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温柔崩坏>第10章 杭景逃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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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杭景背着书包独自去教学区,行经小树林就停下了。他仰躺在长椅上,枕着书包里的饼干盒,看树叶间隙间蔚蓝的天空。

  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笨拙的身影,那个身影正在林间草丛里穿行,惊起阵阵飞鸟。

  它走到这里,蹲下身,摘下几朵白色的花,放进臂弯的编织篮里,又走到那里,蹲下身,摘下几株绿色的草,放进臂弯的编织篮里,它口中念念有词,叽叽咕咕却听不清再说什么。

  等它走近了,杭景终于从一堆莫名其妙的语言中辨认出一些短语:

  “喜欢吗?”

  “您喜欢紫色。”

  “没有紫色。”

  “可以编辫子。”

  “鲜花饼也好吃。”

  杭景从长椅上坐起身,他轻轻喊了声:“祝宝。”

  那专心采花的身影猛地一僵,然后仰起不太灵活的脖子,显露出一张金属的方面孔。

  杭景招了招手:“过来。”

  “祝宝,过来。”

  笨拙的机器人走过来了,他在杭景面前站定,臂弯里的编织篮装满了鲜花。

  杭景仰头看他,看这张金属的脸孔,看它扁矩形的红色的眼睛,没有鼻子,方方的下巴上方是直线型的嘴巴。他的假头发上沾满了草籽和花粉,它的金属表皮布满沧桑的划痕。

  他的口中依旧发出不知名的字眼,杭景知道它再度陷入了崩坏,但似乎与几年前的那一次有所不同。

  “你是不是也很伤心?”杭景问。

  机器人恍然未觉,忽然它盯住杭景身后地一颗树,它立马走了过去,原来是树的枝丫上长出了一朵漂亮的彩色蘑菇,它把它摘下,放进篮子里。杭景跟过去,听见它在说:“可以看,不能吃。”

  “祝宝。”杭景又喊它。

  机器人怔怔地转过头来。

  “祝宝是她给你取的名字,是吗?”

  机器人没有回答。它已经是一个崩坏的机器人了,它唯一能够遵守的三大法则只剩下了那第一法则,它无法遵从“服从命令”的第二法则,也无法遵从“保护自己”的第三法则,如果它的崩坏不可逆转,那么管理部门将会带它强制销毁,到那时,它就会和它的主人同归于另一个愿意接纳他们的世界。

  但那又有什么好安慰的呢?杭景心中充满酸涩。

  这时,机器人忽然抓起几朵鲜花塞进了杭景手里,杭景怔怔接过,紧接着机器人又抓起几朵递过来,杭景再次接过,一次又一次,杭景怀里捧满了芬芳的花,最后只剩下了那一朵漂亮的蘑菇了。

  机器人不再发出任何无意义的词语,它像是恢复了完全的正常,它抓起蘑菇的小柄,献宝一样递过来,杭景也伸出手去,然而一只白皙的大掌突然出现了,将他的手包裹起来,把那棵蘑菇挡在了外面——

  天赐有如从天而降,他一手揽住了杭景肩膀,一手替他拒绝了蘑菇。

  可这突如其来的阻挡似引发了机器人的焦躁,它往前靠了一步,不依不饶地把蘑菇往杭景另一只手里放——

  “抱歉。这个彩色蘑菇是有毒的,我的主人不能接受它。”

  杭景忙道:“没关系,我可以装在口袋——”

  天赐却一脸严肃,不为所动,他甚至自作主张地拿出杭景另一手抱着的大捧鲜花,交还给机器人,“谢谢——但请收回去吧。”

  机器人脸上的五官分明没有一丝肌肉文理,杭景却看到了一种茫然不解:它愣愣地捧住那一捧野花,不知所措地张望着杭景,仿佛在确认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误。

  而后它长大嘴巴呜呜啦啦发出不明的叫喊,杭景忍不住伸出手,天赐却按住他的手臂,“这位机器人已经崩坏了,它只是把您当成了曾经的主人,这些花不是给您的。”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杭景第一次察觉到了他的保姆的冷酷,他急忙反驳道:“那只要我扮演好它的主人,只要我接过这些花,它就可以不那么伤心了!”

  天赐却说:“机器人不会伤心的。它只是崩坏了。”

  “它会的!崩坏不就是它的伤心吗?”

  “崩坏只是正子脑中部分方程式的反应,您已经选修了机器人学的课程,您知道是有这样的方程式的。您所以为的伤心,恰恰是方程式驱导下的崩坏反应。”

  多么客观,多么冷静,又多么残酷的解释,一时间,杭景觉得他温柔的保姆莫名其妙地变得格外陌生,他忽然心生委屈,眼睛酸胀得厉害,他拼命忍住眼泪,轻声说:

  “可是——伤心就是伤心,哪怕是由方程式所导致的,但他的伤心就是伤心呀,不是高兴,不是兴奋,就是伤心。”说着说着,眼睛一眨,泪水终究滚落下来。

  天赐终于慌了,他连忙道歉,手去擦杭景的眼泪,“对不起,是我说错了,您是对的,伤心就是伤心。”可是他怎么也无法拭干他主人的伤心。

  他慌得不知所措,劈手夺回机器人手里的花,塞进自己小主人的怀里,然后他颤抖抽搐的手指有些粗鲁地、扯下草丛里一朵朵粉白色的花,也送到杭景面前,“不要哭,不要哭,这些也给您。”

  一直被少年少女们赞扬的优雅不见了,这个少年保姆手足无措,面对自己的犯的错,他手忙脚乱地弥补。

  他摘花,只挑粉白色,那么娇娇嫩嫩的颜色,在他的正子脑中,和他的主人是一个色彩,他把周围所有的粉色都摘了干净,手掌沾上了绿色的草液,头发上沾着草籽与蒲公英。

  他忙碌着,紧张地,手脚不太协调,失去了往日从容,却还是在草丛里跑来跑去,摘不过三朵,他就忍不住送到杭景手里。

  杭景看着,看着手里越来越多的小野花,看着他的保姆在从中焦急穿行的身影,原先的委屈又悄悄消融。

  最后他的保姆举着最后一朵小野花,似是无比落寞又歉疚地说:“少爷,只有这么多了。粉色的太少了,没有它给您的花多。”

  他也像是犯了什么错,可杭景却在这一刻破涕为笑。

  他想了想,旋身望着机器人,说:“我学了很多的方程式,可是还没有学到一条方程式可以让你不再崩坏。所以你要努力地自己恢复过来,如果你继续崩坏下去,就会被判定为没有为人类服务的价值,就会有人把你带走销毁。你的正子脑里有关于你主人的一切,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代表她曾经的存在了。”

  他终究还是把机器人的花还给了它,“你仔细看一看,你肯定能认得出来,我不是她呀!”

  机器人无意识的叫喊停了,它仔细打量杭景,闪闪发亮的红眼睛不断聚焦,好似在努力地在和什么斗争着。最后它慢慢地把鲜花收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转身,重新走进丛林,摘一朵,再摘一朵。

  “编成花环。”

  “五颜六色。”

  “啊!那里有紫色!”

  机器人跑远了。

  杭景收回视线。他的保姆还紧紧攥着最后一支、从最远的草丛里摘来的粉色野花,抬着胳膊。

  那粉白的小花,有着小小的圆圆的花瓣,在风里微微摇曳,多么可爱。

  杭景小心把它放进花束中,另一手牵住他的保姆,“我们走吧!”

  他们一同离开这片小树林。过了片刻,少年保姆说:“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对。”

  “嗯?”杭景歪了歪头。

  天赐闷声道:“我不该私自把它给您的花拿走。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犯了这个错误。”

  “没关系呀!”杭景把花束举到他眼前,晃了晃,“好看吗?”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林,在十五岁少年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粉白色的野花在他瓷白精致的脸庞边也不禁黯然失色。

  天赐愣了很短促的一秒钟,然后他眨了下眼,视野里就剩下了那簇花了,他点点头,“好看。”

  昨日的阴霾被今日的骄阳驱散,杭景的眼睛还带着哭泣过的湿润雾气,但他也笑弯了眼睛,“谢谢!”

  杭景被天赐送到了教学区,和学校老师解释是杭景迷了路。

  杭景已经在这个校园里呆了三年,这个解释无论如何都没有说服力,不过杭景既然来了,又是优等生,老师并没有追问。

  但谁也没有察觉,某个乖张的念头,在杭景心中进一步发酵,他也由此陷入了长达半年的倦怠,并脱离了优等生的行列。

  课堂上他要么昏昏欲睡,要么被窗外的小动物吸引,总之,那些知识点从他东耳朵进又西耳朵出,他的考试成绩也不再那么亮眼,即使是他最爱的物理和机器人学;被点名批评时,他也无所谓地神游天外。

  孩子们都在差不多这个年纪进入叛逆期,所以杭景的转变并没有为他减少任何一丝人气,反而他那么颓靡的、懒散的气质构成了别样的魅力,引起效仿。

  现在,对他的形容词除了聪明漂亮之外,又多了一个“酷”。他这种叛逆的酷劲儿也在十五周岁末、第二年春天达到了顶峰。

  他逃学了。这个很久之前在他心中萌芽的念头,终于在即将满十六周岁的前夕付诸了行动。

  他和他的伙伴们密谋,又和他的保姆撒娇。天赐的坚持在他的撒娇耍赖面前,毫无抵抗力。他的保姆怜他体弱,权衡之下,竟真的同意了这叛逆之举。

  因身体原因请假万万不行,那只能以课程需要为理由。

  然而告诉政治课的讲师——杭景需要参加体育课程训练,告诉体育课的教官——杭景要参加政治课的考试,这种拆了东墙补西墙、再拆了西墙补东墙的方法维持不了多久,就会现出原形。

  更何况,校园生活即将进入下一阶段,到时候集体生活程度进一步增加,教师们格外关注此刻学生们“集体化”的表现,好为之后的集体宿舍人员安排做好准备。

  在这种情况下,杭景的反常就显得格外扎眼,能够翘课半个月,也是多亏了天赐的奔波,以及杭景伙伴们的里应外合。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一年上半年杭景与父亲的通讯的机会已经用过,他也不会在像小时候那样没有意志力地、去预支下半年的视讯机会。所以这上半年能再接到父亲的视讯,他惊喜异常,但又很快冷静了下来——父亲主动找他,绝不会是为了倾诉父子亲情。

  果不其然,东窗事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