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成民别说承受得住，只听了一句就要喘不上气了。
沈媚却压根没注意她爸黑透的脸，把桌上的杯子一个个往地上摔。
“别人拿我开涮，你不帮我，还让我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呆在家里？！我不要！”
沈媚她妈看着飞溅的玻璃，急得团团转，就怕女儿伤到。
“老沈！你倒是说话啊！”
叫了好几声才意识到丈夫脸色不对，连忙扑上去给他顺心口。
沈媚也吓了一跳，总算不再叫嚣着让沈成民找楼长青问责。
沈成民大口喘着气：“那是人家亲妹妹！能真的跟你们合作？我看你是跟那个楼珩熙混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连脑子都没了！”
沈媚很不服气，想说一个流浪的丫头能有什么见识。但她长这么大没被沈成民吵过，现在看他一副要吃了人的样子，就没敢顶嘴。
“你跟我老实说，除了被摆了一道，你还干什么了！？”
去教训别人，却被给了个教训，还担了项罪名回来。沈成民整个人都处于暴躁不安中，只要想到甄天那张冷然的脸，就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早就踩在对方设计好的坑里。
可又觉得不可能，也不愿意相信。
在赵挺伟找上他之前，T在他这儿只是个不识时务的手艺人而已，两人没什么仇怨。
后面为了比赛，他插了手，但按说没什么人知道唯真背后是他，就算知道也能识时务地闭嘴。
除了楼珩谦。
那个小子从小就邪性，长大了更是让人捉摸不透。当年玩儿的那一手，把章家摘了个干干净净，还让那个陷害的人没什么好下场。
也就是因为这份忌惮，当年楼老爷子那事儿他才——
想到这里，沈成民眼前忽然出现了甄天那双冷冰冰的眼睛。
以为只是靠着楼珩谦才敢那么无所畏惧，没想到小看了他。
现在这么两个人凑到了一起跟他作对……
越来越不安下脾气更是管不住。
“问你呢！不让你出门，你非出！给你存的钱呢！是不是也动了！”
沈媚哪敢承认已经把钱给了楼珩熙，拼命摇头否认。还往她妈身后躲了躲，很害怕的样子。
看老婆女儿都被吓到似的，沈成民终于收敛狂躁：“那笔钱虽说是给你的嫁妆，可也是咱们家的退路！你可得守好了！轻易不能动！”
沈媚眼里闪过心虚，立马点头躲过她爸的注视：“知道了。”
沈媚她妈看气氛算是平息了，就试探着问沈成民怎么了。
“这么大脾气？老关的地盘还有人惹你？”
什么地盘不地盘！那何律走一趟，谁都得蜕层皮！
谁能想到当年置气不踏公安大楼的人竟然说来就来？
要真是像他想的那样，一切都是甄天安排的，那短期内是别想用到关局那条线了。
可明天就是初赛。
有警察看着，他是不能再露面了。
也只能让赵挺伟按最初的计划行事。
可那个姓赵的这几次办事不靠谱，他不看着，万一给他搞砸了，到时候他连补救都伸不过去手！只能一起完蛋！
想来想去，沈成民把目光放在女儿身上。
“媚媚，这两天你先去看着唯真……”
对让一个女人来发号施令，赵挺伟出乎意料地接受良好。
不仅爽快地答应，还立马把杨世找了过来。
杨世胖了很多，看起来刚睡醒，一点儿精神气也没。
“你还有心情睡觉！明天就要比赛了，东西烧好了吗？”
看他颓废的样子，赵挺伟就气不打一处来。
“快了，快了！”杨世往沙发上一摊，态度随意，“小许你还不放心？”
说到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赵挺伟更烦：“到底查清楚没，这个人能信吗？”
杨世打了个哈欠：“早查清楚了！还记得最早跟着咱们走南闯北的老许吗？人可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可他出现的时间也太巧了。
他刚准备把杨世支出去，就蹦出来了一个几乎能完美复刻那批黑瓷的小许。
还只听杨世的话，说杨师傅在哪他去哪。
这马上开赛的节骨眼，就算想亲自去查都抽不开身。更不敢跟沈成民说实话，毕竟对方交代过唯真接下来要做的事不能再让任何一个外人知道。
只能拿杨世的名义顶上。
“接下来的流程我们跟着沈小姐。”赵挺伟把沈成民的交代说了，“你尽快带小许熟悉一下，别掉链子！”
杨世眼光一闪：“怎么让个丫头片子管？沈主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出没出事沈成民怎么会告诉他？
赵挺伟和杨世有一样的担心，但唯真现在还是根基薄，除了沈成民肯告诉他们的，什么上面的消息都打听不到。
只能听安排。
可他心里有着主意，知道多半是之前调换东西那次出了差错。
毕竟中午还在颐指气使，这刚到晚上，就把女儿推了出来，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
而且这问题，很大可能是英大保管室那里开始的。
当然也就跟甄天和楼珩谦脱不了干系。
赵挺伟每次想到那两个人就得心疼身疼！
是真后悔，当年怎么就招了那么个狼崽子？咬得他半死不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重回当年辉煌的希望，又跟着一个比他更狠的！
可现在说什么都是箭在弦上。
意识到沈成民可能已经栽了，他之前那些想拉拢想报复的心思是彻底没了。
只盼着那两人在大学里好好呆着，别把他看在眼里才好！
但对自己的手下，这个怯还是不能露的，尤其是已经跟他有些离心的杨世。
赵挺伟当时想赶人的时候没怎么遮掩，当然不相信杨世毫无察觉，也就更不信这个人还能像以前一样对他忠心。
但没关系，以前杨世只能当他的替罪羊，现在再怎么翻腾也闹不出多大的水花。
此刻对他的问题就随口一回：“人家是文旅局背地里的一把手，能有什么事？我们只要把那个瓷盘做出来，等着夺冠就行！”
到时候就算沈成民被查，他也可以叫屈，说被索贿！
反正前前后后都是沈成民的手笔，这会儿还把沈媚给派了过来，那就更方便了！连楼珩熙那种蠢货都能笼络住的女人能有多大本事？还不是他想怎么推锅就怎么推？
只要东西是实打实拿了出来，他就有办法让人挑不出漏洞！
等唯真成了业界的标杆，沈成民在他就靠着，不在也影响不了什么不是？
满身轻松地解释了两句沈成民给的借口，就催杨世去监督小许，尽快把东西收尾。
“都安排好了，明天第一场不管是哪家和咱们对上，都得倒霉！”
因为之前赵挺伟防着他，杨世只知道里面接应和评审都已经安排好，可具体是谁，怎么操作却一无所知。
清楚赵挺伟不会跟他说太多，他也没纠结，奉承了两句后就走了。
却没有按赵挺伟说的去工作室催活儿，而是用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后，转头离开了唯真……
而正如赵挺伟所愿，甄天一点儿注意都没分给他。
此刻全部的心神都在对面的老人身上，斟酌语句的样子显得冷气逼人。
“……那件青釉里加了些玛瑙粉，所以釉面就细了些。”手指在一件汝窑青瓷碗的足底边摸过，指着一处微凸，“可流釉做得不太好。”
章老爷子举着放大镜跟着看，摇头一叹：“老了，连这么明显的瑕疵都没看到。”
转头吩咐章程。
“既然是假的，就原路给那家人送回去。”顿了顿，有些犹豫似的，“钱就算了。”
楼琪雅偷偷捂嘴跟身旁的哥哥吐槽：“这是觉得看走眼没面子了。”
送回去是为了告之已经知道是假货，不要钱是要为错误买单。
这是章家一直以来的习惯。
可由章老爷子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怪不得一张脸拉得跟一根棍子似的，就差打人了。
久久不听回应，楼琪雅转头，就看见她哥的脸比外公的还长。
“……我嫂子给你挣脸呢！你那是什么表情！”
楼珩谦斜睨妹妹一眼，目光立马又回到甄天身上。
看到他虽然脸上波澜不惊，可眼睫的微动分明是有些不自在，就皱了眉。
章家的餐桌是长椭圆形，摆在上面的菜品十分丰盛。
每一道都是章程和徐连苹借着外甥女的口问出来的“甄天偏好”。
和章程的纠结后才释然不同，徐连苹在听到甄天竟然和外甥在一起后，第一时间向好友家的女儿解释，然后兴高采烈地准备了这一桌子。
她可比丈夫看得透彻多了。
这个外甥看起来无病无灾地锦衣玉食，可背地里吃了多少苦，就连他们这些家人也是隐约知道。
虽然只是舅妈，但楼珩谦跟她小儿子差不多，除了晚辈的幸福，她什么也想不到！
况且对象还是甄天。
这么一个长得好看还好性子的年轻人要成自己家的了，谁不迷糊！？
章老爷子表示，他迷糊不了。
家里就三个大人和两个啥也不懂的小孩子，所以章程跟妻子说话的时候也没避讳老爷子，但到底有顾虑，只说楼珩谦会带朋友来吃饭。
徐连苹知道内幕，一点就透。
章老爷子不知道啊，所以对甄天他完全是按外人来接待的。
亲切，但客气。
而甄天一进门就被徐连苹叫到厨房给塞了个大红包全礼数，也带着歉意地说了章老爷子的情况。
相亲的事就是老爷子念叨，夫妻两个才想到安排的。现在不用找人了，可到底是件大事，碍于老爷子年龄大了，就想着慢慢渗透。
甄天理解，毕竟陈家那边他也是一样的打算。
所以在面对章老爷子的时候，他无比正直地拒绝了好几次和楼珩谦的对视。
就怕一不小心露出马脚，让这位精明老人看出什么。
直到章老爷子拿出刚收回来的古董碗要送给外孙，让他摆在书房最显眼的架子上。
老人觉得捡了漏，挺得意，从来历说到做工，和以前一样，让人插不上一句话。
楼珩谦是不懂，也懒得插话。而章程懂，但自知比不上看了一辈子古董的父亲，所以每次都只是乐呵呵地点头赞同。
当然，那是今天之前。
发现外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接过去，而是扭脸看身边的“朋友”，好像在等允许似的，一双老眼瞬时狐疑起来。
表面面色如常任打量，甄天轻踢了下身边人。可惜人家就跟感受不到似的，还直接噙着笑说那个架子不行，已经摆上最好的那件了。
甄天抿唇，最显眼的位置摆着“急雪”。
章老爷子倒是没在意，倒是对“最好”的感兴趣，让说说好在哪。还孩子似的打赌，说要是没他手里的好，那就得让位。
甄天也不怎么大人的想：好不容易摆上去的，他才不让。
所以，那件宋代汝窑的天青色瓷碗就被扒了个底朝天。
同样是来历到做工，引经据典好说，可真凭古料就能烧出来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甄天每指出一个赝品的证据，章老爷子的眼就亮一分。最后那处瑕疵看完，一双精睿的眼里已经满是欣赏，不住地仔细打量甄天。
交代完儿子，再看这年轻人依然沉得住气，没再提那件青釉瓷，反而笑呵呵地问：“小甄有对象了吗？”
一副满意地不得了的样子，还若有所指地看了眼唯一没结婚的外孙女。
完全不知道“瞒着外公计划”的楼琪雅一脸迷茫。
为什么这么问？我嫂子当然有对象啊！看我干什么？
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整个人都不好了，根本不敢看她哥的脸色，立马往桌尾移了过去。
“爸，先让小天把饭吃了！”徐连苹见势不对，连忙打断，夹了一筷子青菜给甄天，“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要先瞒着老爷子是章程的主意，觉得他接受起来都有难度，更不要说更老的一辈。怕老人不同意说出不合适的话来，就让她出面先跟甄天通个气。
但这气没跟楼珩谦通。
总算明白为什么一晚上有人都不正面看他，楼珩谦似笑非笑地扫了眼有些心虚的甄天。
看了看恨不得缩到桌底的外孙女，章老爷子也觉出不对了，迟疑地换了话题：“对，先吃，先吃。”
甄天点头道谢，却还是回答了之前的问话：“有。”
低头夹住青菜，觉得这个话题应该算安全，就抬眼很认真地补充：“我很喜欢他。”
章老爷子有些失望，刚要说两句场面话，就眼睁睁看着甄天往嘴里送的筷子，被转了方向。
进了他外孙的嘴。
“……”
在一片寂静中嚼了几下那口绿油油，楼珩谦自然地咽下去。
“我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