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中午。
发型比上次还要更加凌乱的甘柳正埋头吸溜着泡面，木质的桌子上空着不用，反而把椅子当桌子，自己盘腿直接坐在地上，薄薄的灰色上衣显出骨骼凸起的脊背。
空气中飘着面香。
那东西叶汀第一次去调查组的时候在程晨手里见到过，不过从后续宋楠的反应来看，这并不是什么有营养的东西。
堂堂甘教授怎么会沦落成这样？
屋里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没门的情况吓了一跳，直接呛到，咳了两声不情愿地问：“怎么又是你？别耽误我吃饭！”
“甘前辈，我来请教您一个问题。”
“我现在是无名氏，你现在才是甘柳，问什么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快走吧，我这门都不知道招谁惹谁了。”
“……”
叶汀发型也整齐不到哪里去被风乱糟糟地吹起，肆意纷飞在脸侧。他面不改色，直接把地上的门抬起立在原处，垂着眼还是没有离去，而是站在门外低声说道。
“拒绝交流只会让这些实验一直在更加错误的方向上继续下去。”
甘柳闻声放下手里的泡面桶，随手抽了张纸胡乱擦了擦嘴，扬起手随意指着天花板：“哎呀你烦不烦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正确的方向！”
“最起码能找到办法阻止错误。”叶汀压着甘柳的话音回道。
“没有那种办法！”
“不想的话确实没有。”
“……”半分钟过去，沉默不语的人缓缓起身，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犹豫了一下没有点燃又放回口袋，“你退后三步。”
叶汀不懂但是照做了。
甘柳走到门前，抻了抻腰牵动了全身的骨头节齐齐发出响动，他长长叹了口气，抬脚直接踢倒那早就不堪生活重负的破门，洒下不少雪花。
“进来吧，我看今天午休计划又泡汤了。”
说到午休，叶汀这些天满脑子都是研究所的事情也没有休息好，面色惨白，他揉了揉眼睛道：“前辈，那这门……”
“没事儿，除了你没人总往我这破地方跑。”
“嗯……”说的也是。
“找地方随便坐啊。”
进来之后，叶汀左右看了看，跟上次相比没有大变化，在桌子的旁边有一堆补丁摞补丁的垫子，他十分拘束地坐在最靠边的一个上面。
“前辈，叶尘和魏汀的事情您知道多少都请告诉我，还有研究所的实验最终目的是什么也请告诉我。”
甘柳手下动作一停，对眼下的情况燃起了一丝兴趣：“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叶汀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前一个与我相识的人有关，后一个……与我有关。”
头发挡着甘柳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也判断不出这人的情绪，但是能明显感觉到他刚刚往垫子这边偏了下头。
片刻后才答道：“前一个问题我确实知道，后一个我也确实明白。”
这意思就是，你不具体说我也不会具体说。
“我叫叶汀，这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嗯？”甘柳有些不解，“可那是两名男性实验体啊。”
“他们救了我，后来为我取了名字，又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
“哦。”甘柳在心里反复琢磨了一下关系网，“那他们二位应该已经离世了吧。”
“是的，在一次意外……”
“不是意外哦。”
甘柳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半成品实验体的寿命本来就会受到影响。”说完之后他伸了个懒腰面向叶汀，仿佛在等待后者说话。
叶汀知道这人是在告诉自己问题的答案他确实全都知道，现在继续四处遮蔽得说已经毫无意义。
“我是皓白区实验基地的工程师，当初研究脑机技术、电子心脏，其他更多的一一列举您晚上睡觉的计划也会泡汤，现在我就不说了。总之这次被引来玄青城就是为了阻止一个如若实施后果难以想象的项目，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也是我曾经参与过的项目。我在一步步的引导下来到这里，所以请您务必告诉我这个研究所的研究内容及目的。”
叶汀这次与前几次的回答不同，从头到尾口齿清晰说得很完整。
“这么说你是想更改自己操盘的项目喽？”
“不是更改，是抹除。”
“如果不能抹除呢？换句话说，如果你的能力不足以将其抹除呢？”
“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
“那我再说一种情况，如果抹除项目的代价是你自己……”
“我会自杀。”
这四个字的语气很淡很淡。
甘柳一愣，他之前还觉得眼前这小伙子身上存在与自己相同的地方，只不过没有自己这么放纵，更多的是一种不得已。现在看来，不仅是不得已，刚刚的回答就好像在心里想了千百遍般熟练地脱口而出，像是那个答案足以带给他解脱一样。
那不是逞强的语气，这孩子在达成目的之前必要的时候，是真的想死了。
所有的情况现已在甘柳的脑子里连成片，但他还是嘴硬道：“算啦，看在你替我上班的份上，告诉你也无所谓。”
-
外面天寒地冻，甘柳这木板房子本就不怎么保暖，更别提现在连门都没有。叶汀无暇顾及更多，搓了搓手眼巴巴盯着眼前沉思的人。
“对于你的那两位家人我知道的不多，刚才说的就是全部。在这千千万万的人里面我还记得他们，原因就是他们所在的那批实验在还没结束的时候就发生了严重的系统失常，比你想象得还要严重很多。天幕与地面均因爆炸而断裂，当时有大部分的人都直接摔到地下一层，后面我听说有人趁乱逃出去了，稍微关注了一下，所以才对这两个人记忆深刻。”
“原来是这样。”
叶汀明白了之前在地下一层的时候李粤口中“天时地利人和”是什么意思。叶尘和魏汀逃离的时候正好就是林枫烨的父亲，也就是拥有神级操作的顶级黑客即刻发动了他为特工组撤离安排的程序崩溃大戏。
只是没有想到这出戏非但没有把袁昊和李粤救出，反而意外救了不相干的人物。
叶汀虽然此刻脑子里想法纷繁杂乱，表情也十分严肃，可姿势却是抱膝坐在一块小垫子的一角上，像一团小白猫，刚从研究所出来所以头发还是凌乱挡住眼睛的程度。哪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人也是房间里最干净的存在。
还能清晰的让旁人感觉到小庙纳不了大佛的气场。
甘柳清了清嗓子：“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你会被引到研究所里了。”
“如您所见，我对生物化学方面知之甚少，所以为什么呢？”
“皓白区的实验基地我听说过，名气很大，但你刚才提及的电子心脏却没有听到过。”甘柳继续，“这个研究所研究的目的就是无限制提升人体生命活性，估计是上面的某个位高权重的人得了大病，不过人类千百年平均寿命都有个度，所以这实验一直进展不顺利，我猜测他们可能看中了你能够将智能与生物体结合的能力。”
这种说法确实说得通，只是……
“但一开始的提示让我去了几天元青学府，在那里看到有人往研究所运送货物我才跟过来的。”
“正常，”甘柳从旁边扽出来一个毛毯子丢到叶汀面前，“那个奇怪的学府里有很多实验室都是研究所安置的，有一些来往也正常。”
叶汀还是疑惑：“但为什么要在中间多这一道，直接让我去研究所不就好了。”
“哎，能者多劳或者就是纯粹玩你，你当他们是什么正经人吗。”
“……”
叶汀全当自己没听见这不靠谱的回答，继续在脑子里想问题。
甘柳盯着他，两秒后打断道：“看你哆哆嗦嗦的，给你这个。”说完就把自己怀里的电暖宝递过去。
叶汀伸手接住的时候，甘柳有意无意往前挪动了一下刚好碰到他的手。
叶汀反应极快地撤回自己的手，连忙说道：“不用了，我也该离开了。”
说完他就要起身，胳膊很快就被甘柳拽住。
“现在离开还有点早，你不想听听实验细节吗？”
外面寒风不断呼啸路过，叶汀听到关键词马上乖乖坐回自己的垫子，绷着脸忍辱负重的感觉呼之欲出。
“想。”
噗，甘柳笑了一声，这也是叶汀第一次听到甘柳的笑声，更像是下意识的气声，不像个邋遢老头子，倒像是个年轻人。
“在这之前，你先说说你这体温是怎么回事。”甘柳边说边从上至下指了指叶汀的身体，“难不成中过毒？”
“没有，生来如此。”叶汀状似不在意地说。
“是不是对声音和气味都非常敏感，还总晕倒？”
“……”叶汀没有说话，抬头间眼神有些警惕地盯着甘柳。
“你可别这么看着我，我一个研究人体的要是看不出这些岂不是白干了？是人就会有点怪，不稀奇。”
叶汀扶了扶眼镜，目光冷静地切断话题：“前辈，我想听实验细节。”
甘柳摇了摇头，心说这孩子还挺执着，执着好啊，执着的人能成事。他起身把那可怜的木头门关好但也难免遗留左右两条漏风的缝隙。
天色昏昏暗暗，打开灯之后的屋里没有亮堂到哪去。
这两个人不需要电子板或者纸笔，单纯坐在垫子堆里只凭借语言输出外加个人想象，就足够形成一个辽阔的看不见的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