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依旧人声鼎沸，即使是互不相识的人们也能以很快的速度混在一起喝酒唱歌做游戏。
叶汀其实在心里挺羡慕这些人的。
白天做做无聊没有风险的工作，晚上到各种娱乐场地撒欢发泄痴心说笑，想睡觉的时候就窝进被窝里，不困的话就在天台愣神，虽然这样的人生没什么意义，但没有烦恼的活着倒也不错。
思路忽然顿了一下，他反应过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活着挺好了？
大概四年前在缃城时短暂冒出过这个想法，那也是因为当地的民风纯朴，处处金线暖阳，有很多时间白日做梦。过了这么久，这个念头居然又不合时宜地出现，还是在一个朝生暮死、酒气熏天的地方。
他低头轻哂，好像在嘲笑自己半只脚踏入世俗的模样，随后又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身前的林枫烨，好奇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自我矛盾的样子。
好在酒吧灯光凌乱，音乐也是嘈杂震耳，林枫烨专注在前面拨开人群开辟出来一条能走的道路，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人在这短时间内丰富的内心活动。
周围酒吧常客们或明显或不明显地投来眼神。
“诶诶十点钟方向，有帅哥！”
“前面那个好像在这里唱过歌，有段时间没来了，果然帅哥只和帅哥做朋友吗？”
“劝你们都别想，这两人的长相一看就是名草有主，挤不进去的！”
“想象是自由的，还不让我梦一下啦？”
“是啊，这两款都是我的菜诶，但感觉后面的那个更可爱一些。”
林枫烨耳朵可灵，猛然抬起头用一双凌厉的眼睛和对方视线相撞，额角爆出青筋随后用搂住叶汀，护送着继续往前走。
凭后者的听觉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佯装耳聋，以一贯的疏离和淡漠对待，懒得理会。
刚刚说话的女生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对这两个帅哥只剩下满级恐惧，转身喝了杯酒才勉强镇定，倒是旁边的男生得意语气中又带着些可惜。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两个人一看就是名草有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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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横跨整个酒吧一层，两人忍过了在舞池里疯狂扭动的男女以及一些觊觎他们的视线与话语。
林枫烨带着强烈不安全领着叶汀走上二楼的吊桥，恰好钱蔚正坐在吧台前，看上去好像比上次瘦了些。
酒吧里冷气开得充足，林枫烨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红蓝花花的衬衣倒是有种天生与此地适配的浪荡公子哥味道，随后忙不迭转身将外套披在叶汀身上。
“老钱！”他单手插兜走上前亲切地打了声招呼，习惯性拿走旁边的一杯酒自己喝，快送到嘴边时想起了什么又将酒放下。
“你小子！这几天跑哪去了，我这酒吧的小舞台都空了好几天，”钱蔚走到林枫烨身前激动地锤了他一下，“今天要唱吗？老板我亲自去给你把追光打上！”
“诶不不不，今天不唱了，今天有正事。”林枫烨摆了摆手，让开身子显出站在后面的人。
“哎，没见你带朋友来过啊！”
钱蔚满脸慈爱的笑容，确实跟酒吧老板的身份和满胳膊纹身的样子不太匹配，叶汀稍稍适应了一下才慢慢走上前。
这人开心地抱了抱他，突然的肢体接触让他僵硬地站在原地。
“……”
钱蔚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愁眉苦脸道：“孩子你怎么这么瘦啊？”又转身对着林枫烨一通责备，“你不让人家好好吃饭是咋的？”
倒还真有点干爹的做派。
林枫烨一摇头然后把钱蔚按回到吧台的椅子上，清了清嗓子面露狡黠的微笑，问：“先别聊我们了，聊聊你呗。”
“我有什么好说的，一直在这一亩三分地呆着。”
“还在这跟我装呢？”林枫烨用食指敲了敲桌面，“说说吧，你跟局长的小、秘、密。”
旁边的叶汀也卡着话音将照片截图放到吧台桌子上。
钱蔚愣怔片刻，然后抬手揪着干儿子的耳朵：“你说你调查归调查，怎么还查到老子情史上了？！”
“快说！这要是跟我委托没关系我能查到你这来？”林枫烨抓掉钱蔚的手，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钱蔚一阵头晕，顶着阴云密布的脸重重叹了口气，又端起桌子上调好的酒一饮而尽，心里如放电影般回顾了大半程人生故事。
连叶汀都觉得这种喝法可惜了那么好看的酒。
酒杯落下时正好卡上背景音乐的鼓点，让人心跳一震。
一楼舞池里的人还在乱舞不休，谁都想不到这片娱乐之地的老板正黯然神伤地讲着旧事。
他张了张口。
“我认识她时，她还不是局长。”
林枫烨和叶汀都不说话了。
接下来，他们从钱蔚口中得知了多年之前的故事……的简洁版。
故事大纲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年轻力壮的钱蔚在一伙流氓手里保护过杜珺一次，后来两个人一来二去感情升温，在一起后女方事业心与日俱增，最后当上了局长，两个人感情淡了，就分了。
“就这样？”
“嗯，你以为呢？”钱蔚又喝了一杯酒，虽然语气轻飘但这样子看上去可不像一点事情都没有的人。
叶汀思考良久才道：“不是故意揭您伤疤的，如果想起来什么还请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林枫烨点头，眼神殷切：“是啊，你再好好想想。”
“为什么确定我能有你们要的信息？”钱蔚不解抬头，面色微红带着酒气。
“因为这个照片。”
“这都好几年前的了。”
“现在还在她的桌子上。”
钱蔚明显怔了一下，没有演戏天赋的人能被人一眼看出肌肉紧绷的状态，像是被钉在原地而后是漫长的低头不语。如果是楚绛在这的话能当场戳破这层保护膜，站在心理师的制高点上分析出一堆道理。
但此时林枫烨只是跟叶汀对了个眼神，又向后指了指，口型示意——
「我们先走，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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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挤化妆间门前，叶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也不能怪他拘谨，因为真的找不到能够落脚的地方，而且这里面花里胡哨的装饰风格看上去非常伤眼。
林枫烨金鸡独立跳着进去之后，手忙脚乱把地上所有的东西团成球丢到角落，拉开化妆台前的椅子并铺上柔软绒垫示意门外的人坐下，又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都收到旁边的大布袋子里，最后掏出电脑放到桌面。
叶汀皱眉无视，努力在心中说服自己——以大事为重，以大事为重…
坐下后，林枫烨有些欣慰站在这人旁边半环绕式，一只手撑着椅子背，一只手敲打键盘。
如果背景环境不是现在这般花哨浓艳，这人的耍帅还是有点成功的。
但现在这环境……攻击无效。
叶汀开始凝神在旁边捋清思路，直到林枫烨将电脑调整完毕。
“王泽宇当时是收到杜珺的指示才把我和楚绛关起来，但在那个房间里与我们对话的却是魏同，这就意味着杜珺和魏同达成了某种交易，也说明了两城之间存在着联系，关系强到足以让杜珺破坏自己管理范畴之内的绀紫城都在所不惜。”
林枫烨一点头：“那跟钱蔚有什么关系呢？”
叶汀抬眼对上镜子中的眼神：“还不知道，钱老板这一条究竟属于有效线索还是我们无意间得知了一个无用八卦消息，但是魏同选在绀紫城动手不单单因为我在这里，一定有其他原因让他觉得绀紫城最好突破。”
到底是什么呢？
随着林枫烨手底的回车键按下，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电脑首先调出的是叶汀今天在杜珺办公室拍摄到的视频，画面从进门开始就能感觉到冷冰冰的气息，隔着屏幕都有一种被生活压迫神经的麻木感。
林枫烨指了指屏幕：“确实，那张旧照片和这办公室的风格百分之百不搭。”
“再给我看看。”叶汀道。
这张照片很轻很薄还是纸质的，边缘的地方已经有些磨损，但仍然能看出来照片的主人在非常用心地保管着它，除了颜色有些泛旧消退，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
“啧啧，果然岁月如同杀猪刀啊，谁能想到老钱年轻的时候还挺帅的呢？”林枫烨摇头感叹。
叶汀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那个照片看，许久后又放大查看细节。
他与生俱来带有重度强迫症，如果他觉得不对劲那就一定是有问题。
眼镜上的反光聚焦在同一处地方，手底下来回摸索。突然叶汀眉头紧蹙，再加上这几天他也跟着楚绛也学到一些皮毛功夫，脸上的困惑渐渐消失。
“刚刚，钱老板可能说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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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又立即回到刚才的二楼，发现此刻吧台前只有一个调酒机器人在运作，台面上也干净整洁不留痕迹。
林枫烨整个人瞬间清醒神色一紧，赶忙带着叶汀一齐跑到钱蔚的办公室门前。
一阵疯狂敲门，马上就要溜门撬锁之时听里面响起齿轮解锁以及“请进”的声音，他这才松下一口气。
只要钱蔚没有“畏罪潜逃”，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怎么又来了，你还不如带你的小朋友到外面玩玩去呢！”钱蔚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第一次后悔当初认了这个干儿子。
两个人不听劝一起走到钱蔚的面前，堵住了他的全部视线，让他避无可避。
“钱老板，关于这照片您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叶汀略微停顿了一下，见对面的人没有反应才淡淡地继续问：“照片被撕开过，对吧。”
林枫烨双手合十，忍不住加强语气：“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我求求你快说吧，我叫你亲爹还不行吗？！”
钱蔚压了压脸上复杂的神色，携着思绪万千长出一口气。
他是知道的，眼前这两个人都是调查局的人，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更何况自己的骗术还没那么高超。
“告诉你们也没事，反正都已经过去了。”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语气里隐含对流逝岁月的万千感触，好像不能坐着说完回忆里的故事。
林枫烨和叶汀反倒是镇定自若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挺直上身准备听钱老板的罗曼史，并在其中寻找魏同的蛛丝马迹。
“我和杜珺不是情人，是夫妻。”
第一句话就炸了锅，准确的说是炸了林枫烨。
“什么？！她真是我干娘！”他像屁股上装了弹簧一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臭小子！！”钱蔚伸手就要去揪耳朵，结果被躲开了。
他踉跄着收回收，顺势抹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我年轻的时候在酒吧打杂，人家本来就是女神级别的人物而且还是从政人员，跟我简直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有次我从后门出去倒垃圾碰巧看到她被一群混混纠缠，年轻嘛，脑子一热就直接上去干架了，结果自己也受了好多伤。”说到这，他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纹身略微停顿，“然后她说感谢我要请我吃饭，总之后面接触次数就越来越多，谁能想到我们真的在一起了……还结婚了呢。”
钱蔚的声音有点抖，最后还苦笑了一声。
寡言人士瞄了一眼旁边异常安静的多动症儿童，看那表情感觉身边就差一盆爆米花。
叶汀不动声色扭过脸，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声，打破正在迅速延展开的遗憾氛围。
“还有一个孩子，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