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那时候我们才十岁，你还在皓……”
林枫烨一瞬间醒悟，瞪大双眼直愣愣看着眼前。
他明白了叶汀刚刚为什么那么反常，明白了叶汀六年前为什么会从那里毫不犹豫跳下去，明白了叶汀为什么一直以来痛恨魏同，也明白了当年初遇时对方的冷漠和疏离。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人在皓白区经历的事情远比他长久以来脑补的要痛苦得多。
“你……你愿意告诉我皓白区实验基地的事情吗？”林枫烨从沙发上站起来半蹲在叶汀的面前，狐狸桃花眼认真起来也可以只映出一个人。
“我……”
话还没说完，窗外的天空突然一白，雨夜闪电倏然划破长空，随之是震耳欲聋的轰响。
叶汀感觉自己一贯坚实的屏障裂出一道细痕，他原本只想与扎根心底的破烂皓白区一起消失在世界上，但与六年前一样，上天总会在他“愿望实现”前一秒通过旁枝末节的方法救下这不值钱的命运。此刻，可能是今天在酒吧里面那一小段不能称之为感触的感触又让他燃起一缕倾诉的欲望。
恰好倾诉的最佳人选正在面前真诚地做好了倾听准备。
“可以先说一下，”叶汀抬眼与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瞳孔四目相视，“我好像知道魏同许给杜珺的空头支票是什么了。”
“是什么？”林枫烨话音刚落，好像就从这人眼里看到了隐隐泛着的久经风霜之色。
“应该是，仿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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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汀从小就居住在荼白城皓白区，有个小房子住着勉强维持生活。他从来没见过生他的人，对养他的人也只是缘分不多见过两面，记得名字却对容貌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像他这样的并不是特例，荼白城有很多孩子都是如此孤苦伶仃，有可能他们的父母是已牺牲研究员也可能是有不允许透露任务的外派人员，总之这些小孩就混迹在实验基地的边缘地方，呈散养状态。失去保护伞的大家过早走出象牙塔，胆战心惊边试探边生活几乎人人可欺，稍不注意就会丢去性命。
皓白区里有一个几乎占去城区百分之九十的超大实验基地，是构造复杂管理严格的机密区域，里面每天都在进行数以万计的实验和发明，主攻方向是信息流电子元件处理与机械制造。
毫不夸张的说，其他城区使用的功能性机器全都出自此处并带有相应标识。不过正因如此皓白区既被大家需要也被忌惮提防着，不管发展到什么程度，排名永远只高于缃城。
叶汀七岁那年为了躲避外面的欺凌偶然躲进了用于实验的数据库。
这里平时肯定是安装机械翅膀都飞不进去，但当时正巧数据库遭到不明人士入侵系统漏洞，直接或间接导致实验机器人全都断联了控制。
所有研究员都在焦头烂额想办法解决问题，根本没人注意到这样一个小孩子混进实验重地，又或者是看到了但实在没精力去顾这小毛孩子。散弹枪扫描失效都变成儿童玩具□□，机器卫兵更是失控如石雕屹立不动。
他就这样一路晃晃荡荡通过一架悬空桥梁走到实验基地的中央大楼。那时候的实验室还没有像后来那般阴晦沉闷，亮白的墙砖地面不沾微尘。
当时他肯定想不到那是自己未来九年都走不出的地方。
进入未知领域，小叶汀东看西看像是跟同龄人一样在玩某种探险游戏。经过几堆破烂控制器之后，很快他发现了一个被遗忘的中央操控盘像是倒挂在房顶的巨大蜘蛛，这是二号操控盘同时也是备用的，上面的设备都是老旧型号无人更新，导线貌似也断了几根。
看上去不是预备役，更像是废弃的。
现在这个时间段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号实验室的一号操控盘前弥补漏洞，这个入侵的人技术高超且非常狡猾多变，补完一个漏洞之后就会再自动生成两个，这样下去恶性循环无边无尽。
叶汀身上没有要保住饭碗的包袱，平心静气蹲在角落里接通所有开关，意外发现这机器竟还很争气地可以使用，除了有些卡顿和时不时雪花屏。
他精细地擦了擦二号面板以及它前面的椅子然后才不情不愿坐在上面，抬头看着屏幕上一串又一串本应该在小孩子眼中是天书乱码的程序。
镜片反射着屏幕上的幽幽蓝光，头脑飞速转动。
这一刻，外面纷乱被自动阻隔，他出奇平静地将手附在键盘上。
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实验室的实验机器全都恢复了正常运转，所有狼狈不堪头晕眼花的研究人员都不敢置信呆愣在原地，重新搜索但确实找不到任何漏洞。
修缮过的程序像铜墙铁壁一般保护着整个系统不被外敌入侵，所有人都激动叫喊直呼奇迹！
皓白区实验基地的总领导，也就是当时接管了皓白区的赭红城管理局局长——魏同，他听闻此事后和众多手下一起在中央大楼里寻找究竟是谁弥补的系统漏洞。
本以为那人会立刻闪现邀功然后飞黄腾达，但是转了一大圈寻踪觅迹并没有人知声。
最后找人无果的魏同气急败坏，在路过二号备用操控室的时候，他察觉到地上的痕迹，驻足转身发现竟有一个趴在面板上睡觉的小孩子，并且身处这种环境下还能睡得异常安稳。
在这个脚都够不着地的孩子面前，偌大电子屏幕上不停闪烁着好几个橙色的“SUCCESS”，刺眼的颜色一晃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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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同不会轻易相信这名从未见过的毛孩子具有强过他所有高级工程师的技艺，但又以防万一不肯罢休，后面经过反复的测试考验，重重打了他的脸。
这一个孩子确实强过了那些工作划水顶个“高级”头衔混饭吃的工程师。
实验基地出现了一个天才型选手还是个年仅七岁的孩子，这个消息一经出现就先在皓白区爆炸性传播，形成了局部风暴席卷各个角落。
但是这个消息却在向外城蔓延的时候被及时遏制。
幕后黑手现在想来就是魏同，目的可能是垄断也可能是占有。
这个人还为叶汀把备用实验室修缮开拓，增添众多设备甚至有独一无二的高能技术端口，下达的任务也是顶级作业且不许其他人触碰。
再往后，他发现了这孩子身上的特殊之处，一向利益至上的魏同甚至大方奖励出整个中央大楼的归属权。
——至此，叶汀的噩梦才算刚刚开始。
原本秉持着“机器帮助实现人类美好畅想”理念的实验基地，渐渐因为魏同的贪婪而扭曲，“人类”二字被生生磨灭。
其他的工程师依旧在夜以继日做着平常工作——制作服务型机器人然后运输到其他城区。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工作性质与工厂商人渐渐贴近。
但是叶汀与他们都不同，他是满足魏同贪欲的工具。
每天的项目铺天盖地，难度呈指数性上升，他在中央实验室不仅要帮助升级机器武器和修补漏洞，还要研究“大脑-机器”程序以及“仿生人”技术，没有一刻是停下来的。
升级和修补武器是为了战争。
“大脑-机器”技术是为了控制。
“仿生人”技术是为了未来。
他不是没有反抗过，年纪太小能力受限，换来的惩罚是那种将死未死的痛苦与无法解脱的失望，更加可怕。
在七大城的排位战争之前的一段时间里还有他们对周边小城的吞并战争，当时的机械兵大多都出自叶汀之手，再加上其他员工源源不断的复制补充，所有实力尽数碾压的战争都血淋淋地呈现在这个孩子面前的大屏幕上，叫喊嘶吼声比鬼片恐怖亿分。
他在身边那人兴奋不已发出的笑声中，什么都做不了。
就这样，叶汀就这样过了足足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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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强迫人家回忆痛苦，现在自己也难逃一劫，可能这就是因果报应吧。”叶汀含着无尽的无奈轻笑了一声，话底却暗流涌动。
林枫烨只感觉自己大脑充血，他原本心中有底，却不多。为听这些过程做好了锥心蚀骨的准备，但没想到现在的心情就像是把手伸进印纸机器，薄薄的纸张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痛感不明显但持续存在。
情绪使然，一时间抓不到合适的话，但林枫烨深知只要叶汀能做到主动开口就是一件好事。
窗外的雨势缓和，街灯亮光从缝隙蜿蜒爬入，烘托出安静而波动的夜晚。
“叶汀，我之前说过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你，那不是唬你的。小时候我在荼白城因为某些原因不能交任何朋友，同龄人能做的事都不准我做。”说到这里林枫烨的语气中没有半点埋怨，反而眼里冒光继续道，“我就知道你的名字你的长相也知道你与我身在同城，只是那实验基地一墙之隔。每天我路过时都会靠近抬头愣神好半天被人发现后还会被暴力驱赶，但我就是不长记性下次还敢。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那段时间我的伙伴就只有一个素未谋面的你。”
叶汀缓缓眨了下眼冒出活气，这些事都是他第一次听林枫烨提起，内心触动不小但片刻后还是冷然道。
“如果你当时知道我在做什么就不会那么想了。”
“你完全猜错了，”林枫烨肃声道，“我一早就知道那实验基地堪比鬼蜮不是个人呆的地方，你能在里面坚持那么久，这件事是我每天从早活到晚的支柱，你不许再怀疑。”
叶汀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心里轻轻跃动，他的表情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嘴在笑但眼睛还是失神的状态。
回忆后遗症，不容小觑。
林枫烨见状挪动了一下位置，默默缩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你看看我钱爹，连他身上都背负那么多故事，就证明这个糟心的世界就是如此。你不要自己走死胡同，带着我一起痛扁那个该死的魏同两次不是更爽一些。”林枫烨将自己的手盖在叶汀的手上，这人即使握着热水杯，手背依旧是冰凉的。
还没等叶汀开口做出任何回应，林枫烨就将语气放得极轻，密长睫毛下的眼神柔软专注。
“放心，无动于衷的人群里我永远是你身边最坚定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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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说得对。”叶汀扶下林枫烨的手，他并没有松开只是搭在边上取暖，然后用另一只手端起杯子，刚想喝水嘴唇就触碰到冰凉的液体，只好默默将杯子放回原位。
林枫烨见这人状态好转放下心来，开口问道。
“对了，你怎么知道他们有个孩子的？”
“猜的。”
“那为什么说魏同答应杜珺的条件是仿生人？”
“也是猜的。”
“……”
“可是仿生人现在不多见啊。”林枫烨喃喃自语。
叶汀觉得今天的自己很奇怪，自控力无端消失，大有一种想破罐子破摔地直接把事情全都倒出来的冲动。
就当是被酒吧的空气熏醉了吧。
“现在最普遍的是机器人还有人工智能机器人，但是仿生人在各大企业内部可能已经存在，只是因为方方面面的因素，世界政府并没有让仿生人大批量出现在各个城区里。”叶汀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必要再着重强调一下，“而且，我只是猜测——魏同答应了杜珺制造与他儿子相同的仿生人。”
“魏同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叶汀沉默良久，清冷的眸底变得暗淡，之后只说了两个字。
“我有。”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起了一层薄雾。林枫烨盯着这人连呼吸都停滞了。
反倒是叶汀叹了口气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开始闭目养神：“但我不会帮他的，放心。”
他绝对不会把魏同随意许下的空头支票予以兑现，之前一样现在也一样。
他一直坚定地认为无论是“大脑-机器”技术还是“仿生”技术，宗旨应该放在让四肢受伤的人类恢复运动能力上，而不是让士兵成为满是戾气的超级战士对无辜人民实施抢夺，成为仿生武器的中介桥梁最终为权势地位做出牺牲。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林枫烨现在已经懒得动脑子，或者说是现在的状态是脑子离家出走，什么事情第一反应都是询问叶汀。
“杜珺就在罗兰区，我们也先在罗兰区耗着，看他们后续动作是什么。”
说完之后，叶汀闭上眼睛重重地捏两下睛明穴，林枫烨立马明白过来。
“想休息了？”
“嗯。”叶汀忽闪忽闪着大眼睛，湿漉漉的满是困意。
“不行！”
林枫烨皱着眉，表情很适合配上一副老花镜：“你今天晕了多少次了数的过来吗？都是平时不好好吃饭弄的，我这就去给你热个牛奶，你给我等着啊！”
说完之后，他就气冲冲地走进厨房，进去之后脚步一顿，又倒退出来盯了一眼，两只手指比了个手势发射眼神警告。
叶汀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嘴角似有若无出现淡淡地笑意，觉得那句话说得有道理，于是重重的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眨巴好几下努力地保持清醒。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知觉敏锐的叶汀能嗅到几丝清新的泥土味道，直到一杯热牛奶放到眼前才将那股味道掩盖。
在林枫烨的注视下叶汀接过那杯牛奶，一股浓郁的奶香扑面而来。
胃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一杯温热下肚瞬间心都暖和了起来。牛奶还能促进大脑神经细胞分泌出具有安眠效果的五羟色胺，科学说的果然没错，叶汀心想，他现在已经有一种世界的灯都在眼前熄灭的感觉。
等到林枫烨洗完杯子之后再回来，沙发上的人早就已经进入梦乡。
他也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熟练地把人抱起送到床上，依依不舍得贪恋了几分钟醉酒小猫的睡颜之后还是非常克制地跑去所谓的客房将就一宿。
可能两个人都在MIRE酒吧里被酒气熏到上头，思绪迷离飘渺，这一晚比平时过得都要快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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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汀，醒醒。”
天还没完全亮，林枫烨接到一通电话，人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
他赶紧跑到叶汀屋子里，但又不敢大声也不敢使劲就只是轻轻推了推，这对睡眠质量极浅的叶汀来说已经足够。
“……嗯？”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发黏。
“水蛇的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