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一楼的人群中，灯光闪烁诡谲令人迷离，墙上的一排排酒瓶映着店里来自各个方向的萤光，音乐的声音和节奏强烈到可以支配人的心跳。
叶汀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直直的，再结合周围没有方寸的环境来看，他就像一个误入盘丝洞的小白兔。
人群的眼神与搭讪搞得他胸闷气短，本来只是循着有点熟悉的声音想来探个究竟的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赶紧去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越快越好。
混杂的空气弥漫着酒精的味道感觉呼吸都能上头。叶汀在心里苦笑地嘲笑自己果然不该进来这个地方，先不说刚一进来歌曲就结束，左右寻找之后就连歌手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更何况……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向自己抛媚眼的女人和男人。
……
人们不愿意踏出舒适圈都是有原因的，圈外的世界是真的不舒服。
酒吧正门依旧人群聚集，叶汀观察力极其敏锐，他环顾四周很快就在幽暗的角落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侧门。
这个侧门又小又偏平时应该很少有人使用，门外的窄道也别说人了连路灯都没有一盏，看样子是电子地图上都不一定有记录的野路一条。
他加快步速努力挤开通道，如愿避开人群跑到了外面。
呼——
这门的位置正好处在风口，凉意迎面袭来，他靠在旁边呆了一会儿，感觉身上沾染的酒精气味都被晚风吹得消散了不少。
窄道直接通向大路，那里时不时走过的机器人队伍是每个城区都配备的巡逻卫兵。他们的个头身材并没有跟普通人有很大的差异，只不过皮肉是钢铁，背上背着的是刀枪棍棒一体的激光武器，内里跳动的是电子芯片，脑中的意识是程序设定。
除了机械声还有嘈杂人声，毕竟绀紫城这地方素来以吃喝玩乐、娱乐天地闻名远扬，白天街道上的三三两两与晚上出来享受这不夜城风光的人数相比简直是微乎其微。
叶汀对过于热闹的世界没什么兴趣，站在原地足足平静好几分钟，从头到脚这才算是活过来了。只是，人才倚着门框才没缓一会儿正准备向外走，就听到旁边传来有人打斗的声音。
小道的深处，林枫烨正在上演与一帮壮汉的“1VS多”街头霸王游戏景象。
“喂不是吧，各位大哥气量也忒小了，不就是昨天偶遇你们老大，我一不小心把他揍了一顿，后来我不是也赔礼道歉了嘛。”林枫烨一边用无辜的语气说着拱火的话，一边笑着躲开对方的攻击，“而且，本来这事儿说到底也是你们不对，平白无故就骂人家缃城，这不合适吧？”
虽然对手人数不少，但林枫烨这几年也算是摸爬滚打过来的，单纯对付这帮人本就不在话下。
他执意小打小闹地应付了几轮。
可以说是，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对面的人明显已经气急败坏地拿出武器，看样子是要来个鱼死网破极限一换一。这样打下去最终结果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不乐观。
林枫烨转了转手腕刚想正经对待速速解决战斗，偏偏恰好在这个时候余光瞥见叶汀从侧门探身出来。
他脑子一转，瞬间收回踢出去的右腿故意给这帮人留了个档口。
结果，果然成功达成自讨苦吃并且腹背受敌的成就。
他单膝跪地猛咳了好几声，胜负欲被迅速激起，刚要起身继续之际，肩膀感觉到一丝冰凉的触感，而后被人生生往后一拽，整个身体重心随即向后仰倒！
回过神时，他才发现叶汀已经直直站在自己的身前。
此情此景，林枫烨也没有过多感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么瘦弱居然还想保护我。
叶汀直溜溜站在前面思考解决办法，全然不知身后那人正一副幸福的模样盯着他的后脑勺咧嘴傻乐。
那帮流氓们倒是看见了……
他们权当那家伙是喝多了后劲刚上，或者是本来就不怎么正常，要不然怎么平白无故把他们老大揍得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连胳膊都伸不直！
再看看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帮手，多了一个对手这点虽然不在计划之内，但他们一看来人这瘦弱的身形和与之极其不匹配的打架氛围就觉得根本没必要放在眼里，甚至忍不住突然开始爆笑。
叶汀指肚抵住镜框轻轻一推，丝毫不乱阵脚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貌似随意地在屏幕上点了两下。
“哎呦，在寻求救兵吗？”带头的一个彪形大汉露出一口黄牙，笑容十分猥琐。
叶汀没有理会他们，把手机重新放进口袋里，然后就只是原地站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也不多言。
他那双眼睛是典型的葡萄眼，眼黑多眼白少，这双眼睛大多时候展现的是天然无公害，湿漉漉的眼瞳是轻易扮无辜的绝佳武器，但是当被它们了无生机得死死盯着的时候，那黑幽幽的瞳孔总会让人莫名寒颤。
对面那帮人可能是感觉自己被轻视有点掉面子，也可能是觉得木头人游戏很无聊。领头的人一个眼神示意过后，他的几个手下就心领神会冲叶汀扑了过来。
后者一个侧身轻轻松松就避开了这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进攻。反倒是一直赖在地上的林枫烨脸色一变，刚要起身帮忙就看到叶汀背在背后的手冲他比了一个“二”的手势。
那是四年前他们定下的暗号。
意思是——不要动。
果然，前后不到十秒的时间，巡逻的机器人队伍就莫名出现在这条平时位于死角的小道，而且非常明确地直接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在人类世界可以称得上是混混的人显然是打不过机械世界巡逻卫兵。看到这个情况只能如一般反派的惯用伎俩留了两句不痛不痒类似于“你给我等着”的狠话就仓皇跑走。
那些家伙的身影消失之后，叶汀无声地松了一口气，眼神示意巡逻的机器人自己没事，后者貌似不放心执意上前检查确认不存在差错后才依照既定路线自行离开。
晚风吹起，巡逻卫兵还没走多远，叶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十分矫揉造作的哎呦声。
“哎呦！我的腿！嘶~啧！”
“……刚才挨打的是你的背，不是你的腿。” 叶汀头都不回，语气也没有起伏。
“哇塞，真冷漠，怎么说也是曾经的……”林枫烨突然停顿了一下，“曾经的室友……”
这句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也彰显着说话人的心虚，最后一个字都要融在空中来不及停留被风吹走。
没有灯的小窄道里越来越暗，跟外面的灯火辉煌截然相反，像是一处被世界遗弃的角落，叶汀一秒都没有迟疑径直走开。
依旧呆在地上想使用苦肉计的林枫烨眼看着那人没有停下的趋势也不继续演苦情戏了，向着那个背影大喊：“我有摩托车可以载你回去啊！”
前面的人明显不想理会他，继续头也不回越走越远。林枫烨赶紧扶着腰站起来，看着他那停在侧门历经几十次改装并且现在锃光瓦亮熠熠生辉朝气蓬勃的“铠甲勇士”。
这个宝贝摩托车可是他亲自动手一块一块组装的，用的都是顶级材料，质量绝对杠杠的。
他看看车又扭头看看了那个人，拍了下脑门继续喊道：“啊……我忘了我这车坏了！我跟你一起走路吧！”
说完就厚着脸皮跟了上去，只不过刚才装久了，这刚一起身因为腿麻倒还真有点一瘸一拐像个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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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叶汀虽然一脸冷漠目视前方，但也默许了身后的人跟着自己。
“不愧是皓白区出来的大科学家啊，刚才的巡逻队伍是你的人吧。”林枫烨主动找话题打破过于安静的空气，只是他在这方面丝毫没有天赋，找到的话题并不能很好的缓解气氛。
“设置程序而已，还有，别提皓白区。”叶汀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玩笑的气势。
林枫烨“哦”了一声，继续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眼神时不时瞟一眼前面那个透着寒意的后脑勺。柔和的月光也映衬出头发的柔顺，白色的毛衣在夜色中也更加明显，总之面前这整个人明明走在浓黑的夜里却好像散发着缕缕明漪。
为什么明明在发光却不暖呢？
天气转凉，夜晚的风虽然不大但依旧携带着凉意。
他看着叶汀那自然垂着的手，又想起刚才自己肩膀上那冰凉的触感，眉头不经意皱起，心里想着这人这么多年没见，怎么比之前更冷了，这个“冷”既指性格也指身体。
俩人也不知就这么在沉默中走了多久，好像整个世界是一团黑而只有他们两人走在一条白线上。
又过了许久连路灯都变暗了一级，他们才终于走到作为线段终点的青莲区郊外，远离了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信息牌和穿梭不停的汽车。
附近人烟稀少，有很多高大的树木围绕着的那个房子就是叶汀现在的住所。
林枫烨毫不认生地跟在叶汀身后走进院子。他咧着嘴迫不及待环视四周，这房子从外面的环境看上去很像一个养老的宝地，但院子里空空旷旷，很是冷清，就在角落里还有一个破旧的摇摇椅，上面的灰、落叶和蜘蛛网仿佛没有一个不在传达这家的主人很久没有室外活动了的信息。
林枫烨清了清嗓子：“嚯，这个房子简直比咱之前缃城那处更上好几层楼了啊！”
他一边说还一边用夸张的手势比划着，随后跳上台阶与房子主人肩并肩。
房主这时正在用钥匙开门没工夫理会他。现在城区的房子多半都是智能扫描密码电子锁，只是他手里的这套老宅年岁已高，外面还没有翻修，所以还是得老老实实用最原始的方法打开它。
开门后，林枫烨刚要自来熟地大踏步进去就被叶汀反手一胳膊拦在门外。
“这情景倒是跟四年前异曲同工。”
放下这一句话，就只留下林枫烨一个身影罚站一般地愣在原地。
……
这下可是真的难哄了。
林枫烨的笑容停在脸上，愣了好几秒。如果要把这短短几秒拆分成两部分，那么它四分之三是在回忆曾经，其余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最后就被树上不明种类的鸟鸣声打断了思路。
原本以为等不来的这一天现在竟主动找上门来，那他绝对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他攥紧拳头，暗自做好死缠烂打拼命敲门跪求原谅的诸多心理准备之后伸手一推才发现原来大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做做样子！
太好了！还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从容不迫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管理，打开门理不直气也壮地大步走了进去。
或许叶汀也同他想的一样，只是性格不同的两个人表达方式也是不同的。
/
刚一进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薄荷的清凉，转头看到鞋柜旁边的地毯上是房子主人提前给他准备好的并且与天气极其不符的棉质拖鞋。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所以林枫烨在鞋柜前多停留了一会儿。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叶汀在绀紫城的住处，果然不变的还是一股子倔强冷清的装潢风格。
室内与室外截然不同。室内大有一种高科技研究所的样子，家具都摆放非常整齐。沙发旁边的桌子和书架满满当当，能感受到活到老学到老这句话变成实体的样子。房子内部分为地下一层以及地上两层。就目前来看，只有地上一层是用来生活的，因为通往地下和二层的楼梯都被紧锁着，想必是很久无人涉足。
黑白两色的墙壁透着冷淡，林枫烨四处溜达着企图用自己的存在渲染出空气中的人气儿，不过很快他就驻足在一个满是药柜子的房间。
这屋子简直就像是医院里的取药处，气味也是让人瘆得慌的来苏水气味。在他探头探脑想进屋子里面一探究竟的时候，再次被叶汀冰凉的手拉住肩膀及时制止了。
叶汀走到那房间里面拿出了一个药箱，之后冷静地把“取药处”的门关上：“给，自己涂药去。”
不想理他但又不能对他的伤坐视不理，叶汀就是这么一种纠结型人格。
结果显而易见，林枫烨幻想中伤员被照顾的温馨场景并没有实现，而是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沙发上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给自己涂药。
叶汀去厨房端了两杯水过来。
一杯冰水一杯热水。
随后他便安静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低头认真查看自己手机里的信息，也没有像在酒吧后街时那么帅气随性，而是像戴花镜的老爷爷一样双手捧着。
这手机是之前他在人工智能研究基地时基地给他配备的，不管是内置还是外置毫无疑问都是顶配，但因为没怎么用过所以在他手里沦落得跟一块板砖没什么区别，简直暴殄天物。
林枫烨最后涂完自己肘部的一处擦伤之后小心翼翼地整理好医药箱，然后眼神瞥向坐在一旁的人。叶汀好像感觉到了视线，平静地放下手机，心平气和地把医药箱拿到自己眼前，然后专注于把所有东西重新摆放，直到每一瓶药都与一开始的时候位置一模一样才肯合上医药箱。
也不再去管旁边的人，他继续死死盯着手机不挪开——尽管那可怜的黑屏手机这次连锁屏都没开。
林枫烨看了看桌子上的药箱又看了看旁边继续翻手机的人，心说这人还是这么强迫症。无声叹口气后他伸手想要拿起桌子上的那杯冰水。
“四年前……”
听到这三个字他喝水的动作一顿，喉结上下滚动，脑海里浮现出四年前的一个夜晚与现在窗外的颜色差不多，凉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让人一阵恍惚。
“叶汀，我……”
“不能说也没关系。”
叶汀的眼瞳像黑珍珠一样一如常态的平静，反而盯得眼前的那个人把放水杯的动作都做得四肢不协调了起来。
“其实能说……能说一部分。”林枫烨期期艾艾地组织语言，“我当时就是，有急事要去墨玉城，缃城的事情我也是过后才知道的，真的。”
墨玉城这个名字说出口的时候林枫烨还特意放小音量怕刺激到人。但是眼前的人听到这三个字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没有缃城那两个字对应的反应大。
“事情解决了吗？”
“啊？”
“墨玉城的急事。”
“……”
林枫烨自己心里知道哪有什么解决不解决的，可能永远都解决不了了，但话到嘴头上还是转个弯说：“说实话……其实是我被解决了，所以这不就被赶出来了嘛。”
说完就没心没肺咧嘴笑，笑容里还蕴含着“饶了我吧”的深意。
叶汀觉得这人认真的时间段已经过了，再聊下去恐怕都是些毫无营养用来周旋的话。况且现在天色已晚，夜色浓郁，他的身体也是三好两歹，所以每天都要谨遵医嘱按时睡觉调息，今天已经比平时晚了很多。
精神不济的叶汀喝了口热水，起身回到自己的屋里。
林枫烨就眼睁睁的看着人从自己面前直接走过。
过了一会儿，叶汀又抱着一摞被子出来对着已经准备好在小沙发上蜷一晚的人说：“有客房，只是……”
这房子虽然不小，但是地下以及二楼的空间都改成了研究场地，只剩下一层靠里的一个客房虽然床还在，但屋内也存放了许多大大小小箱子变成了储藏室。
安静片刻，叶汀正在心里衡量那个客房和这个沙发哪个更好一些的时候，林枫烨只听到话的开头就立刻从沙发上蹦跶过来，顺手把人怀里的那堆被子揽了过来。
动作绅士不过两秒嘴上就得犯欠：“不打紧，去你屋里打地铺也是可以的。”
叶汀一个眼刀甩了过去，拽着被子的一个小角连带着人，一直拽到了那间客房门口，然后没停留转身就走。
“好好睡，明天你就给我滚出去。”
林枫烨感觉这个直来直去的性格才是本体，笑着挥手大喊：“晚安喽，汀哥~”
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称呼，后者动作下意识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头也不回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里。
而林枫烨灵敏的捕捉到了那一霎的不自然，一脸得逞地迈着幸福的步伐走进了房间，不知道的人光看表情还以为这位兄弟刚刚定下了什么终身大事。
他走进到客房，这里面果然有许多纸箱子和各种架子堆在角落，还好他早就习惯了相似的环境并没觉得有多乱，只是那些被打开却因为某些原因依然存放在这里的箱子吸引着目光。
林枫烨本想走近“窥探”一下叶汀的旧物，好像那样就可以弥补自己不在他身边的这些时光，可当他真正站在那一堆堆的箱子前时，身体却像木雕泥塑一样愣住动弹不得。
箱子里都是叶汀曾经在缃城居住期间的生活用品，而最重要的是在那个时期的回忆中是有他的身影存在的。
这些物品即使只是这样无序地堆在箱子里也依然能给他传达到曾经的那份熟悉与安心。
影子随着窗外的银光缓慢偏移。
林枫烨也不知道他具体在那些箱子前站了多久，甚至忘了开灯，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窗外的风声好像是一个名为“过去”的旋涡正在叫嚣。
直到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才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无论怎样没有办法完全冷静下来，他索性放弃，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后抬头望向窗外。
这扇窗户设计得刚刚好，可以直接看到天上悬挂的月亮。柔柔月光如流水一般划过窗户撇进房间点缀着那张小床和床上的那个人。
深夜里，身体选择用睡觉来结束这一天，但灵魂好像被风一路卷到了时间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