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堇年刚想说话,白荼直接把所有单子甩在他的身上。
纸张稀里哗啦掉在地上,如同贺堇年的心一起沉入谷底。
白荼还想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抬着的手想要一巴掌糊在贺堇年脸上,贺堇年很配合的闭上眼,等待着那一巴掌的袭来。
可最终,白荼还是没有扇下去。
他放下手抱着自己的胳膊,无声的哭着,慢慢的走到抢救室的门口,蹲在角落里,抱着头,肩膀止不住的抽搐。
贺堇年走到白荼身边。
“荼荼……”
“滚。”白荼仿佛用尽全力,吐出了这个字。
“……”
贺堇年紧咬着唇,高傲的他几乎是第一次低头认错:“对不起。”
“……滚。”白荼快没了骂人的力气。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哭过了泪干了的白荼目光灼灼的一直盯着“手术中”三个红色的字。
人在紧张的时刻行为都是混乱的。白荼右手的食指一直无意识的在抠着自己的左手背,娇嫩的皮肤都被划出了一道道血痕,抠破了渗血了,白荼都全然没有察觉。
“咔嚓”一声,灯突然灭了。
白荼立刻起身,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的贺堇年也跟着站起来。
白荼屏气凝神,直到手术室大门打开——
谢医生走出来。
“谢医——”白荼刚上去,三个字都没说完,便整个人僵在原地。
白荼看见摘掉口罩的谢医生表情非常凝重,那一刻,他什么都知道了。
若不是贺堇年在身后扶住白荼,他现在应该已经瘫倒在地上。
“去看她最后一面吧。”谢医生垂着眼,神色疲惫,目光痛心。
白荼恍然的往前走了一步,脚下又是一软,贺堇年再度扶住了他。
后来是两个护士架着白荼,陪他进手术室换的隔离服。
贺堇年一直呆着站在门前,门内很黑,深处的拐角亮着幽光,隐约还能听到仪器维持生命的“滴滴”声。
贺堇年应该是此刻最能理解白荼心情的人了。正是因为他太知道这种痛苦和愤怒,他才会不知道此刻该如何是好。
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安慰自己,他自己都没有走出十年前的阴霾。
没有任何有效的安慰,只有时间才能冲淡失去家人的痛苦。
贺堇年,第一次感觉到慌乱无措。
谢医生垂着眼,站在贺堇年面前:“对不起,贺少。婆婆她——”
贺堇年拍拍谢医生。
“……没能撑过我们的预期。”
抢救室里,白欣平静的躺在手术台上。她带着氧气面罩,身上链接着各种管子。机器还在虚弱的发出没有规律的“滴滴”,仿佛很快就要戛然而止。
白荼换好隔离服走近,当他看见亲爱的外婆瘦弱的身体上插满了管子,与昨天那个身体完好、同自己有说有笑的老人截然不同,白荼心痛到几经晕厥。
白欣的手指动了动,她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白荼捂着嘴不敢靠近,他怕下一秒,自己会在外婆面前失态的大哭起来。他想用自己最完美的一面送外婆最后一路。
“荼荼……啊。”白欣轻声唤着,她好像已经知道,她最爱的外孙就在这里。
“外婆!”白荼再也忍不住,根本没有办法考虑自己的形象。他冲上去握住外婆插满管子的手,用尽全力才能努力让自己讲话清楚一点:“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我就请假过来一直陪着你了!”
最后的时刻,他好想好想一直和外婆在一起!
他以为外婆做了手术会好很多!他还天真的期待毕业后能与外婆一同旅游!
都是奢望,都是泡影……
白欣虚弱的开口:“荼荼……别怪他们,小贺,谢医生……都是外婆的主意。”
白荼抹了一把泪水。
他不是傻的,就算贺堇年不做人,谢医生肯定不会故意隐瞒。
他心里很清楚,一定只有是外婆强烈建议,谢医生才会不告诉自己实情。
白欣每次说完话,都要休息好久。她缓了好半天,才努力用着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缓缓说着:“外婆啊……希望荼荼好好的。工作……学习……都好。”
“有外婆在我才能好好的!”白荼握紧白欣的手,埋在床边哭得不能自己,“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我不能没有外婆!”
白欣:“外婆总会离开……”
白荼哭着一BaN直一直摇头。
他不接受,不接受!
白欣动了动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白荼背后的贺堇年。
“小贺。”白欣轻轻开口。
贺堇年回了神,“婆婆。”
白欣:“你……很喜欢我们家荼荼吧。”
白荼的肩膀一抽。
贺堇年瞪了瞪眼睛,错愕:“您怎么……”
白欣勾起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再帮外婆一个忙……照顾好这个孩子……照顾好……”
仪器开始发出了报警的声音。
白荼抬起头,撕心裂肺的一直叫着:“外婆,外婆!”
白欣望着手术台上面的灯,瞳孔开始变得涣散了。
“到时间了……”白欣的眼中逐渐没了光泽,声音越来越轻,“我看到你妈妈了。妍妍来接我……了……”
“外婆!!”
伴着白荼的尖叫,仪器刺耳的“滴——”声无限延长。
-
处理完手续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医院外的天空一片漆黑。这里是城郊,往远望去,能看见被灯光映照的天,那里是京城的市区。
白荼抱着外婆生前一直披着的棉背心,棕红色的,老气的款式。上面还有一点外婆的味道。
天空中飘散着雪花。白荼抬头,用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瞬间化成一小滴水珠躺在白荼的手心。
难怪最近会这么冷,已经到了下雪的日子了。
贺堇年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白荼身上,抱着他走向停车场。
“回家吧。”贺堇年轻声说。
白荼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麻木了。上车后,他望着窗外,双眼空洞着,一言不发。
贺堇年也安静开着车,不语。
雪越下越大,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京城里万家灯火,人们都融进在初雪的带来的喜悦之中。
白荼的外婆走了,永远长眠在这个下雪的冬季。
-
白荼回来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贺堇年想着他还没有吃东西,于是叫了点外卖,端到白荼的房门口。
白荼不吃,也不出来。贺堇年把外卖送进房间,白荼看也不看一眼,就这样一直蜷缩着坐在床上,瞪着眼睛不睡也不动。
贺堇年走出门,想了想,又进来了。
“荼荼,我们聊聊,好吗?”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柔和点。
白荼斜眼瞟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回刚才的位置。
“我不想跟你说话。”
贺堇年垂着眼,想来白荼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了,他只能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辩解:“我们没有想到外婆的进展会这么快。”
白荼冷着声音接过:“所以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知道?”
贺堇年叹口气,“荼荼……”
白荼扭了扭头,望着窗户:“你现在要是想对我做什么,你就做。我没有反抗你的能力,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找罪受。”
“……”贺堇年的表情很难看。
白荼厌恶的冷笑一声:“但是,我不可能喜欢你,更不可能爱上你。永远、不会!”
说到最后四个字,贺堇年仿佛听见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大概是头脑一热,大概是有些气急败坏,贺堇年突然走过来,捧着白荼的身体,强行吻上他的嘴。
他用力撬开白荼的唇齿,仿佛吻的越用力,越能表达他对白荼的爱,就越能感染白荼的心。
白荼却依然只是麻木的配合着贺堇年的动作。
贺堇年松开白荼,压制着内心的躁动,努力维持着平和问:“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白荼淡淡的反问:“你会爱上一个强间过你的人?”
贺堇年顿住,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秃然的站直身体,低头看着白荼:“……你这么看我。”
白荼抱着腿坐在床上,仰着头是在笑,“不然呢?”
“……”
“不过,好在我见到了外婆最后一面。”白荼说完顿了顿,突然瞪向贺堇年:“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贺堇年。”
贺堇年闭上眼。
白荼加重声音重复了一遍:“如果今天没有赶上最后一面,我肯定会杀了你!”
贺堇年苦笑着。
太像了,太像十年前的自己了。
可笑的事,他父亲做过的、足以让自己记恨一辈子的行为,他却同样对自己爱的人做了。
他不愧是父亲的儿子,一样的卑鄙肮脏!
贺堇年垂下手,替白荼把被子铺好,埋着头,不敢看白荼充满恨意的眼睛。
“吃点东西,吃完就睡吧。已经很晚了。”贺堇年说。
白荼一动不动缩在床上,仿佛视贺堇年为空气。
等贺堇年走了,他才慢慢摊开被子,把被子盖过头顶,蜷缩在被子里一直在颤抖。
“外婆……”
“外婆……”
他无声的唤着,无声的哭着。
没有外婆了。
没有亲人了。
没有家了。
*