铁桶改造出来的圆凳，桶上都是锈迹与褪色的涂鸦，与墙上的涂鸦画风一致。
从踏进这家店的那一刻开始，陆呈奚的眉头就没有解锁过，而且有越锁越紧的趋势，并且在菜品端上桌的那一刻达到了巅峰。
“咱们家的鳗鱼都是现杀活烤的，绝对新鲜哦。”服务员笑眯眯地介绍道，超长碟子里的鳗鱼就像要佐证她的话一样，鱼嘴张合了一下。
陆呈奚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鱼眼，顿时脸都青了。
坐在他对面的姜沅有点心虚，他当然知道陆呈奚的雷区是什么，这家烤鳗鱼店从装修风格到用餐环境再到食物的呈现方式，全都在陆呈奚的雷区里疯狂蹦迪，陆呈奚平时半步都不会踏进来，更别说坐下来吃一顿饭了。
正因为陆呈奚绝对不会喜欢，他才选了这家店，只要陆呈奚开口拒绝，他就能顺理成章提出分开，没想到陆呈奚居然什么也没说。
姜沅多少有点发虚，从前他事事都顺着陆呈奚，绝对不做一点不合陆呈奚心意的事，现在要反着来，不管陆呈奚有什么感受，他自己是很不习惯的，心里别扭得很，臊眉耷眼地不肯抬头看对面的人。
四个人里胃口最好的非段仁仁莫属，陆呈奚和秦舒吃瘪的样子对他而言十分下饭，看着烤盘上滋滋冒油的鳗鱼，他口水都流下来了，隔一会儿就问熟了吗可以吃了吗，姜沅手忙脚乱地翻着鳗鱼：“再等等，烤焦一点才好吃。”
等烤熟的间隙，鳗鱼饭、炸鳗鱼骨和刚刚死不瞑目的鳗鱼头豆腐汤也上桌了，段仁仁可不管那么多，先给自己姜沅盛了鱼肉满满的饭，敞开肚皮刚要下嘴，就听对面的人凉凉道：“唉，我这手疼得都动不了……”
段仁仁硬生生放下到嘴边的勺子，恨恨地给秦舒盛了碗鳗鱼饭：“吃你的少说话！”
秦舒还想撩他：“我右手拿不了筷子——”
段仁仁举起剪烤肉用的剪刀：“你想试试用鼻孔吃饭吗？”
秦舒从善如流地住了口，用左手拿起勺子吃了起来，动作十分流畅麻利。
陆呈奚还绷着一张脸，伴随着滋滋烤肉声的是扑面的油烟，不用凑到衣服上闻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浑身都是什么味儿，少见的陌生感让他很不自在，他没有来过这种烤肉店，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动手，双手攒成拳头放在台面下，目光不断扫过面前银白色的金属餐具，然后下意识地去看姜沅。
姜沅只盯着烤盘，手上不住地翻烤着，把烤好就夹到小盘子里，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姜沅已经不会迁就着他的习惯，也不会给他盛汤夹菜。陆呈奚静默地看着看着姜沅的手，忽然开口道：“我来，你先吃点东西吧，别只顾着烤。”
姜沅闻言手一抖，烤肉夹掉在桌面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呈奚就先他一步拿起来，十分不熟练地夹起一块鳗鱼放进他碗里：“你吃。”
他垂眸看着碗里的烤鳗鱼，边上烤的焦黄，鱼皮还冒着油，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入口果然焦香油香融合，鱼肉软嫩，可姜沅却有些不是滋味。
沾着油烟的工具摸上去有种难言的油腻感，陆呈奚薄唇紧抿，笨拙地一手拿剪刀一手拿夹子，学着姜沅刚才的动作不断翻动烤肉，严谨得像在做化学实验似的，可他哪里做过这种事，一不小心就把鱼肉夹散了，剪子用起来也很不顺手，好好的牛排和五花被他剪的七零八落的，最后还是姜沅看不下去了，用一碗鳗鱼饭打发了他。
……不是他非要帮陆呈奚，是看不得一桌子好好的肉被糟蹋了。
姜沅默默地说服自己。
一顿烤肉下来，吃得最舒服的居然是秦舒，毕竟每一口肉都有人帮他夹到碗里，这待遇可不是天天有的，段仁仁本来挺好的胃口全被他搅和了，没吃多少气都气饱了。陆呈奚倒是从头到尾都很配合，姜沅给他什么他都吃得干干净净，还给姜沅夹了好几次菜。
姜沅却觉得这顿吃完，他接下来的至少三个月都不想听到烤肉两个字了。
……谁家烤肉吃得比跑马拉松还累人啊！
下午的活动在两点半开始，陆呈奚和秦舒都没有再坚持跟过来，姜沅不由得松了口气，和段仁仁在会场里转悠了一下午，晚上去吃了垟城一家老字号，两人才回了酒店。
晚上九点多了，段淼还没回来，他这几天忙得够呛，各种酒局饭局应酬统统挤在短短几天里，实在分身乏术，只能远程叮嘱段仁仁和姜沅注意安全，有事情随时联系他的助手。段淼倒是不担心姜沅，主要是还有个不省心的弟弟，把段仁仁自己放出去还不知道能惹什么祸呢，他只能拜托姜沅多看着段仁仁。
姜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难得地摆起了审讯官的架势，坐在段仁仁对面的沙发上：“说吧。”
段仁仁撇着嘴装傻：“说什么？”
“别装傻，你和秦舒今天怎么回事？”
“……你平时都不问我这些的，怎么忽然关心起秦舒来了，”段仁仁直觉上线，一下子警惕起来，“是不是我哥派你来的！”
姜沅呛了一口空气，心想平时怎么不见这小子脑袋转这么快：“少打岔，是你自己说晚上回来说清楚的。”
“那你发誓不告诉我哥。”
“……好。”
段仁仁觉得还不够：“如果你跟段淼告状的话我就跟你绝交。”
姜沅哽了一下，配合道：“行。”
幼稚是幼稚了一点，但是作为朋友，还是略为知情的朋友，就算段淼不说，他也不希望段仁仁再和秦舒起冲突。
得到保证的段仁仁这才把事情简单说了，其实也没啥不能说的，他和秦舒早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如他今天在药店里和秦舒说的一样，以后他们最好的结果至多不过见面点头的关系，一点儿不会再多。
段仁仁想着，努力忽略涌上鼻尖的酸意。
离君澜不远的另一家五星酒店，秦舒和陆呈奚闷不做声地打着台球，两个人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秦舒右手还红肿着，可他好像感觉不到一样，一杆比一杆狠，看架势要把球桌打穿不可。
白球被重重击飞，撞到黑色的八号球，在洞口边轻轻一碰，没有入袋。
秦舒皱着眉活动了一下右手：“明天什么打算？去找姜沅？”
陆呈奚弯下腰，对准八号球一杆进洞，眼神却始终晦暗，不见一丝赢球的喜悦：“不了，他难得出一趟远门，我就不扫的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