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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过度惊吓加上低血糖所致,没什么大碍。”机舱里,一个年轻人女人看着检测报告总结道,“我给您开一瓶营养液吧。”
“你是谁?”杭景问。
“……我是医生,我叫林悦。”
“哪个医院的医生?我想看看你的证件。”
“……我不属于哪个医院。”
“那你怎么好说自己是医生?”
年轻的医生面红耳赤,看了副驾驶的首席一眼,首席没有示意,她便说:“我是首席的私人医生。”
“联邦规定,成年之前就医需要进行基因检测或者提供意外事故鉴定,成年之后就医则需要提交基因检测报告书,他接受你的治疗时,也需要么?”
“……首席身体健康,没有生过病或者受过伤。”
杭景歪着头去看窗外,脸上一片木然。在他被带上飞行器的时候,林医生看到士兵们抬着一堆尸块,即使知道那是一个机器人,她也觉得那场景异常残忍。但未来的首席夫人却很平静。
她也听说过他的名字,除了首席未婚妻之外,他还是亚研院百年一遇的天才,他还很漂亮。但林医生知道自己不能多看,她克制着内心的好奇。
“不用管他。你做你的事。”贺庭下令。
医生点头,“您还有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挫伤,我先给您处理,再替您输液。”
杭景任她摆布。
在与贺庭出现后不多久,他便推测到问题所在。
结合飞行器的速度以及抵达时间,可知贺庭最晚于当天夜里12时左右出发,以此时间点向前推8个小时,这是世界网被修复后恢复、提取、分析数据所需要的时间。因此哪怕用最高效率来算,下午4时,世界网才被修复好。但在杭景最初的预估之中,那时世界网绝不可能被修好。
因此,贺庭不是从世界网得到的消息。
即使研究院的确超常发挥提前修复好了世界网,那么从他们消失在边界的地点,查找出他们最后落脚的地点,也需要时间。
除非,一切并不如杭景在平民区所见,事实上平民区同样处于辖区的严密管控之下。
然而,平民区并没有被纳入世界网,也不受辖区政府的管制,而唯一和辖区、和研究院有关联的,便只有那些冻结的正子脑了。
阿桑说:“一般垃圾场总会找到一个两个的”。
毫无疑问,他们是被正子脑如此迅速地定位到。
那些正子脑为上等人服务了一生,在死后还要被改造,以废弃品的伪装投放到平民区,物尽其用。
杭景讽刺地笑了一下,视线从飞行器的舷窗望出去,日出东方,霞光粼粼,云层广阔无边,但世界又如此之小。
“您的手抖得太厉害了,这样我没法替您扎输液针。换成小腿的静脉可以吗?”医生扭头去问首席。
贺庭看过来,发现杭景的手抖到现在都没有缓解的趋势,“你给他说说,你在医学院求学时解剖过多少尸体。”
医生有点尴尬。
贺庭讽道:“只不过捡了几个载腔零件,为什么要害怕成这样?”
杭景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回想起半个小时之前,他亲手捡回天赐的载腔,把它们拼凑成原来的完整模样,等到贺庭的手下过来将它们抬走。而他怀里抱着天赐的头颅,一步步走向教堂之外的飞行器。
一切恍若一个梦。
但他没有为天赐而恐惧,相反当他抱着天赐,他感到心安,好像多了一点面对未来的勇气。是的,他真正的恐惧是来自于未来。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交出微空间力场的研究成果,你以及亚研院任何一个分院就不会对天赐做什么。”
“话不要只拣着说。我答应你的是,要想避免你的机器人不会在非冻结状态下直接被销毁,或者避免机器人研究院对他的格式化处理,你得做到两件事:第一,交出微空间力场的研究成果,配合亚研院推进‘上帝计划’,第二,乖乖和我结婚。”
他话音刚落,隔壁传来某种闷闷地撞击,一墙之隔,阻挡不了一个机器人的听力。杭景的眼睛一红,“为什么你非要我和你结婚?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你直接说出来,都现在了,我还能不答应你吗?”
贺庭蹙眉,他似乎想了想才说:“这就是你逃跑的原因么?你似乎一直在刻意忽略一个事实,我没有目的。婚姻匹配系统为我选择了你。”
杭景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贺庭并不为自己早被戳穿的谎言尴尬,“当然,如果非要找另外的原因,那还有我爱你。婚姻匹配会为每个人选择最佳伴侣,最终他们也能发展出深厚的情感,只不过我提前了一些。”
他语调温和,似乎真的有满腔的柔情。
杭景的内心一片麻木冰冷,他看着窗外,平静地说:“但我不爱你。”似乎是自语。
贺庭的嘴角绷紧,脸色一点一点沉下,“你不会想说,你爱那个机器人吧?”
……
“赵医生。”
无意间听到这恐怖对话的医生被吓了一跳,“是。”
“你的同窗中,从事心理治疗或者精神分析的有哪些人?”
赵医生本感觉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正心中惶惶,冷不丁被问起,愣了好几秒,才报出几个名字。
“等回去后,请他们来为我的未婚妻治疗。他似乎对他的机器人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畸形的态度,这在上等人历史中从未发生过。”
“那你自己呢?”杭景终于转头过来,澄净的目光逼视着贺庭,“你对PB03-0514是什么态度?你比我正常多少?”
机舱瞬间死寂。
过了很久,贺庭才冷声道:“你要把我和你类比,那么是不是也要把1030和0514类比,但你别忘了,0514已经是一个冻结的正子脑了。”
杭景不再回答,他歪着头抵住舷窗,身心俱疲。未来大雾弥漫。他慢慢地在椅子上蜷缩起身体,却忽然感觉到胳膊肘下腰间有一个硬物,手指动了动,杭景感受到了它的轮廓——是一把枪。他心中一惊。忍住查看的冲动,不动声色地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他迅速回忆在平民区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对了。天赐说从垃圾场捡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原来是一把枪。
枪可以杀人,或许他可以杀死贺庭。
他又忍不住想象:深夜,天赐伏案修复这把枪,他耐心又专注,双手灵巧。但他现在却被破坏了载腔,无助关在存储间。想象着机器人孤零零在黑暗中的模样,杭景冰冷的心就像突然被浇了一盆滚烫的沸水,一股恨意从中涌现。
数个小时之后,抵达辖区,杭景被关到了一栋别墅里。贺庭不是随口说说,很快,一组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来到了别墅。
他们要纠正他的心灵和脑袋,杭景疯狂抗议,他想告诉贺庭,他才没有病,不讨厌机器人不是病,喜欢机器人不是病,爱一个机器人也不是病。
但他们都用看怪物和病人的眼神看着他。
“先排除脑区器质性病变。”当中领头的一发话,杭景便被送到了核磁共振扫描仪中。
躺进去时,杭景放弃了挣扎。他想到了天赐,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天赐。
他知道,天赐的处境与他一样,他正在机器人研究院的某个实验室里。
上一次被杭楚泽扫描后,天赐不再爱他。
那么这一次那么多人对他的“制裁”,又会让他失去什么?
再次见面时,天赐会不会,甚至,不再认识他。
杭景感到异常寒冷、恐惧与无望。
*
机器人研究院有一半项目暂停,集中主要兵力给了有史以来最为先进的机器人。没有人因为自己项目的暂停而沮丧,PB04-1030接受整个研究院的研究,这意味着,杭楚泽院长已经决定将十多年前的成果共享,没有人不识趣地去追问他曾经没有公开的原因,他们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利用这个机器人开创新的事业。
经过半个月的投入,倾半个研究院之力,他们终于瓦解了PB04-1030正子脑中多余冗杂的一些方程式,当一个机器人的正子脑以原本面貌展示在他们眼前时,他们本该感到轻松,感到一切由处于人类的掌控之下。但当他们看到那个机器人脑中的所思所想,只感觉匪夷所思又荒唐可笑。
一个机器人,还能懂什么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