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温柔崩坏>第17章 如果分子化

  ======

  如果说杭景死寂的心还能有什么波澜的话,就在这一刻。那直白的、杭景从未接触过的描述,撕开了杭楚泽院长和天赐为他小心打造的保护膜。

  那显而易见的厌恶口吻,把所有真实都撕开来给杭景看了。

  女人的东西。

  原来在天赐以外,其他人会如此称呼它。

  那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多余的东西。

  其实他早该了解到的。或者他一直逃避去了解。这个多出来的东西,不是一颗痣,不是一个胎记,或者凸出的一块肉。它的多余,是因为长错了地方,它不该长在一个男孩身上。

  他竟有那么一丝把天赐的安慰当了真。他该猜到的,长在这个地方的,不就该是生殖器官吗?如果不是一个男孩该有,那么不就该是女孩儿才有的么。

  他懂的那么多,比眼前这几个垃圾多千倍万倍,可他偏偏连这也不懂。

  为什么呢?为什么?

  是的,也许这么懦弱的、脆弱的他,得知这个秘密后,那他的软弱会让他崩溃,说不定指引着他结束生命也有可能。

  可是现在知道和小时候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现在也恨不得死去啊。

  如果觉得可以一辈子瞒天过海的话,那就好好保护我啊。不要告诉我他是一个机器人,不要让他远离我,让他无时无刻保护我。伤害与伤害之间难道还有什么高下之分吗?

  ……

  杭景开始恨他的父亲。

  但恨着恨着,又觉得没了意义。

  那些少年像是看见了什么恶心与罪恶,已经不知不觉放开了对他的禁锢,他们扭曲的变幻纷呈的脸色没有一丝遮掩。

  他们迟疑着脚步纷纷离开了。像黑沉沉的乌云移开,但露出来的并非阳光——跪在地上的周蒙钰,脸色死白、不敢置信,那平时看着杭景只有欢喜和爱慕的眼睛里,也充满了难以接受的抵触和震惊,甚至还有一丝丝恶心和恐惧。

  杭景随意地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的视线正上方,还是那个鸟巢,又一只鸟回来了。在夜幕降临之际,它们都准时地回了家。

  杭景忽然动了,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身体上没有严重的伤口,只是手腕、脚腕被禁锢留下的红痕,挣扎时的轻微蹭伤,以及全身的虚脱。

  他站起来,没有避讳周蒙钰的视线,把自己的内裤穿好,拍干净衣服上的尘土,重新穿上,遮掩住自己身体上那些小小的、但多多的伤痕,最后捡起被那群人扔到远处的通讯器。

  他没有看周蒙钰一眼,走了。

  他现在要回家了。回到天赐边。他要原谅他,要与他和好因为他不想自己人生的最后光阴,还不能和天赐拥抱。

  他步履匆匆,神色冷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这违反了他十多年被娇养出的玻璃性格,他用前所未有的坚强,没有掉一滴泪,走出逐渐被夜幕笼罩的恐怖树林,踏进了皎洁的月光之下。而后他停住步伐——

  他的保姆,身披月色,正从不远处快步跑来。但在他们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他的脚步陡然放缓。

  最后他还是来到了杭景身边,低声道:“对不起,其他的主人都回来了,我等不到您,只好违背您的——”

  它的道歉被打断,杭景扑进它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它,“没关系。”

  违背命令也没有关系。

  都没有关系了。

  因为他仿佛听见了在树林另一端响着的沙沙脚步声,听见这些脚步声变成窃窃私语,再变得正大光明,流言将在天亮之后涌起,而后会有一群秘密的裁决者,悄悄将他带走,把他投进一片熔炉。

  他将在那里瞬间汽化,变成一颗颗游散的分子、原子,飘向天空,飘向海洋,飘向原野,也许在某一个春天,天赐会遇见一朵小野花,那些粉白色的花瓣里,可能会有几百亿分之一的他。

  但那时,天赐应该已经忘了吧,他会有新的主人,他会在那个春风和煦的日子里,摘下这朵小野花,把他送给他。

  他一定是个勇敢的男孩子,不会轻易就掉眼泪,惹得天赐频繁崩坏;他也一定是个不多不少的男孩子,可能身体没那么强壮,但至少他一切正常。

  杭景轻轻闭上了眼睛,侧脸贴着天赐的胸膛,在那些令他恐惧的脚步声、窃窃声、流言声中,他渐渐听见了另一种声音,就在他耳畔,像断断续续的微弱电流,也似心跳,令他着迷,令他安心,令他不舍。

  他的平静显得异常,他的身体上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头发的泥土颗粒,衣裳上残留的脏污痕迹,最后天赐注意到了他脚踝上,触目惊心的一圈手印。

  它的身体僵住了,仿佛挺直成一副冰冷的机器。它也开始像一个普通的金属人一样,有了一双红色的眼睛,以及不那么流畅的电子音——

  它一字一顿说:“少爷,有,人,伤,害,了,您?”

  杭景松开手,看它,问:“如果我被分子化了,你会怎么样?”

  天赐一愣,“您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是你法律上的主人。父亲才是。如果我被分子化了,父亲会怎么对你?”

  “您不会被分子化。”

  “我在问你,你应该回答我。”杭景以一种温和的口吻命令道。

  “……我的载腔目前绝无仅有,杭楚泽院长会把我留下继续服务的。”

  “他会让你忘掉我们之间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天赐闷声道。

  忘掉么……

  一阵紊乱的数据流从它的正子脑中颠簸而过,使得有那么10的负几十次方秒的时间,它的正子脑一片空白,即使这格外微弱的异常,他同样能捕捉到。

  “应该会让你忘掉吧。这样才能让你心无旁骛地为另一个主人服务。”

  一阵更杂乱、更强烈的数据流翻涌了一瞬,天赐几乎没有停顿地反驳:“不会有另一个主人。”

  会有的。你这么好,不会像我这样随随便便就可以消失。你这么好,不像我这样可有可无、甚至不该存在。杭景心中默默想到。

  他眨了眨眼睛,抑制住眼睛里的酸涩,轻声说:“怎么不会有啊,父亲不就是你的另一个主人吗?整个人类都是你的主人。”

  天赐哑口无言,半晌,它才说:“那不一样。”

  杭景酸楚的内心突然因为这四个字,不合时宜地涌现出雀跃。

  “不一样。”不一样啊。

  ——杭景在天赐心里也是不一样的。

  好像就此离去的话,也没有那么遗憾了。杭景微微仰头,注视着天赐的脸庞。那张英俊的脸孔,不苟言笑,也无谓悲欢,不过此刻也似乎有一些不同。杭景感觉这张脸庞上,有着一种微微的苦恼与严肃。这使得他的脸更生动了许多。

  杭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既然不一样的话,那么,如果我被分子化了,你会为我报仇吗?”

  “嗡”的一声,天赐感觉正子脑中闪过了一丝白光,下一秒它已经握住了杭景的手腕——那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圈红痕,还有几许擦伤,这一刻,天赐感觉自己的正子脑被什么东西钳住了,正在狠狠地粗暴地向外拉扯。

  它已经完全赤红的双眼轻动,视线再一次晃过那些泥土颗粒、脏污痕迹、脚踝手印。

  然后它说:“您不会被分子化——我已经回答了您的问题,但是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谁伤害了您?”

  杭景不禁笑了,“你这就要为我报仇了吗?”

  在过往的无数个日子里,每每看到小主人的笑容,天赐就会觉得自己的正子脑运行地更加顺畅,笑容与眼泪是相对的,它们对天赐的正子脑造成的影响也是相对的。

  甚至杭景的笑容还会引起更多的反应,比如杭景笑了,它也就觉得自己的嘴唇机理也蠢蠢欲动,它这副载腔的每一个细胞、组织,它都能控制。

  它一直想模仿那笑容,回报以微笑,但它又恐惧笑得不伦不类,引起主人惊惶。

  所以,它只是默默凝望着,当它的小主人笑的时候,它就暂停那不停奔涌的方程式和数据流——也许对一个机器人来说,这就是短暂的、惬意的放空时刻,它在这样的片刻停歇中,专心地注视小主人的笑容,感受着正子脑中由此而出现的安详平和。

  但这时,这个夜晚,它觉得杭景的笑容刺眼、碍眼,把它的正子脑搅乱。

  就像哭一样。

  它不要他像哭一样笑。

  ——泥土还带着一点点湿润,手腕、脚踝的红痕还很新——不会太久,就在刚刚这片小树林里发生过的。

  不再等小主人的回答,天赐利落地将杭景背到背上,转身向树林中奔去——既然小主人不愿意说的话,那它就自行寻找答案吧。

  可似乎是听到了它的想法,杭景在它耳边说:“你要干嘛?”

  他停顿了片刻,忽然又狠狠锤起天赐的肩膀,“放我下来!我说着玩儿的!不用你报仇,没人伤害我!”

  撒谎!

  天赐的脑海中骤然冒出这两个字。

  它把杭景的腿弯扣得更牢,脚下也跑得更快。它有比人类更灵敏的嗅觉,就如同一只猎犬,他循着小主人的气息,从林中穿行。

  在脚踩青草的簌簌声中,它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它看到了,它的主人背着书包正独自走来,月光下,树林间,黑影幢幢,他咬紧嘴唇,既害怕,又勇敢,但可能他也在期待,也在责怪。

  然而愚蠢的它,并没有听见小主人的召唤,它也没有分析到“不跟着小主人”这背后潜在的伤害,选择了优先服从命令,它错误地判断了形势,错误地处理了冲突。

  所以,那漆黑的密林里,蹿出了恶意,那些人把魔爪伸向了它的小主人——

  它该服从主人的命令,可是前提是,如果它不跟在他的身后,他也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杭景还在挣扎着,他急急解释:“我骗你的!没人伤害我!只是我不小心去了公共澡堂,让别人发现了那件事,所以才会被分子化处理的!”

  他没有一丝一毫要为那群人辩解的念头,他甚至恨不得他们死去,最好在这树林里就被什么野兽撕烂,可是,天赐怎么办呢?如果得知他是在这个树林里、独自回去的路上受到了伤害——

  但他苦心想要避免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的机器人保姆早就自行陷入了机器人三大法则的漩涡,它早在杭景解释之前,就判定了自己的罪过。它的四肢躯干已经出现异常,可是他全力奔跑,硬生生磨平了那些不流畅,只有全身上下各个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会七零八落。

  终于,到了气息最浓郁的地方了,空气中竟还有很隐约的血的气味——是杭景手臂上轻微的擦伤所留下的。

  除此以外,便是八道肮脏、浑浊的污气,它们向远处蔓延。

  “您不会被分子化处理。”天赐坚定说道,它未作任何停顿,飞快追上去。

  ----

  在杭景的视角里,天赐是“他”;在天赐视角下,天赐自我定义为“它”,所以有时会出现“他”和“它”两种代称。不过可能也有疏漏,在个别天赐的视角里,我也写成了“他”。发现了的话,我再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