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夜没有那么漆黑，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白茫茫的雪。
远处的村庄传来阵阵狗吠，宋帘打着手电筒牵着陆西风走在小路上，每呼出一口气，一股白雾就会升起，在灯光下尤其明显。
陆西风脖子上围着宋帘赢来的奖品，从小到大，他几乎不过生日，大部分时候都是全家一起吃个饭草草了事，陆小莲告诉他，他的生日就是她的苦难日，所以陆西风只知道自己的出生给别人带来了麻烦。
除了小时候奶奶给他买的三块钱一个的小蛋糕，他就没有吃过生日蛋糕了，陆小莲说蛋糕不划算，一两百都可以买好多肉了，所以当宋帘说订了个蛋糕的时候，他下意识说：“不划算，算了吧。”
可宋帘却说，“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换算的，一个蛋糕的钱可以买十几斤肉，但是蛋糕就是蛋糕，肉就是肉，生活就是生活，快乐又是另一回事。”
就这样，一路上，陆西风坚持要自己提着蛋糕，他走一段时间，又拿起来看看蛋糕有没有被撞坏，他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蛋糕。
到家时，宋帘没有看见林爷爷的身影，他和陆西风不放心，便提着灯出门去寻找，走到半路，见不远处一束烟火扶摇而上，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
“那不是林爷爷吗？”陆西风见烟火之下坐着一老人，绚烂的烟花衬托得他枯瘦的背影有些冷清。
“他为什么要放烟花？难道是七夕节的习俗？”宋帘也有点懵，早上起来就不见老人身影，他还以为林爷爷去小镇上赶集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陆西风喊道，“这个烟花太大声了！”
“我说，我们过去看一下！”宋帘拉着陆西风一路小跑过去，在老人耳朵边上喊道：“林爷爷！你在这里，干什么？”
老人转过身来，看见他俩，只是一个劲儿地笑，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自己听不清楚。烟火一明一暗，宋帘看出老人眼里有泪光。
“我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宋帘凑近喊道。
“放烟花！”老人说道。
宋帘看了看旁边，堆了好几箱烟花，喊道：“你一个人！放这么多干嘛！”
老人没听清，一个劲儿地重复着：“放烟花！”
宋帘连问了几遍，终于放弃了，他搬来一箱烟花，让陆西风和老人能坐在上面，老人全程无言，只是久久地凝视着漫天的烟火，火光映衬得陆西风的脸很好看，像是加上了一层滤镜，宋帘不由得看入了入迷。
几分钟后，烟火燃尽，四周陷入了平静，没有烟花的光亮，只有煤油灯发出来的微弱的光，林爷爷拿出打火机起身准备再点一箱，宋帘连忙拉住他道：“林爷爷，外面太冷了，明天再放吧，我们先回去，西风今天过生日，我们回去吃蛋糕。”
“好，好，过生日好啊，”林爷爷笑着，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把这里放完就回来。”
“太危险了，你一个老人家在这里点烟花我们不放心。”陆西风道。
“不危险，不危险，我每年都来这里放烟花的，不危险。”
“每年？”宋帘把打火机抢过来，“太危险了，您要实在喜欢看放烟花，我去点。”
宋帘搬了一箱烟花到前面，引线点燃的一瞬间，宋帘捂着耳朵跑了回来，几秒钟后，烟花又开始绽放，就这样一来一回，烟花剩下了最后一箱，老人执意要自己来点这最后一箱。
“太危险了，待会儿摔着您。”陆西风说道，“让帘帘给你点吧。”
老人固执地摇摇头，“我和他约好了的，每次让我来点这最后一箱。”
“您和谁约好了？”宋帘有些不解，他从来没见过林爷爷和谁来往过，于是宋帘猜测道：“和您的爱人？”
忽然，老人不说话了，苍老的皮肤褶皱里储藏了几滴泪水，他用枯槁的手擦去，但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他转头瞥见了宋帘和陆西风紧紧拉着的手，点了点头，“他结婚咯，结婚好多年了。”
“那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呢？”陆西风关切地问道。
老人闻言，爽朗地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抬手去擦脸上的泪，他揉了揉眼睛，说道，“老天爷捉弄人，把两个人生成了同一个性别，让人看笑话咯。”
“村里人说我这是被女鬼附了身，有着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心。”老人坐在纸箱上，慢慢地说道：“家里人给我请了道士，说要给我驱魔，我趁乱跟他一起跑了。后来，他爹娘以死相逼，他回去娶妻生子，我被留在了温泉小镇。”
老人怔怔地盯着打火机，低垂着双眸，“以前哪里见过这么好的烟花哟，只有爆竹，一个爆竹几个小孩儿争着放，但他总会把最后一个爆竹留给我，后来改革开放，烟花流行起来了，但我们没钱呀，我们就约定好攒钱，每年的七夕就来这里放烟花。”
老人慢慢起身，拿过打火机，宋帘没有阻止，老人打开烟花的纸箱子，一滴眼泪不经意间滑了进去，他用衣袖揩过脸颊，叹了口气，道：“钱还没攒够，他就走了，只差几块钱了，再等等也好啊。”老人拍了拍纸箱，脸上骄傲与落寞并存，他提高了音量，说道：“你看，现在生活多么富裕，我想买多少箱烟花，就买多少。”
烟花有了，人却不在了。老人点燃了最后一箱烟花，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路过，会不会看见这漫天的璀璨，更不知道那人是否还记得两人的约定，又是否，会在新年烟花的影子里，回想起他的脸。
烟火燃尽，宋帘终于读懂了老人看向他和陆西风的眼神，有慈祥、有遗憾、有欣慰、有羡慕。吃完蛋糕后，老人默默地坐在壁炉前，目送他和陆西风上楼，不知道那时老人心里在想什么，或许是透过他，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
老人被村庄抛弃，又被爱人丢下，半生都是遗憾。他凝望着宋帘和陆西风的背影，像是来自上个世纪的人，向新时代致敬。
陆西风上楼后，坐在火光前，久久不能缓过神，如果说宋帘心中满是感叹，那他心中更多的是害怕，他好怕，好怕这是宋帘的结局，他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活下去。
在他陷入沉思时，宋帘忽然从房间跳出来说要带他去看他的礼物。看见宋帘脸上的激动和欣喜，他心中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什么礼物？”陆西风问。
宋帘激动地拉着他的手，“哎呀，你看了就知道了，快走快走！”
陆西风一进屋，就看见满床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有圆形的有方形的，他感觉自己心跳漏了半拍，“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都是你的，”宋帘激动地原地跳了起来，“我也是你的，你快拆，快拆啊！”
陆西风走了过去，正准备随便选一个，就听宋帘在旁边说道：“哎呀，不是从那个开始，有顺序的，你要从左边开始！”
陆西风拆开了第一个礼物，是一个小盒子，里面放了一个金色的长命锁。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祝一岁的小陆宝宝以后的人生，长命百岁，平安顺遂，生日快乐！
第二个礼物是一盒精美的木制积木，是成人积木，但是纸条上写着：“祝两岁的小陆宝宝聪明伶俐！生日快乐！”
第三个盒子里装着一副餐具、一幅拼图，“祝三岁的小陆宝宝身体强壮！无病无灾，生日快乐！”
第四个是一个一个水杯，上面刻着陆西风的名字，“祝四岁的小陆宝宝永远开心，生日快乐！”
第五个是一个水晶球，球里是宋帘家的雪景屋，两个小人儿坐在门口，晃一晃，水晶球里就下起了雪。“祝五岁的小陆宝宝永远无忧无虑，生日快乐！”
第六个比较大，没有装在盒子里，是一个恐龙玩偶，差不多一米多一点，“祝六岁的小陆宝宝快点长高高，生日快乐！”
第七个是一支钢笔，“祝小陆小朋友前程似锦。生日快乐！”
第八个是成人电话手表，“祝八岁的小陆小朋友心想事成，所念之人皆在身边，生日快乐！”
第九个是一些小零食、小饼干，“祝九岁的小陆小朋友沐浴阳光，健康成长，生日快乐！”
第十个是一个阅读台灯，“祝十岁的小陆小朋友长出理想的翅膀，生日快乐！”
第十一个是陆西风喜欢的动漫人物的手办，“祝十一岁的小陆小朋友勇往直前，披荆斩棘，生日快乐！”
第十二个是十二期《国家地理》，“ 祝十二岁的小陆小朋友胸有丘壑，腹有乾坤，生日快乐！”
第十三个是一个水晶地球仪，“祝小陆雄心万丈，长风破浪，十三岁生日快乐！”
第十四个是一副羽毛球拍，“祝小陆心中无尘，清风阵阵，十四岁生日快乐！”
第十五个是一双球鞋，“祝小□□意奔跑，无忧无疾，十五岁生日快乐！”
第十六个是头戴式耳机，“陆西风，你马上就要遇见我了。十六岁生日快乐！”
最后一个，是一本漫画《小陆历险记》，画里的主角是他，在三中教室上课的他、在窗口问宋帘借书的他、在办公室改试卷的他、在操场打羽毛球的他、在山林里和宋帘接吻的他，在海边散步的他……
“陆西风，十七年一路走来，实属不易，令你痛苦之事常伴左右，心中的牵挂天人永隔，感谢每一岁的你，深陷绝望却从未放手，生命苦涩，但我来了，别怕，抓住我，我来渡你出苦海，十七岁生日快乐！我爱你。”宋帘抱过那个哭得跟泪人儿似的陆西风，他轻轻地拍着陆西风的后背，心疼得仿佛在滴血，宋帘什么都不缺了，但他最想要是一架时空机，穿越回去，哪一刻都好。
穿越回陆西风的六岁，带他去买好吃的，抢过他姥爷手里的棍子，折成两截扔进河里；穿越回陆西风的八岁，给他戴上耳机，告诉他爸爸妈妈只是在商量大人的事情；穿越回天台，轻轻蒙住他的眼睛，告诉他爸爸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穿越回他的初中，告诉他喜欢男生没什么，以后会有个大哥哥毫无保留地爱他……
可宋帘哪一刻都回不去，只能抱着一个已经破碎的陆西风，东拼西凑想要还他一个完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