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喧嚣褪去，嘶吼声愈发刺耳缭乱然后突然变得朦胧，最后浸没在一片漆黑中。
叶汀突然睁开双眼但是浑身的肌肉还是紧绷着的，他大口大口喘气像是挣扎了半天终于醒来。
机器不时发出滴滴声，等到眼前的暂时性失明恢复，他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个单调的红色宽敞房间里，床上用品、支架、墙壁、地面甚至身周的仪器以及一些用来隔挡的数字屏全都是红色的。
到处都是刺激视觉神经的鲜艳颜色，明显不想让人安睡。扶着床板坐直，他抬头望去，根据窗外景色的角度能大概判断出这是晕倒前所在那层正下方的某间屋子。
情况跟十五年前如出一辙，门外依旧有人看守，门里依旧有无数监控。
那种窒息的感觉原封不动卷土重来。
叶汀戴上眼镜，脚踩在地面上像是在一个海绵周围挂满千斤重坠，骨头都软绵绵支撑不起。
他一步一顿慢速走到窗前仔细看了看外面。赭红城的建筑和街道布局俯瞰起来像一个巨型蜘蛛网，左右对称疏密有致，沿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划分为四个区，规模总体比不上排名第三的娱乐大城绀紫城。
杜珺说过【城区的内在实力都是不为人知的】，这句估计是连普通百姓们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叶汀更不会被这表象欺骗。
目前所在的总局大楼坐落在蜘蛛网正中心，也是蜘蛛丝粘性最强的部位，足以死死缠住所有落入陷阱的猎物。
大楼的外部在飞行器上一览无遗，整体像被一刀劈开的半个圆柱体，红色荆棘外观的围栏将弧长那面装饰得像有无数向上燃烧的火苗。
叶汀对这东西非常熟悉，毕竟都是出自他之手。
荆棘围栏远不只是看上去带刺那么简单，任何触碰到它的人或物都会被即刻启动各项扫描，不仅是瞳孔指纹还有身体指数与外形容貌。虽听上去繁琐但所有这些会在眨眼间完成检测，如果与数据库不符或是被重点标记的追捕目标，那人会瞬间被无数无限延长的荆棘刺五花大绑，进退两难。
一时间分不清这玩意的目的是禁止外入内还是围困局内人，总之研发者叶汀觉得这机关的外观看上去让堂堂总局更像是一个关押大楼。
“嗤嗤——”
叶汀耳朵敏感得一动，他收回向外的视线警惕地回头，房间里一直响有各类仪器微弱的声响，但刚刚的那一声明显不像是机器的动静，倒像是……某种动物发出来的。
难道被包裹成这样的地方还有老鼠能钻进来不成。
叶汀心里觉得不可能但还是弯腰在地上找了找，暗红色的地板加上昏暗的光线十分考验眼神。在内心十分好奇且专注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某个瞬间好像看清了这黑暗中的世界，尽管平时是没有夜盲症的，但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看清过暗处的东西，甚至连盘踞到一处的电线有几根都清晰明了。
不过等到他被发现这件事分心后，四周就又沉到昏暗中。
叶汀心情奇怪地揉了揉眼睛，蹲在地上俯下身。
“原来不是老鼠啊。”
他在床底最靠内侧的角落里发现一只貌似松鼠的生物正窝成一团瑟瑟发抖，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时大时小，稍显撕裂的声道隐隐透出倦意。
叶汀伸长胳膊努力触碰到那一小团，比想象中要高一大截的体温把他吓了一跳。
那小家伙倒是并没有受惊被吓跑或者呲牙进行攻击，而是乖乖地被人捧了起来，还好像终于找到了依靠一般紧紧抱着人类的手指。
看这状态和毛上已经僵硬的黑红色血痂，大概率是从上面那屋子里逃出来的试验品。
叶汀近距离观察这只松鼠，左右轻柔摆弄后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它现在已经是一只不完全的松鼠了——引以为傲的尾巴已经被半个机械代替，就如同截肢的人类一样。
虽然采用的也是软质材料但与身体本身结合得并不好，光是用眼看就能分辨出这应该算是个失败品。况且现在这只松鼠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软趴趴瘫成一片，想必是在这段时间里被折磨得够呛。
叶汀边想边把这只松鼠托在手心，另一只手慢慢顺毛帮助它镇定神经。
一般松鼠的寿命只有八年左右，他手里的这只光从外貌来看就知道不是新生的松鼠，应该已经是成年或者步入了老年。奇怪的是它除了有些草木皆兵，行动功能还是依旧灵活，刚才第一次触碰到的时候它的爪子和脚的挥动频率较寻常动物都要高出一倍。
叶汀有点想不通这一只小小的松鼠能实验出什么成果，不由得燃起些好奇，抬起手静下心来想再仔细看看它身上还有什么地方留有实验过的痕迹。
他的指腹刚刚触到这小家伙的耳朵，房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打开。
魏同漫不经心地大步走进来扫视一圈，最后低头看到面前的景象突然眼神一亮，好像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小教授抱着松鼠跪坐在地上抬头看向这边，俊秀的脸上还挂着脆弱的冰冷。
“不愧是叶教授，刚醒就迫不及待开始实验了。”来人的语气里满是揶揄。
叶汀权当没人说话，继续低头看向怀里的松鼠。
这小家伙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因为微弱的呼吸身体多少还有些起伏。动物都有思维但不像人类这般复杂，在这种已知外界环境危险丛生的情况下，竟然还会抱着一个手温冰凉的人不松手。
是个直觉型的顽强生命。
“这是你们的实验品吗，如果是的话那你们的研究有很大的问题。”
叶汀说话的声音非常冷静，让人以为他真的下一秒就可以把这个小东西解剖开来观察器官做研究。
魏同没料到眼前的人会是这种反应，视线顺着话音滑落后不怎么在意地瞥了一眼那只松鼠。其实他根本没印象做实验的动物都长什么样子，反正最后在他眼里都是血红一片的尸体，一只和一群都没什么两样。
“是谁让这个失败品进来的？”他侧着脸，语气重到几乎是在质问。
“我……我一直在门口看着……没没发现……”
砰——！
一声巨响，刚刚还站在门口不停发抖的看守现在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跟楼上的那些动物没什么区别了。
走廊里的其他看守目不斜视，眼睛里并没有显露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是吓呆了，更可能是不敢。这时候无论谁动都是找死的做法。
叶汀眼皮紧闭后睁开，眉头一皱不皱慢慢松开刚刚按在松鼠耳朵上的手。
“不过它还活着，你就可以继续实验。”魏同说完之后又摆弄了一下手中枪状似威胁，然后他站在门边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皮鞋点地发出催促的节奏，压迫性极强。
门口是一片血泊，好像融入了本就暗红的地面。
叶汀镇定起身，没有多余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脚步一停顿还是选择站在原地不动。
“真拿你没办法。”魏同语气里有一点无奈，“来人，赶紧把门口清理干净。”
-
当门口已经被清洗到毫无痕迹的时候，叶汀才在魏同的凝视下稳步走出了房门。
按理说现在应该是白天，但是楼道里在有灯的条件下还十分阴森让人分不出昼夜，潮湿的气息搅着血腥味悬浮在半空，像有一条看不见的鞭子紧紧勒住咽喉马上就快窒息。
两侧排有许多看守，因为装备的缘故看上去外形一致，只能从缝隙中大概看到瞳孔的亮斑。
走着走着，他感觉自己身上的视线随着移动而堆积得越来越多，这些没有重量的东西并不能带给他负担。
只不过本质喜欢低调，被太多人注意这种事，叶汀不习惯。
更何况这些眼神让人分不出是尊敬还是憎恶。
魏同扫过身份卡，一个三棱柱电梯在他们的眼前上下冒出两道红光缓缓打开。
电梯向上两层，叶汀被带到不同于前一天那个血腥房间的另一处。
这个房间不是方方正正的那种，整面地是一个分不出左右的圆形，中央区域被四方传送带包围的是个魔方一样的巨型机器，里面的每个格子中都有不同的仿生人器官，像是批量生产的原胚分类聚集地。
传送带外部一圈是有四层铁板的架子，上面各式工具一应俱全，还附有两具铁臂用于取材。每根钢管以及魔方的每块格子间都通向悬挂于半空中的两面屏幕，使得上面数据不断闪动。
操作台和前面的电脑装备已经启动完毕冒出幽幽红光。
魏同把他送到这里之后只是留下一句“好好实验，我会看着你。”就转身离开了，只剩几缕冷气飘荡在空气里，让人打起寒战。
叶汀抱着那只松鼠，其实是那只松鼠紧紧地抱着他的手，他想放也放不下来，于是就只能暂时维持这个姿势。
他慢慢走到房间的正中间然后坐在椅子上，口袋里的东西和椅子边沿碰撞而发出一声不大的声响。
叶汀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小摄像头和小耳机，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林枫烨。
这人现在肯定带着对六年前那件事情的恐惧拼命往这边赶。
可是现在赭红城被团团围住密不透风，就算林枫烨赶到门口也不一定能进来。而且他刚醒来的时候就尝试过打开耳机，但对面传来的都是滋滋啦啦的忙音，能达到这种程度多半是那个厉害的神秘人再次从中作梗。
叶汀把手托在下巴上仔细思考着，如果他猜的没错，那个在管理局最后帮助他规避所有监控的人，那个屏蔽掉他个人信息的人，还有帮忙封锁玄青城所有消息以及现在帮忙升级赭红城防护措施的人。
应该是同一个。
这个猜想也是因为他相信了林枫烨之前吹过的牛——“这世界上比FOX厉害的黑客应该没有，要是有的话一个也就够了。”
更让人摸不透的点主要是现在这个人亦正亦邪……
叶汀深呼吸后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现在想这个也没有什么大用，毕竟可能性太多，一个世外高人随意戏耍人间的可能性都不是完全为零，岂是能准确推论出具体人物和具体站队。
他静静地把那个一直抱着自己的松鼠放到操作台的平面上，另一只手顺毛安抚了很久它才肯松开爪子。
趁这个机会，赶快用扫描仪扫描了它的全身。
电脑上先是出现动物的红边轮廓，字符逐个逐行显示且折线波动幅度差异大。
两分钟后，计算得出的结果让人当场讷住。
通过屏幕上的所有单位显示，这只松鼠体内装着一颗正在强烈跳动的电子心脏。
更重要的是，这颗电子心脏上面的记号【YT03】。
是他亲手制作完成的标记。
这颗属于当时与蓝岚的约定行动过程中早批次制作出的心脏，并不足以支撑人类，但却在这只小松鼠身上实现了价值，看来这也是这小家伙活得更久的原因。
不过，他在心里盘算，这是谁操作的。是蓝岚吗。可为什么这松鼠现在会出现在赭红城。魏同知道了当初的事情吗。
叶汀的脑子里满是疑问，而林枫烨那边也遇到了意料之中的麻烦。
从绀紫城到普蓝城之间的中立地带倒是很容易就过来了，普蓝城身为医疗大城向来是来者不拒，不带半分站队行为和个人恩怨全心全意只为需要的人服务。
楚绛的车也因此一路畅通无阻，但行至普蓝城与赭红城的中立地带时却把他们的车直接拦下了。
根据驻守的人说的意思大概就是现在赭红城暂停对外开放，里面正在进行大规模整改，而且这是政府亲自下的命令。
“连政府都站在他们那边了吗？！”林枫烨气愤地一锤旁边的墙。
从刚刚在车上的谈话结束的那刻开始，楚绛就把平日里拿捏的分寸抛之脑后了，他直接拍了一掌旁边人的肩膀：“你不是政府那边的名人吗，你让他们通融一下赶快放我们进去。”
“我我我，我什么我，我跟政府那叫冰火两重天！”
林枫烨压住心里的暴怒，他深知如果现在去求杨乾，搞不好那边又开始拿他父亲的芯片说事，还极大概率会让他交出东西做交换，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要把那边牵扯进来。
不耽误时间，林枫烨当机立断打了一通电话：“喂，程晨，带上所有人，来红蓝中立地带。”
“让所有人来干什么？”楚绛随口一问。
“硬攻。”
林枫烨声音压得很低，但并不是开玩笑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