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车正冒着大雨一路飞驰，眼看快要到达到目的地。
奇怪的是，“同路人”好像越来越多。
本来就按捺不住焦躁的林枫烨走到左边的窗户向外看了看，又走到右边的窗户向外望了望，眉头紧锁，满眼犀利的目光。
整个城区的地面都在震动，无数机器人甚至单一性能的机器不分层级、不论高矮胖瘦、不管之前在干什么类型的工作，此刻全都往同一个方向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奔涌而去，像是要紧急召开机器人全体会议一样。
它们脚下的积水像海水涨潮滚滚涌动，掀起的新泥四处迸溅。
程晨马上更改设置，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不能让车继续自动行驶，还需要人工掌控注意规避那些发了疯的机器人。
不过说发疯又有点不准确。它们既没有□□也没有伤及普通老百姓，只是如出一辙地往前狂奔。街上的城民们都来不及计较得失，遇到这触目惊心的场景都扯着嗓子嘶喊慌张逃窜回家。
“老大！这这什么情况？！”程晨的手在操控盘上来回划过，车身接着就是一个漂移，所有人唰然向□□倒。
王泽宇原本战战兢兢坐在位置上，脸撞到玻璃窗后才定睛看了看外面。
“巡逻兵、守卫兵、辅助兵、运输机器人……赭红城所有的机器全都启动了，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规模的共通指令。”
不管怎么说他之前都是巡逻兵基地的管理员，这些情况还是能做出判断，不过王泽宇后半段话没说出口，这种全城范围程度的共通指令是在程序运行之初就被严令禁止，实施起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管不了这么多，继续加速！！”
林枫烨声音越发急躁，紧紧捏着手指关节。
主要是身边这些机器人大军速度太快，而且都不约而同往中心管理局大楼的方向赶去。
隆隆巨响铺就一望无际的战场，钢铁外壳的碰撞声在装甲车里一众人的耳中更像是金戈交鸣。那里发生了什么暂时还预料不到，但一定不是好事。
越是好奇，越是害怕。
魏同暗骂一声，眼前这招式跟六年前如出一辙。
他把手里的破带子往旁边狠狠砸去，拳头发出骨骼挤压的声响随即像一头迅猛野兽般骤然冲向叶汀的方向。
眼前的人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姿势也没有躲开，而是双手自然下垂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装甲车停在了大楼的下面，林枫烨和楚绛在车还没停稳的时候就开门窜了出去。
推拉门关闭的同时，车内屏幕显示出有主体存在的画面。小松鼠也终于给力了一次，只可惜之前的观众早已急不可耐奔赴现场。
电闪雷鸣，地面上满是倒影，楚绛冒着暴雨直接闯进大楼。
林枫烨紧随其后在迈上一级台阶时突然浑身一震，从上面随风缓缓飘落下来一块碎屑，直到落在地面才能看出是个在雨里依旧冒着火星类似纸片的玩意儿。
隐约还能认到一个烧焦了的“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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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垂直上空，叶汀向地一蹬，整个人向后一跃，姿势优美到像海豚入水。
他闭上眼睛，刚刚的战斗极速耗光了体力值，精神松弛下来后身体像一片薄薄树叶任风吹雨打轻飘坠落。
小松鼠的心脏感应到莫名讯号，顺着建筑外壁管道几乎是飞速向下爬去。
魏同不认命向前一扑，在马上就要抓住人的瞬间被后面已经冲上来的机器人死死拖拽住，肩膀被直接按压在地上。
单纯从力气上来讲，人类与机器相比还是渺小了一些。
魏同拼命挣扎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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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的屏幕上。
分不清那是因为周围大量失控机器人踩踏地皮而形成的抖动，还是画面本身就不稳定。
总之在剧烈的晃动中清晰完整地记录下一幕
——叶汀跳下了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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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闪电，瞬间把整个天空照亮，雨划过脸如同锋利的刀刃。
林枫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会想要停下脚步向上抬头，急促的呼吸在雨里化作一团白蒙蒙，雾气背后有一个非常小的、正在下落的身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
背后嘶声力竭的叫喊声从车内传来，但那些声音在林枫烨的耳朵里变得混沌不清。
他瞳孔布满血丝颤抖地看着天空上的那个人，冰凉的雨水浇得他浑身麻木，刚刚还不住发抖的肌肉一下子就僵住了，纹丝不动。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匪夷所思。
奔来的机器人全都刹在半圆柱体建筑的平面大门前，一个堆一个不断垒叠起来。
它们之间不需要交流，不需要计划，直接执行，速度极快。
眼看机器山越来越高，四面八方的飞禽走兽机器全都加入其中，数量庞大到无法估计，只有又沉又重的声音不断响起。
机器的世界里忠诚是永恒的标准。
嘭！——
现在赭红城管理局大楼旁边，一座由机器搭起来的铁塔平地而起，正在以指数速度向上生长，根基坚固，生命力极强，目的只有一个且雷打不动。
【这副躯壳的频率，永远忠诚于叶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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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刚刚下车一直到现在，林枫烨整个人就像飘浮的幽灵，没有意识，眼前发黯，视野变窄，满心被“晚了”和“来不及”横冲直撞，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该做什么。
等到意识渐渐苏醒，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用快发紫的手向上攀爬好一段了。
这是由所有机器堆叠而起，是个外形极不规则的山，各个角度都方方块块所以很容易找到立足点。
呼啸的风雨声与各路机器不同警报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但物极总必反，此刻林枫烨虽然眼睛被雨水浸得有些发红。灵魂溃烂了，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异常安静。
已经没有什么计划可言。
别说计划了，连其余想法也都一概消散。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向上爬，救叶汀】，好像大脑里也与这些机器一样植入了共通指令。
林枫烨仰头看着头顶上这个没有尽头的“天梯”，这不是件坏事，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爬得久一些。
爬得越久就意味着这机器山垒得越高，也就意味着叶汀下落的高度越少。
“老大！！不行他听不到！”程晨快要哭出来了拉着旁边的安岩，“这可怎么办呐！”
安岩也杵在原地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但马上调整状态转头对程晨说：“帮我把设备都摆好。”
这偌大装甲车的内部空间用处很多，大家唯一不想面对的就是利用空间为伤员提供治疗，但最近这条禁忌还是不可避免得被频繁触及。
何岳刚给总局发过消息，回过头眼看林枫烨已经顾不全面便自行充当起代理主心骨。
“都别慌，王泽宇你来说。”
王泽宇突然被点名，正色道：“这…这些机器不会伤害我们，现在看来它们的目标与调查组无关，共通指令大概率就只是这处目的地，其他的……”
“其他的暂时不需要深度分析。”何岳打断道，“当务之急把后备器械都拿出来，他们两个人我们并不是帮不上，不管是检测的还是医疗的都效率准备好。宋楠帮我把老大归总的所有证据给我，一会儿我来交给总局的人。”
“明白！”
何岳深呼一口气说完抬头向上看，此时已经看不到那个攀爬的身影。
随着因剧烈运动而加速的心跳与刚刚六神无主的心跳混淆在一起，林枫烨终于彻底恢复了神志，想起怀里物品存在的理由并不是让他千里来做负重体能训练。
咻——！
锚钩枪向上发射，借力后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终于山顶就在眼前。
林枫烨向上望了望剩余高度，心里咯噔了一下，叶汀少说也下落了十几层。
还剩下不算远的距离，他突然有点不敢爬上去看。
之前在皓白实验基地的自己就没有完全救到他，这次更是无法原谅的来迟，心里被无数个“如果”包裹挤压，呼吸越发不畅。
他紧紧地闭上双眼然后马上睁开，深呼吸两口好像在自我冷静。
攀登过程中也是磕磕碰碰，只不过这种情况下反射弧无限拉长，现在膝盖的痛感才刚刚上传到神经。
这样也好，林枫烨心想这样他可以强迫自己灵魂不出窍。
又爬了两层楼的高度，一口气还没完全呼出他就看到眼前有一大片红色的布盖在最上面的正中间。
林枫烨额角跳起了青筋伴随着脑子里“嗡”的一声，双手发狂摸索爬进，大力掀开红布之后他看到叶汀平直地躺在下面。
头部有血，衣服裤子上都是血，顺着雨水弥漫开来。大大小小的伤口淤青无法细数，原本白净的脸上现在更是惨白到透明，皮肤在一层雨水中混着许多沙尘，骨骼明显的肩膀上还靠着那只有点熟悉的松鼠也正陷入昏迷。
林枫烨脑子里轰地一声，意识跟着天旋地转。当下瞬间近乎失明了一样完全看不清，眼前像蒙上浓雾，还是暗红色的血雾。
他右手轻轻托起叶汀的头，左胳膊小心翼翼把人抱在怀里，但叶汀奄奄一息就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轻轻飘落在他的肩上。
得快！
脑海中的浆糊恢复了一半的条理，林枫烨用锚钩枪打碎了旁边水平楼层的玻璃，然后顺着窗口直接进入了大楼。
因为不知道都有哪些伤口会因为颠簸而加重，就算腿受伤发软他还是尽全力稳稳地抱着叶汀，明显感受到这个枯瘦的后背浑不像个活人。
等他走到电梯门口才发现，自己居然把那块红布也给勾来了，这浸了雨水的破布一直勾扯走廊两边的人和机器，非常拖后腿。
林枫烨手臂现在被委以重任所以没想当场处理。
直到他转身发现红布的源头是那只松鼠的尾巴，但这小家伙死死地抓着叶汀肩膀上的衣服，拽都拽不掉。
没工夫在这上面浪费时间。林枫烨只好选择带着松鼠累赘连同那一大片红布一起坐上电梯。
从电梯出来之后，程晨安岩一伙人速速围了过来，看清状况之后瞳孔都瞬间扩大。话不能乱说，但他们直观第一的感觉就是老大抱着的人已经全然失去温度。
林枫烨没有松手，一直把叶汀抱到装甲车里的治疗床位上，然后迅速给安岩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尽快检查。
“老大你也得…”安岩眼看这人破烂不堪的双手和一直出血的四肢。
“我不进去，快先给他治。”
安岩知道任务艰巨，面色凝重地点了个头然后就一头钻进了车里。
邦的一声，车门紧闭。
林枫烨不敢进去亲眼目睹，一直在外面走来走去焦头烂额，身上很乱，脑子里很乱，心里更乱。
“老林，那个楚绛呢？”何岳跑过来问。
！！
突然想起，那小子上去之后就一直没下来！
林枫烨用青紫手指按摩了一下自己跳得发疼的太阳穴，结果分不清手和头哪个更疼。
“他应该不会有危险，何岳你上去支援他一下，政府和总局那边的人就快过来了。”
何岳点了点头然后加快脚步跑进大楼。
通过刚刚抱着叶汀走这一路的观察，这栋建筑里无论是看守还是工作人员都不是被吓晕就是被机器人打晕了，总之都失去了战斗能力。
可是刚刚路上他们分明没有伤害人类，怎么一到这里就不管不顾了？
想到这里林枫烨又冲着旁边暂且无所事事的宋楠和王泽宇说：“你们去旁边扫描这里的机器人，记住，能扫描多少就扫描多少。”
“是！”
这时安岩正好打开车门走出来，把手里那一大串白色仪器递给林枫烨。
“老大，叶汀哥身上贴着这些东西，我看了应该是监测他身体指数的仪器不过在下降过程中都呈现出短暂的‘死亡’征兆，你之前让我回老家取的仪器也派上用场了正在协助稳定阶段，只是……”
她把平板递到近处：“他旧伤实在太多，这一次复发了很多处，生命力已经极其微弱。”
林枫烨寒毛瞬间倒立，死死攥紧手里的东西。可能是人体自带的保护措施使得他突然一阵无力蹲坐在地上，就算这样他还坚持把嘴里的话说完。
“魏同那个狗东西！”
安岩知道这人不会乖乖上车接受治疗，已经把药剂与纱布拿了出来，正在紧急包扎。
林枫烨早就感受不到痛感，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眼前屏幕，上面仅仅是文字与数据描述都能达到惊心动魄的地步，更何况正在亲身经历的叶汀本人呢。
“老大，咱先上药，等伤好了再去揍死那个孙子！”程晨站在一边愤愤地说道，几乎破音。
“不行，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林枫烨望了一眼屋顶的方向：“不过不急。”
这建筑实在太高一眼根本看不到最高点，难以想象他刚刚徒手爬了上去。
“想揍死他的不止我一个。”
-
楚绛一脚踹开天台的门之后就看到面前正在被十几个机器人禁锢住的魏同，红色的荆棘像柔软藤蔓将人牢牢绑住。
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都到这时候了还在狼狈不堪地想要挣脱但是被死死按住，不留任何机会。
情况差不多的还有不远处陷于同样境地的夏昇与韩尧。
这两位加上楚绛一共三个人是之前自发组成的小团体——水蛇。
其他两个人都不知道楚绛的身世，只当他是一个不愿继承家产的落魄富家子弟，长期相处过后三人决定成立团体。这个在赭红城存在感极低的组合本质上是锄强扶弱，自身一直生活在泥土里但坚持帮助解决百姓的苦楚与机器的违和现象。
四年前，魏同失去皓白实验基地后一直贼心不死，又将算盘打在了稳定生活且反抗能力不高的缃城身上。水蛇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帮助整个缃城便没有出动。
后来这战斗持续状态比大家预想得还要久，楚绛听说是有个人在拼了命保护缃城，他燃起一股预感同时也实在好奇，于是偷偷躲进控制中心的战车内。
在监控设备上看到叶汀的时候，危急关头他拼命冲出改变机器兵的下拳设定。
回来后被没有如愿拿到嘉奖的赭红城控制兵追打不断，他果断退出【水蛇】。
但楚绛没想到自己退出后，另外两个人居然都齐齐成为了魏同的手下，应该是做了不少事情才会连林枫烨都对这个名字格外注意。
一道亮光划过天空，雷声从远处传来，魏同咳了一声好半天才缓过来，不屑地抬起眼皮向这边瞟了一眼鄙夷说道：“又是你？”
之前在雪青区，再加上现在的情景，楚绛终于确定了魏同的记忆里压根没有他的存在。
“对，是我。”楚绛自嘲地笑了一声，嘴角被无力扯动。
“是叶汀派你来杀了我的？”魏同每一个字都像咬碎牙说出来的。
雨很大，大到站在眼前的人都看不清晰。
“不是，是我自己想杀了你。”楚绛冷冷地说，“但我不会那样做，我还得在你之后继续注视赭红城。”
两人眼神交错。
“是吧，哥。”
魏同整个人身躯一震，眼皮狠狠跳动，双眼瞪得直愣愣有些发红，内里充斥着不可置信。
很快疑虑消褪，一股强烈杀意浮上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