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区外面氛围颓废平静，里面却一百八十度转变得截然不同。
刚刚的行刑过程明显刺激到反叛血液，他们三人这一路走来看到区域内大家状态都是义愤填膺，眼神里冒着火苗振臂高呼，满满打不死的小强精神。
不像丛中鲜花在周身布满荆棘，而是萧条疏落的缝中野草，迎风而立。
林枫烨在后面半搂着叶汀，问：“还冷不冷？”
“不冷。”
“心口不一，”林枫烨把毯子的帽子给他往下拽了拽，脸色严肃，“这一点真的很麻烦。”
“……”
叶汀轻咳了一声，言语上没有理会，行为上也没有挣扎。
事实上刚才的回答压根没过脑子，他的注意力全都被远处间歇性传来噪音的砸铁匠壮汉吸引。
这么冷的天气那壮汉光着上半身不断挥舞手中的铁锤，平台上的铁板滋滋冒出红烫火星，店前一直有顾客驻足，看上去生意不错。在遮挡间对叶汀来说，比健硕身材还要吸引目光的是那店主身上斜挎着一杠铁器。
距离远无法具体分析，但总有种预感并不只是装饰那么简单。
向上的台阶不断，很快那店就被视线前景完全挡住，叶汀只好在心里留下疑问思考近在眼前的优先问题。
-
三个人继续向上走了一段路，步伐很快，愈发靠近帐篷区的中心。
这里外两个中心广场犹如倾斜的双子星一般，并不在同个水平线上，而且高低倒置这点也非常有趣。
等待外面风头平息，栅栏里面传单又开始满天飞，铺天盖地大字标题，声讨的嘶吼从圆顶帐篷里传来，离着很远都声声入耳。这种光明正大的反叛，是这两位从外面城区进来的人没有见识过的。
李粤转身小声说道：“先别过去了，现在进去如果不加入他们并且以同样的激情提出建设性意见，就一定会被轰出去。”
林枫烨点头赞同：“那行，这种热闹凑不得。”
-
李粤把这两人带到自己的帐篷里。检查左右情况拉上帘子之后，又神秘兮兮地走到最里侧的一个箱子旁边。
“来，帮我把它挪开。”
“我来我来。”林枫烨同学积极举手。
这个箱子外形很像会在藏宝游戏里出现的款式，主要材质是红棕色实木但有四道厚重的金属铁边将其封闭得十分严实。
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听落地声音判断出分量倒是很足。
林枫烨帮着一起推开之后，几个人默默无语凝视着没什么特别的地板，除了颜色因为不受灰比周围略深。
“是有什么隐形设备吗？还是我最近盯电子产品太久眼神不好使了？”林枫烨边说边揉了揉眼睛。
“别着急，来再帮我一手。”
李粤敲了敲地砖，清脆的声响还伴随回音。要不是两人齐力扳动，光从表面完全看不出下面有木板是可以向上掀起的。
果然这个世界没有最底线，最后的最后总会有人能继续开辟。
“原来您这还有暗道，”林枫烨笑着说，“不错，是我喜欢的风格。”
黑漆漆的洞口有个梯子把手泛着银白色的反光，一闪一闪的。
“走吧，下面比这里更安全。”
三个人顺着扶梯慢慢下爬。最后叶汀落地的时候，李粤拉了一下手边的绳子，上面的木板立刻关闭起来。
与此同时，壁灯迅速一个接一个亮起环绕空间四周，林枫烨放下刚想打开手电筒的手，有了光源终于能看清这神秘地下室的全貌。
——是个比上面帐篷空间还要大一倍的工作室模样。
很多东西被皮革包裹堆叠在角落，其上还有一直处于运作状态的空气置换系统，棕色与黑色的墙面尽显严谨味道，桌子与椅子都款式老旧布满弧形花纹但明显通过后期抛光与全新的相差无几，粗糙而古朴的布局设计都能看出主人的沉稳厚重。
除了这些都已经被蒙上了薄薄的灰尘，想必有些年头无人涉足。
平时跟普通打工族没什么分别，这下子李粤倒有点之前还是政府特工时的样子，还是蒸汽朋克高级体。
“你是黑客，这里的信息你都可以参考。”
眼里冒光的人迫不及待搓了搓手：“东西很齐全，李叔，我现在有点崇拜你了。”
李粤笑着一挥手，然后低头打开桌子上的电脑，将座位让给旁边的人：“放心，虽然空间小，但是绝对安全，这里还保留着我们之前很厉害的同事制作的定向屏蔽系统。”
赌上调查局黑客的尊严，林枫烨点头回应后立刻收起儿戏的态度，摆出无懈可击的气场，他认真地看着屏幕上的每个字。
几分钟后，他转身将胳膊悠然地搭在椅背上一晃一晃，点了两下屏幕上调出来的各项数据。
“有这些我应该能破解掉这里的信号。”
其实他在任务里从来不说“应该”，这次心里没底的根源主要在对手的目标多且分散，既与芯片有关又与叶汀有关，贪婪的组织一定是想全都占去，也绝对为此做足了准备。
“不愧是调查局的黑客，跟我们特工组的黑客相比也不差分毫。”
李粤说完之后突然顿了顿，眉头一皱好像想起了什么，赶紧拍了拍林枫烨的肩膀说：“但是连上信号之后，可能会暴露你们的存在。”
“没事暴露就暴露呗，还怕他们找不到我们呢。”
“可是…”
“没关系，我也不是一个人。”
说话间，林枫烨活动筋骨，准备埋头沉浸在电脑上进行数据世界操作。
这短短几分钟，刚刚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溜出去的叶汀身手灵活从梯子上再度爬了下来，光看这灵活的步伐完全想不到他是个落地之后还要拄着拐杖的人。
这一点确实奇怪，连本人都不清楚真实原因。
他身体不好是既定事实确凿无疑，之前在缃城时医生都说他这已经弱不胜衣。但小时候如此，长大后也是一样，经常在某些不经意瞬间会突然迸发一股力量，足以支撑身体在一定范围内完成当下身体情况做不到的事，不然也不可能仅凭幸运熬过之前的种种灾祸。
只不过这种力量往往是转瞬即逝的。
叶汀不在乎这些非常识性情况，现在只顾眼前就已经够忙。
他下来之后顺手关上“天窗”，然后一步一挪走到林枫烨身边伸手递出外壳贴纸花里胡哨的电脑。
“不愧是我汀哥，就是知道我现在需要什么！你坐旁边休息吧，我很快处理好。”
小小的嘴欠了一下之后他还是一本正经接过电脑，把两个屏幕用数据线相连，目不转视还不忘笑道：“等我有了信号，咱们就无敌了。”
“他一直这么自信吗？”李粤坐在后面的破布沙发上小声地询问叶汀。
他得到的回答是无声的点头。
-
接下来，林枫烨独自在虚拟世界战斗，叶汀和李粤则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喝茶聊天。
空气中除了沉闷许久皮革杂物留下的异味，
剩下的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其实我刚来的时候也被这里的氛围吓了一跳，都以为会面对满目的霓虹彩光，哪知道是灰烟瘴气，最初的几年也就是还能和队友联络的那些年，我们上下合力调查而知这有关玄青城的一个实验，具体过程和目的还不清楚，但我们仨都一致认为这个事情很严重，需要传回世界政府，”李粤攥紧拳头，语气却一点都不激烈，“谁知连续发了好几天的消息都得不到回应，再后来连发送按键都按不动了。”
叶汀听完，沉默良久。
现在这个空间安静到只能听见呼吸起伏和机器散热的声响，林枫烨留了只耳朵在后面可注意力还集中在眼前屏幕上。
叶汀端起一杯茶暖手，终于轻出了一口气慢慢道：“政府现在对我们说的信息有一部分是他们本不应该知道的。”
“对，我们当初就猜测政府里有黑潭的人混入。”李粤说得很快很肯定，能感觉出这是他这些年来的心结，苦于一直无法与人诉说。
“所以让我们进来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但是为什么这么久他们都没有动静。”林枫烨背对着这边，突然加入对话。
李粤激动到站起来：“肯定是有其他的安排！这些人联手能把人玩死，所以你们觉得我能帮你们什么？我一个……”
他低下头，喉咙一紧没再说话。
叶汀抬起眼皮，不答反问道：“李叔，您之前说的那位潜入上层的队友是怎么上去的。”
“……”李粤的眼神慢慢下移，落到地上，但其实不用刻意回想，那些场景都清晰在他的眼前。
“他们当初伪装成了AI。”
林枫烨听到这话，饶有兴趣且带着求知精神，转头问道：“这么生猛？怎么得到的AI数据？”
“他们直接打晕了一个带回来的……”
李粤说完这话，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要想了，现在的守卫AI不会四处跑，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只是呆在柱子左右，半径一米之内无关人员误闯会变成电击烤肉。其余平常的巡逻AI近几年数量激增，可能是升了级，更不好对付。”
“当然……”林枫烨哼哼一笑，“不能跟前辈们用一样的了，容易尴尬。”
李粤是个老实人完全没听出这人话里的自大，反而严肃地点了点头：“你不用尴尬，我们组内的黑客可是排名第一。”
“……”
叶汀低头不被发觉地轻轻笑，然后开口打破沉默：“还是用我们想的方法吧，比较简单。”
好不容易进入玄青城这才是连个关卡都算不上的门槛，想往上层走更是艰难。叶汀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头轻微拧起，明澈的眼神一动不动聚焦在一个点上。
“如今科技发展一天一升级，你说的法子几乎是不可能……”
“前辈，凡事都有个除非。”这次没等林枫烨夸下海口，叶汀倒是被传染着脱口而出。
“除非什么？”
“除非我带来的黑客真的能侵入系统。”
说完，两个人齐齐看向一边原本坐着看戏的林枫烨。
那人表情凝滞马上转身，肩上扛着沉甸甸的希望，从后脑壳看过去都更加卖力了。
后面沙发上的两个人也复归原位，在「不挑动情绪」和「不继续给知奋进的黑客施加压力」的基础上，决定换个话题，继续聊起其他。
“对了，李叔，我还有件事情想问您。”叶汀先开口问道。
“你说。”
“您知不知道那两个成功逃出去的人叫什么名字？”
李粤微愣，随后点点头：“知道。”
叶汀不语，只是看着。那是一种不用外露步步紧逼的言语，选用内在自带强硬的眼神继续挤牙膏的神情。
虽无攻击性，但抵不过气场强大。李粤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眼前这人的表情让他有一种自己是被提审的犯人般的错觉。
两秒之后，他疲惫开口：“你这么关注这一点应该是看到传单上用的都是【那两位】或者其他的称呼来指代，但都没有标注姓名才感觉疑惑的吧。”说到这里，李粤略微停顿看向身旁的叶汀，叶汀正聚精会神目视前方看着不远处的电脑屏幕，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其实是因为他们成功逃出才诞生了帐篷一派，他们激起了部分人心中的渴望，所以在地下一层禁止提起那两个人的名字。只要被发觉，那些AI会即刻实施抓捕，折磨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再光明正大把人堆在下面的中心原地枪决。”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深呼吸了一口清除脑海中刺激性画面，强制冷静下来。
“您是怎么知道的？”叶汀思索半晌，抓住了逻辑盲点话锋一转。
李粤诧异于这年轻人思维严谨与反应迅速，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
“我知道是因为他们逃离之前我就在这里了啊，为了搜集情报，我当时还搜集了这里面所有人员名单，只追踪到各个城的孤儿院，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有用信息了。”
“有定向屏蔽系统，那两位神明叫什么名字，现在是可以说的了。”叶汀有些精神不佳地揉了揉眼睛。
“还记得我听到你名字的时候惊讶了一下吧，因为你跟他们的名字很像。”
叶汀眨了眨眼睛，好像突然预感到什么，直起身体目光发紧。
两秒后，就听李粤放轻声音说道。
“叶尘和魏汀，两个男孩子。”
原本在狂敲键盘的林枫烨也被这边的谈话所吸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注视着那两个人。
准确的说，是那一个人。
叶汀眼圈被冻得微微发红，但好像从早上没睡饱的时候就这样了，现在被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更加明显。
有好几秒钟连彼此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周围的皮革机器好像变成了厚厚的坚冰。
过了很久，叶汀才吸了一口气，徐徐转身破冰说道：“我知道这两个人，偶然接触过。”
“你这记忆力有点吓人。”李粤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惊在原地。
叶汀也没想到故事的发展会是这样，可那两个人确实在他的记忆里，他也并没有说谎，的确就是偶然相处很短的一段时间。
李粤缓了缓神继续说但是没再提到过那两个名字：“他们逃出的时候已经初步进入上面的实验，但是当时好像有个什么失误，数部发生了连锁爆炸，整个地下一层都在强烈地震，昏昏沉沉，足足大半都变成了废墟。可以说他们两个人逃出去的那天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
“玄青城势力这么强大，他们后来居然没有被追捕？”林枫烨急于知道故事发展走向。
“神奇的就是这一点，并没有后续的动作，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因为根本无处查起。”李粤眨了眨眼睛帮助自己不要分神，“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我的队友应该比我了解得更详细。”
叶汀的眼皮跳动了一下，目光微微闪动。
他沉声道：“我可以给你补上故事的结尾——他们二人一路逃到了荼白城生活四处躲避将就着生活，后来皓白区实验基地建立之后刚开始的阶段急需人力，他们就为了生计去那里面工作，然后在一次事故中丧生。”
李粤眼睛睁大，腾得一下站起：“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只是个跟他们生活过很短一段时间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